早晨的大靖京城内,有一个穿着破旧道服,头戴一顶莲花冠的老道人,跟着一个红衣的女娃儿,走在热闹的早市大街上。
那女娃儿左手一串儿糖葫芦,右手拎着一包包好的小糕点,开心得一蹦一跳的。她向前跑两步,看到有意思的小摊儿,就停步下来,这边看看,那边瞧瞧,甚是开心。后面那位老道人则举着一面幡旗,上书“顺天知命”四个大字,显然就是个算命老道。
老道人紧紧地跟着那身穿红衣的孙女,生怕她一个眨眼就跑丢了,嘴里还不住叫道:“絮儿,絮儿,你慢点儿!爷爷我腿脚不好,你别乱跑啊。”
“哎呀爷爷你快点来吧,不然好位子可就没啦。”那女娃儿转身过来,挥着小手喊道。
那老道人气喘吁吁地追上女娃儿,说道:“急什么,天色不还早着嘛。”老道人苦笑继续道:“你还说好位子呢,我看你是光看着那些京城里的稀奇物件儿呢。”
“我知道咱们买不起,可看看又不用花钱。”那女娃儿这一声儿,倒是呛得老道人有些难受,他心想:没钱我又能有什么法子,还不是因为前几天摆摊儿的地方不景气,眼下这兜里的盘缠都快住不起店了,总不能就这么睡大街吧?
“哎,生意难做,生意难做哟。”老道人叹着气,摇头晃脑嘀咕。
忽然,老道人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原本并不高大的身子突然挺直了起来,煞有一股世外高人之态,单腿用力一蹬,像一阵风一般冲到了一家客栈对门的街角,站立不动,俨如一座大山。
另一个人愣愣地看了看这个行动迅猛的老道人,流露出一丝诧异。可是还是硬着头皮问道:“这位道长,这位子……。”
仔细一看,这位开口的,也是个算命先生,手里也拿着一块幡旗,居然和老道人是一模一样的打扮,显然正打算在此处开张。却没想到却突然半路杀出了个老道人,速度惊人,竟是先声夺人地抢了客栈门口人流量最大的宝地。
那老道人看了一眼同行,摸了摸雪白的山羊胡子说道:“摆摊儿这事儿,抢位子本来就是基本功。这位同行,既然这地方先被我站住了,麻烦您就另找他地吧。”
“您、您这是不讲道理啊……”那同行算命先生才刚说了一句,却被老道人一瞪,却愣是把那准备骂人的粗话吞回了肚子里。
老道人眼露精光,看上去有点凶神恶煞的,那位同行便有些发怵,转念也就忍了,离开了这个自己抢先相中的好地方,只是嘴里还嘀咕着:“本天师只不过是念他年纪大了,不与他一般计较,不与他计较……”
那穿着红衣的女娃儿姗姗来迟,笑得很是开心:“爷爷,这次的位子比前两天好多啦。”
“那是。”老道人得意洋洋,拉开折桌折椅,开始从包裹里拿出一大堆算命器物,仔细放到桌面上。他继续说道:“就凭你爷爷我这身法,谁也甭想跟我抢位子,哼哼。”
“哎,要是祖师爷知道了他创出的这流云步如今却被您用来抢生意,不知道会怎么想。”女娃儿略显刻意地摇了摇脑袋,叹气道。
那老道人没好气地回道:“就你鬼机灵。”
那女娃儿吐了吐舌头,说道:“那爷爷您先忙着,絮儿到处看看去。”
“别跑太远啊!一会儿还得吃中饭呢。”老道人说道,也就随那红衣女娃儿去了。他摆好了摊子以后,就在桌子后面稳稳坐下,等待生意上门。
过了一会儿,老道人开始有些坐累了,便锤着自己的腰,斜眼看着隔壁一对卖豆腐花儿的年轻夫妻,嘴里不知碎碎念着什么,看上去颇为不满。
那豆腐花儿摊子上的客人络绎不绝,生意倒蛮兴旺。摊子老板的那一对年轻夫妻,不巧正好和老道人对上个眼神,有些尴尬,却也堆起笑容,低头示意。
老道人心想不能失了风度啊,便也微微点头还礼。不多时,那对夫妻中的小娘子端着一晚豆腐花过来,说道:“隔壁相邻的,也是缘分。道长若不嫌弃,这碗豆腐花儿就送给您尝尝。”
老道人心想,估计是刚刚两人看到了自己的幽怨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吧?不由得老脸一红,嘴里说道:“不可不可。所谓无功不受禄嘛,这怎么好意思呢。”
隔壁豆腐花摊子上的汉子手上还在忙活,却也听到了这句客气话,爽快笑道:“道长,不打紧的。您就放心喝吧。”
老道人闻言也就不再惺惺作态,便拿起豆腐花儿喝了起来。那小娘子笑笑,也就走了,嘴里还说:“您慢慢喝,一会儿我再过来收碗。”
“多谢,多谢。”老道人顾不得那山羊胡子上沾到了些许豆腐,赶紧客气说道。原来是早上光顾着给孙女买零嘴了,自己倒没顾得上吃早餐,还真是多少有些饿了。
他将那碗豆腐花儿三下五除二全部喝进肚子,顿时感觉浑身上下一片暖意,甚是舒畅,心情亦是大好。
此时,却有一位布衣公子,正巧走出客栈大门,看到老道士的摊子,犹豫了一下,仍是朝这边走了过来。
老道人看见来了生意,赶紧将碗放下,还不忘用手将胡子上沾到的豆腐捋去。他站起身拱手笑道:“这位公子,占卜看相吗?”
“在下正有些心事,还望道长帮忙看看手相,指点一二。”那公子笑着回道。
老道人于是笑着请那年轻公子落了座,细细观察起来。眼前这个年轻人估摸着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面白齿净,像是个颇有文采的读书人,虽然稍稍有些消瘦,个子却很高大,坐姿笔直。双眼原本应当很是有神,此时却感觉有些黯淡。
老道士开口道:“公子可是官场之人?”
“道长明察,在下的确是在朝廷述职。”年轻人大大方方一礼,微笑道。
“那,公子所问,是否与公子的仕途有关?”老道士又问。
“道长果然是高人。一看便知。”那年轻人又一礼。他虽知道,算命之人,最擅长的就是看人察问,却还是暗暗有些佩服。
老道人笑笑,并不得意。他说道:“先烦请公子伸出右手。”年轻人依言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老道人又问:“公子欲问何事?”
“不瞒道长,”年轻人开口说道,“在下是今科仕子,运气还算不错,侥幸过了省试,得以面见圣上。又承蒙皇帝陛下抬爱,勉勉强强过了殿试,这才得了一官半职。”
“哦?那可要恭喜公子了。”老道人笑道。
“哎,本来高中,自然是喜事一桩。”年轻人说到这里,微微有些忧郁,“只是却得了份不太舒服的差事。容易得罪人。”
“哦。”那老道人心下已然明白了七八分。这年轻人出入仕途,怕是不懂规矩,得罪了某些权贵,这才病急乱投医,问仕途居然还问到了算命道士这儿来了。
当然,上门的生意岂能就这么砸了?别说他是问仕途,就是想在这摊子上求老人揣测圣意,那也得给他说出个门道儿来才行。
那年轻人继续说道:“我在朝廷里,是个新人,又是个不讨好的官职。本应该夹起尾巴做人吧,可是偏生又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老道人闻言,微微点头,却不急不躁,只等年轻人继续说下去。
“怪就怪我这脾气太耿直,看到有些事情,就是说什么也不能当做没看到。说来惭愧,在下才上任没几天,就得罪了好些人。”年轻人苦笑道:“其实本来在下倒也不怕得罪人。只要道理是对的,哪怕当面顶撞了皇上,我也虽死不悔。”
“哎,公子年纪尚轻,接下来才是扬眉吐气的好日子,怎的说起死来了。”老道人安慰道。
“是啊,也只求是在下庸人自扰便也罢了。”年轻人点点头,心中稍安,说道:“在下想问的,正是自己的吉凶。”
“公子是怕?”老道人说到一半便不说了,意思自然明了:是不是怕被人报复?
“道长,在下这次得罪的那人,实在是有些不巧。在下虽想和他讲道理,却又恐怕是毫无用处。”年轻人一脸苦笑,“还请道长指点。”
老道人心中了然。这位公子说是要算吉凶,却是自知凶多吉少,无非是想找个人说说话,排解烦忧罢了。只是这些话,又不便与身边之人多说,才来了老道人的摊子上,也算求个心安。
老道人微微颔首,这才握住年轻人伸出的右手,仔细端详起来。看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对那年轻人说道:“看公子手中的命运纹,稳步上升,只是根处略浅,怕是近来几日,免不了会横生一场波澜。”
年轻人有些皱眉,却没接话。
老道人又说:“再说这地纹吧,虽然有些微岛之状,说明会有些波折,但是纹路清晰绵长,实在是生生不息之相啊。”
年轻人闻言稍安,仍是不做言语。
老道人继续说道:“烦请公子再伸出左手。”年轻人依言换手,坐等老道人开口。
老道人这次看得时间稍久,却微微一笑:“公子。依贫道浅见,公子大可不必担忧。”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虽然公子仕途不见得会一帆风顺,却也并无夭折之相。从手相来看,公子一生,会连遇贵人,大有冬去春来,柳暗花明之相。”
年轻人闻言一愣:“连遇贵人?”他随后一笑说道:“赴京之初,却确实曾遇上过一个贵人,结为好友,只是在下那好友的好运齐天,若是要和他比运气,怕会是望尘莫及啊。”
说完,年轻人低头喃喃又道:“哎,也不知道现在他到了哪里,好好的科举都放着不管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找到人。此举虽然鲁莽吧,不过既是有情有义之人,自当如此行事。”
年轻人抬起头,眼神中的阴霾却已经一扫而空。他站起身,摸出一些碎银,交给老道人,弯腰一礼说道:“多谢道长指点。”
老道人点点头,收了银子,笑逐颜开。
那高大的年轻人随即脚下生风,快步离去。老道士再次点了点头笑道:“年轻人,就是应该这个样子才对嘛。”
隔壁豆腐花儿摊的小娘子见老道人做成了生意,笑脸走来说:“道长,我来拿碗啦。”
“哦,对对。”老道人赶紧拿起碗递了过去,笑道:“多谢两位,这豆腐花儿呀,味道好极了,难怪生意如此兴隆。”
“哪里哪里,也祝道长生意兴旺。”那小娘子倒是善解人意,微微一笑,收起碗,回了自家摊子,与那汉子对视一眼,相视一笑,微微红了脸颊。
老道人收回视线,气定神闲坐定,感慨道:“哎呀,年轻正好。可惜我已经老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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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听说,在那日深夜,出了两件怪事。
第一件呢,是有一帮小流氓,觊觎豆腐花摊子的小娘子姿色很久了,就想要趁黑下手,杀了那汉子,把小娘子弄到手,好好疼爱一番。谁知却在准备翻墙进入那对年轻夫妇的破旧院子之时,不知道怎么的,被一阵刚猛无比的怪风,直接给刮飞出去,狠狠砸在了对街的巷子口。几个小流氓,有些砸碎了脑壳,鲜血直流;有些摔断了手脚,哭爹喊娘。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再接近这院子和那豆腐花摊子。
第二件呢,是有几个歹人,想要刺杀朝廷御史台的一位监察御史大人。结果辛苦埋伏了半夜,却愣是没等到那大人入睡,却反而等来了一把剑。三四个收了银子办事的六七境刺客,都被不知道什么人无声无息地杀死,并且都是一剑致命。第二天早晨,那三四具尸首,更竟是被扔在了那背后主使的朝廷命官的大宅之前,似是以示警告,愣是吓得那位大员好几天没敢出门,更别说其他几位对那监察御史大人心有芥蒂的官员了,什么阴损毒辣的想法全都被吓没了。
这两件事情当时都在京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可是到了后来却成了有头没尾的故事。官府连着几天查了查这两桩案子,最后实在是没法查了,也就不了了之。而过了一阵子以后,这事儿也就被百姓们给淡忘了。只有那位个头高大,名叫安瑾言的年轻监察御史,似是明白了一些什么,好几天都在一家客栈附近转悠,到处找寻一个算命摊子。
当然这位安御史并不知道,还在他刚开始打定主意想要找寻老道人的时候,老道人早就带着身穿红衣的孙女,提着幡旗,朝着北方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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