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雷划过,留下一道不浅的沟壑,烧焦的土石飞散,被一只硕大有力的爪子踩得粉碎。
“你们休想靠近一步!”崟尚渊怒吼着,比夜幕还要庞大的翅膀鼓起一阵充满威慑力的狂风。
“何必如此动怒呢?”长夜挂着拐杖,感受迎面的清风,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似乎一切动静都在那双乌黑的眼睛中一清二楚。
在他的身后,伫立着一支由近百只妖组成的队伍,没有任何一丝嘈杂,却透露着不可侵犯的严肃,头顶闪烁着一片刀刃的寒光,虽然在黑夜,缠绕了灵力的武器锐势依旧不减。
沉默的军队让崟尚渊感到极度不安。这么一支长老会所派遣,不到一百妖的军队,就平定二十年前漠北昆仑山的那场暴动,这件事彻底改变了他对长老会的认知,崟尚渊的心里从此有了这样一个未知而恐怖的烙印。
面前形形色色的人形妖兽个个身形魁梧,连目光都畏惧地无法穿过队首的一堵人墙,没有任何气息,这面前的是坚硬的磐石,是杀戮的机器。
“深更半夜了,”崟尚渊撑大翅膀,高昂着头,以增大自己的气势,即使会被眼前汹涌的暗潮所吞噬,他依旧镇守在原地,“你们又何必大动干戈?”
“呵,崟尚渊,你还有什么闲心和我在这里扯?”长夜和他身后的军队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和脚下的草原一样静谧冷漠,“这件事可以不牵扯到你,识相的话就让开。”
残月被掩盖,光线渐渐淡弱,消失在兵刃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崟尚渊的目光已经无处可落,只能和长夜相对,“是吗?”他往前踏出一步,“如果我不想呢?”
“崟尚渊,你嘴硬也该看看时候。”长夜对于崟尚渊的装腔作势根本不放在眼里,但那张严肃的脸上却挤不出一丝笑容。
“是吗?”崟尚渊继续向前踏。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等到冬柒挚回来。但这并没有起任何效果。由妖兽组成的城墙依旧耸立在原地,高不可攀,连目光都无法逾越。长夜的羽毛在颤抖,看上去似乎并没有耐心闲聊下去,“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什么?我来找冬柒挚有什么不对吗?”崟尚渊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你是为何——要拦在这里呢?”即使看不清脸,但长夜明知故问的样子依旧令龙厌恶。
不过这也正中下怀,扯闲话的功夫崟尚渊可没有少练,“帮忙看家喽,防止某些黑的见不得妖的东西摸黑干一些见不得妖的事,是吧?”
长夜付之一笑,“你是在指你呢?还是贼喊捉贼呢?”
“我可没偷情,狩界好像没条约禁止雄龙同宿吧?”
“你……”长夜不再那么和颜悦色,脸上的平静逐渐消退。
“一大把年纪了,不回家让你那乖儿子照顾你,还要破坏别人家辛福,己所不欲,勿施于妖,你说是吗?”
“闭嘴,”谈及家庭如同点燃导火线,长夜有些恼怒,“你私藏白龙,是要被出逐的!”
尖锐的鸣叫划破夜空,打碎了草原的梦境。妖兽军队开始躁动,刀枪碰撞,叮咚作响。
不知道激怒他的做法是否可取,崟尚渊撤回了先前踏出去的两步,能感觉到对方的灵力已经按捺不住,源源不断地泄露出来。他继续尝试着嘲讽:“长老你悠着点,小心高血压哦。”
“崟尚渊!”长夜用尖长的喙指向他胸口,一只翅膀已经挥了出来,“谁允许你这般放肆!”
“呦,呦,呦,长老要动粗了诶。”釜尚渊摆开架势,挑衅到底。面对躁动的妖兽大队,他爪子发软。
“如你所愿。”黑色的羽翼在视线中落下,这是开战的信号。数只妖兽从长夜两旁擦过,将其淹没。他们的身形似乎在不断膨胀拉长,铺盖过来。如同盛满水的银瓶崩裂在地,一瞬间咆哮声弥盖草原。
妖兽大队冲了过来,崟尚渊在这片嘶喊声中头晕目眩。这不像妖兽的怒吼,反而更像机械的噪音,冰凉,不含一丝情感,似乎连愤怒都无法感知。
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崟尚渊下意识地扇动翅膀,又很快克制住。守护洞囗是他现在唯一的职责。
领头的几只妖兽冲锋过来,手执长枪,那簇用鲜血浸染的红缨在枪尖后燃烧。在狩界中那些可以使用兵器的妖间,有着自古以来的习俗,他们会在自己的兵器上缠上白色的毛发,这些毛发也往往取自他们自己所猎的动物。每一次杀戮,都会为这簇缨络染上一次鲜血,有猎物的,更多的是敌人。
崟尚渊站稳脚步,在一瞬间展开包围洞口的断空消耗巨大,他看着枪尖刺到近在咫尺的结界上,一簇簇新染的红缨似乎要滴落出来。视线被拥堵上来的妖兽挡住,他已经看不到长夜的身影。
结界的破裂只是时间问题,崟尚渊思时着,爪子深深地抓进泥土。他凝视头顶的淡月,调动灵力一“紫炁!”不可思议地从身后跳出一个声音,两股灵力融会到一起,结界内开始扩散出浓厚的雾气。
“到空中去。”霜辰贴在崟尚渊身旁,轻盈地起飞。
“你怎么出来了?”崟尚渊迟疑着,回头看了看洞口。
“先飞起来,紫炁应该能拖他们好一会。”霜辰催促着,扯拽着他。
体力消耗有些严重,在崟尚渊解除断空的那一刻,感觉到结界上的所有力量全部压了下来,如千斤的山石落海。要是这样被强制打破,不知道要承受多大的反噬。他担忧地扇动翅膀,“不是叫你呆在洞里吗?”
“就凭你一只龙想对付这么大只队伍?”
“我们目的是要拖到冬柒挚回来,你现在跑出来洞那边谁负责?”
“我又不傻,洞囗那有烛离前辈守着就够了,我呆在里面看戏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任性?”
“我不就是出来和你说计划的吗?”霜辰望向地面,他们已经上升到了相对安全的高度,“那只老乌鸦目标是霖辰,这么一支队伍可能已经足够强大,但上次他见识过了我们合力的月曜灵术,光靠硬取肯定会吃亏。那只红毛鸡肯定埋伏在附近,伺机溜进洞里。烛离前辈在洞囗下了灵阵,我们只要清理掉接近的杂兵,把陷阱留给他就行。”
“呵,你计划得还真周到啊……”
“其实,这个……”说出来霜辰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当霖辰把爪子拍到他身上,从嘴里蹦出这么一串话时他完全震惊了。
“既然有计划,就别浪费时间了。”崟尚渊握紧爪子,观察着在紫色雾气中冲撞的一个个影子,“那么。”
霜辰点点头。
“月孛。”
月光如同江河决堤般倾泻下来,银白的洪流淹没了视线所能及的全部地方。兵刃的喧嚣依旧响彻夜空。
战斗才刚刚开始。
“也就会耍耍这些小把戏。”长夜环顾四周,草地瞬间变成了茂密的丛林。上一次只是改变时间,这次如此大规模地重塑环境,估计要损耗不少灵力。他举起拐杖,敲击一旁的树木,木头碰撞的清脆声音在头顶回荡。
身后突然的空气流动让长夜惊觉起来,他反手推去一道风刃,在气流的波动下,风刃路径上的树木逐渐淡化接近透明,又很快恢复原状。“果然是幻象吗?”长夜伸出翅膀,拍打在低处的枝干上,摩擦声格外清晰,“可是……”
成功地将长夜和妖兽们分开,这支队伍便是群龙无首。釜尚渊俯视着乱作一团的军队,又望向远处静止的长夜,“霜辰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去解决老乌鸦。”
“等等,”霜辰抓住他的尾巴把他拉回来,“师父,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劲……”
大片的紫炁逐渐扩散,这种通过呼吸来干扰对手灵力流动,从而达到麻痹感知作用的灵术并不怎么好用,对自身的消耗还是一个大问题,只要有效果就不必再多做浪费。崟尚渊顺着霜辰的目光,观察脚下的妖兽如同无头苍蝇般毫无目的地到处走动,“有什么不对吗?”
霜辰只是摇了摇头。
就在崟尚渊刚扇动翅膀调转方向时,一支长矛闯进了视线,刀刃的寒光近在咫尺,离额头只有毫厘之差。
“咔。”
矛头与矛柄的连接处断裂,坚硬的铁块打在脑袋上还是很疼,霜辰抓着光秃秃的棍子,再次将它折成两段。
“好,好险……”崟尚渊无力地垂着前爪,望着铁质的矛头坠入夜色。
“发什么愣,快躲开!”霜辰猛地撞向他,擦肩而过的长矛被凝结上一层冰晶,沉重地落下。
崟尚渊回过神来,伸展翅膀保持平衡。下方的妖兽大队已经聚集起来,冲着天空咆哮。
“怎么会这样?”
“你是师父应该我问你才对。”
“不可能啊,他们应该看不到我们啊。”
“是吗?”霜辰再一次躲开掷来的长矛,用尾巴迅速地钩住矛柄,转身将长矛扔回去。
从高空落下的矛更为迅速,朝着攒动的兽首间飞去。一次出乎意料的攻击,带着破竹之势的长矛精准无误地刺入胸膛,受伤的妖兽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周遭的毛发没有如同预料中被鲜血染红,那去躯体更加没有挣扎,只是像一具木偶般躺着。
“怎么回事?”霜辰闭上眼,再睁开。他观察着那只妖兽的手臂缓缓抬起,握住胸前的长矛,一点,一点地将其拔出,伤囗也逐渐愈合。妖兽僵硬地爬起,朝上空望去。那对空洞的眼睛中找不到一丝光芒,或者说,那根本就不能叫做眼睛,毫无生气的轮廓与石子并无二异。
有股不同寻常的灵力泄露出来。
“这——”霜辰睁大眼睛,注视着妖兽大队扩散开,包围洞囗,他们停留过的草地有零零散散的土屑,“是土偶术!”
崟尚渊难以置信地看向霜辰,“土偶术?”
“不会错的,”霜辰坚定不移地说着,生怕少用了一丝力气,“这一来也就说得通了。这群妖兽之所以没用受紫炁和月孛的影响,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自主意识,只是泥土塑造的躯壳。”
“土偶术要运用混合灵力,更何况如此庞大的队伍就算是长老也吃不消。”
“师父有没有想过,如果是几只妖一起呢?”
“不大可能,在明处的只有长夜,顶多那只炎帝鸟会跟来……”崟尚渊潮远处望去,旷野不见任何一个黑影,“长夜!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