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开得正盛,有金色羽毛的一只灵巧的小鸟在花丛中间穿梭,时而左右徘徊,警惕的眼睛望着四周。花枝因为羽毛的触碰而颤抖,细碎的花瓣纷纷扬扬散落到下面的精致的陶盆里。
府中绮丽的帐缦堆叠,沁人的香气在暗暗弥漫。透过帘幕的缝隙,依稀可见里面有两个人影。
“这个王忠嗣真是狡猾,居然被他搞了个戴罪立功的名头让林蔚活了下来。”一个声音说。
李林甫在惠妃的宫中,气得来回踱步。
惠妃显得有些虚弱,没有回应。她想着自己的病。
他跪到惠妃脚下。
“您一定要记得我的托付,不可让忠王为太子啊。”
眼下,太子未立,陛下一定正在观望各皇子的人选,以王忠嗣一向对自己恨之入骨的程度,加上忠王和他关系一向很好,假如忠王成了太子,那么自己以后一定不好过了。
这相位怕是保不住了。
见惠妃没有说话。他更心急了。
“你还记得我们过去的努力吗?一旦此时放弃,无异于前功尽弃啊。”
惠妃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
“李丞相,恐怕我不能做到。”
李林甫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他的眼神变得怀疑而且阴晴不定“难道……你可怜那三个死掉的皇子?他们并不是您的孩子啊?而且他们也不是因你而死。妇人之仁,是会坏事的啊!”
李林甫几乎要上前抓住她的袖子摇晃,直到摇醒眼前的人了。
“你已经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荣耀已极,收手吧。”惠妃幽幽地开口。
或许她一直都错了。
李林甫眼里透着疯狂。看着卧病在床的贵妃,不安地踱步。
“收手?身价性命悠关的事,你叫我收手?”
李隆基已经不信任他了,甚至还有点开始怀疑了。如果忠王还是成了太子,那么真得太不值了,赔了皇帝对他的信任,又没有达到目的。
贵妃一定是不久于人世了,所以说出的都是将死之人的哀言。
惠妃摇了摇头“恕难从命,你出去吧。”
李林甫大手一挥,拂袖而去,自己想办法去了。
惠妃拖着病体,梳妆打扮,去往皇帝的勤政楼。
她看到宫门外的荼靡,看到细瓷盆上散落的花朵。
心想,作为异国当成礼品进贡的名贵花朵,这花的花期已经超过很多其他花了,花期未免也太长了。
不过,再长,终于也要凋谢了。
真的是她错了,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就算已晚,也要去做。
临走时她询问了侍女那花的名字。
“荼靡”侍女回答。
“好名字。”她赏了侍女。
李隆基陛下满目悲痛,谁也没办法挽回的事发生了。李隆基陛下曾经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张九龄,逝世了。
在荒僻的蓝田,三个皇子同时被杀,现在曾经最有力的助手也不在人间了。释放林蔚以后他想过把张九龄找回来,一直迟迟没有去做。
到最后,这个曾经的得力助手张九龄的相位也没有被恢复。
孤独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人在步入老境的时候,没有可以信任的人。这已经不是孤独了,更多的是无奈。
这时侍卫通报惠妃到,他眉毛抬起来,向外看了看。
惠妃神态自若地走进来。
“你憔悴了许多。”
“是吗?一想到要来看陛下,我就不觉得憔悴了呢。”
惠妃用手抚过李隆基陛下紧皱的眉头。
“你最近一定心情很不好”惠妃的手指更深地抚过去“皱纹多了这么多,是忧愁的结果吧。女人最怕忧愁,可陛下没想到也会被忧愁搞得形容憔悴呢。”
李隆基没有异议,放下手里的毛笔,靠在椅上闭眼享受她的抚摸。
他叹了口气,现在的他只能搂着惠妃,求得片刻温情。虽然惠妃是后宫不懂政事的女子,可她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的知心人了。
所谓知心人,就是从未想过要隐瞒什么事情的人,她虽然不是生命的全部,可是也占据了心里的一小块,专门给感情留下的一小块。
“你不是生病,常常心口疼么?怎么有时间来看朕?”他审视贵妃的脸。
“因为有事要讲。”
“哦?”
惠妃这时开口,试探着说“我猜,陛下在想该立谁为太子?”
“你真是懂得我的心,我的确在想这件事。”他并不介意惠妃干涉了朝政。决定权一直在他手里,而独自做了那么多决定这么久,他也需要一个人可以在做决定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那你可想立瑁儿寿王为太子?”
李隆基沉吟片刻。惠妃的儿子寿王李瑁,才能一般,年纪也不是最长,并不是最佳人选。可此刻惠妃就在眼前,说这个不是太残忍了吗。
“立太子是件慎重的事……朕不能任性的……”
他自然明白惠妃的心意的。这后宫之中的妃嫔哪个不想自己的儿子走上宝座?不过他只能希望惠妃会体谅自己的。
“要立寿王为太子此刻怕是不行了。”
惠妃低头,尽显温柔之态。但眉目间有一丝坚定。
“陛下,你一定在想我是不是想让您,立我的儿子李瑁为太子?”她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陛下的表情随后又继续道“”我来不是为了你立瑁儿为太子,恰恰相反,我希望你不要立他为太子。”
李隆基神色一动,他的确以为惠妃的来意是这样,不过这样的需求符合逻辑,也是很正常的,他没有问,知道她会解释。
惠妃从皇帝身边脱身走开,整理裙摆跪在龙椅前。眼神一反刚才的柔情似水,变得庄重而且含蓄。
“陛下,妾知道你会为我忧心,陛下为我的感受而忧虑,而我也为陛下的纠结而不忍。成为为一个权倾天下,不知进退的妃子,甚至误国,这于我是无益的,也正是我担心的,妾不想因为自己,阻碍陛下做出正确的判断。”
“你这是从何而起?快起来。”
李隆基扶起她,眼里既有惊异又有感动:“你这是为何?”
惠妃低头更深“我要陛下知道,我不会因为溺爱瑁儿,就失去理智,所以妾希望陛下能自己做判断。”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
李隆基这才看出来了,她,是终于懂了,不想再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