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算量吗？这个概念你不了解很正常，它涉及到医学方面。”路德轻描淡写。
“您还懂医学吗？”雷克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我之前和一位医学专家合作研究过项目，学到了不少知识。”路德眼神微微上抬，在回忆着什么场景。
一个风系专修能和医学方面有合作？雷克斯陷入了思考。
突然，一段记忆像水底的钻石一样在雷克斯脑海中浮现：“对魔力体循环有深入研究（存疑）。”这是雷克斯误打误撞闯入图书馆地下隐秘房间里的发现，他对路德的了解完全来自于那里。
魔力体循环，这个艰深而陌生的名词含义究竟是什么？
曾经的怀疑再次出现，能够一眼看穿他人所用的法术，这样的天赋真的存在吗？如果一个人对自己使用法术，那么外部将无法侦测到魔力流动，这几乎是魔法界的公理。时光流转，多少惊人的天赋在历史中闪耀，被记录于史本，但雷克斯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够感知他人体内的魔力，倒不如说这种能力就不应该存在！
如果一个人拥有无穷的魔力，无限的感知，无尽的思考空间，他必能以自我意识操纵万物，创造万物，与神明无异。这是历史学中的一个重要派系——进化派的观点，他们认为魔法正是神明藏在人类体内的进化密码，终有一日人类会完全解开这个密码，成为世界真正的主宰。但是至少现在魔法不过是人类改变事物的工具，它是有规律的，理性的，可预测的，绝不是异想天开的。
如果真能拥有无穷的魔力，无限的感知，无尽的思考空间，那必然会。。。。不可能！这种颠覆现有规则的猜想绝无可能。
如果把要求降低呢？一个魔力雄厚，思维发达，感知力强大到能感知他人体内魔力的魔法师如果存在于世，又会是怎样的场景？
他或许能剥夺人类使用魔法的权力，就像神明一样，给予或夺取全凭一念之断。
雷克斯其实接了解过很多类似的能力，每一个都是神鬼莫测，强大非凡。它们大多来自悲叹之地，来自非法研究团体零碎的手稿和口口相传的传说故事。
比如那个魔女教。传说她们只要向诚心女神艾拉许愿，无论多么离谱的愿望都能被满足。听起来像是给小孩子准备的魔幻故事。
还有霸占悲叹之地南部的鲜血祭祀组织，传说那里藏着一种古老的法术，能把生物体直接转化为某种能源，所谓“点石成金”也不过如此。
雷克斯纠结要不要问，他害怕误入雷池，冒犯自己的师父，但强烈的求知欲好像一团火在炙烤他的脊背，让他忍不住要把胸中郁结的问题说出来。
最终他还是开了口：“师父，我，我想问您，您是不是也能远距离感知魔力？”他的心砰砰地跳，竖起耳朵认真等待回答。
“是的。”路德直接给出答案。
雷克斯稍微放松，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但是。”路德沉声说，“一个魔法师的天赋，秘术都是禁止询问的，这点你不可以不知道，以后我会系统地教授你魔法师的规矩，这次就算了。”
雷克斯把头埋在胸前，大气也不敢出，他感到额头上不停地冒汗，在闷热的夏夜里冷得想打哆嗦。
接下来的问题还是别问了，如今要事事小心才行。
路德咳嗽一声，“换个话题。”
“好，您要我办的第二件事是什么？”雷克斯立刻抬起头接话，好像脖颈上装了弹簧。
“给你一个机会。”路德轻声说。
“机会？”雷克斯摸不着头脑。
“一个让你一雪前耻，重拾自信的机会。”路德的嗓音缓和而深邃，像是在讲述一个悠远的故事，“你将得到尊重，成为万人瞩目的焦点，没有人会轻视你，你将在所有人面前展示力量并获得与之匹配的荣耀。”
雷克斯无力地垂着肩膀。他心想：不愧是师父，总能平静地讲出一些雷霆万钧的话。
他不是对路德所说的机会不感兴趣，实际上他求之不得。凭自己的能力获得尊重和荣耀，这正是在独自王都那几年死死困住他的锁链，是他变得自卑又暴躁的源泉。如今被轻易地从路德口中说出，好像触手可及。
但是那深深的无力感又一次爬上雷克斯心头。
路德给了他翻身的机会，让他鱼跃龙门，一切都是那么稀松平常，好像拯救一个少年沉沦的心同吃饭喝水一样不值一提。
但是那个被拯救的少年又干了什么呢？
他的自尊该在这场谈话中占据什么位置？
也许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承认权力的强大是必要的。路德就是能随手掌握一个少年的命运，那些曾经瞧不起他的贵族们，就是有权力投来鄙夷的目光。
如若不然，雷克斯该怎样说服自己坦然接受路德的馈赠？所受大恩绝非一句“无以为报”就能概括的了，他尽可以回绝，端起自己的骄傲，对强者的弯腰怜悯嗤之以鼻，坚信双臂总有拥抱成功的一天。但代价是什么呢？还要在这个泥潭中经历几次沉落？还要在外界重压下忍受多少时间？
好好想想，雷克斯，没有路德师父的搭救，凭自卑，愚钝，懒惰的自己，能扭转逆境，攀登高峰吗？你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成为配得上安丽的人，十年？二十年？或者，直接放弃吧。
放弃的话，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明天不用担心，未来也不用担心。因为向上的路真是苦啊，已经尝过那份痛苦，不要再来一次了吧。
跟师父在一起太危险了，濒临死亡的感觉，不想再来一次啊。
如果当初没有树立那么多远大的理想，和父亲的矛盾没有那么深，或许已经过上了平淡悠闲的日子。
但代价是什么呢？这个问题像影子一样至今缠着雷克斯，或者说缠着世上的所有人。
代价是如今的一切。安丽，路德，还有那个可能存在的光辉而幸福的未来，都将化为乌有。而左右这一切的不过是一个念头，一个选择。
活了21年，雷克斯头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残酷，每一个小小抉择都决定着未来的走向，都要雷克斯为它支付代价。
接受它，接受你的无能，接受权力的强大，接受弱者的悲哀，接受所见一切残酷的现实。你21岁了，雷克斯，不能继续活在由自尊与自卑编制的梦中。
黑暗中的男人表情玩味地盯着发光的屏幕，屏幕中仿佛一幅静物画。
“这两个人能沉默多久呢？”男人依旧盯着屏幕，眼也不眨。
“你用那个魔法卷轴窥探一下他们的内心吧，我看你怪无聊的。”少女唯斜靠在一旁的沙发上，正低头翻阅一本书，长长的黑发顺着肩膀散落。
“什么呀，你一点兴趣也没有吗？”男人眯着眼，似是要藏起眼中的什么东西。
“我不太喜欢读故事书，一旦猜出结尾就毫无趣味了。”少女随手翻页，书页声入耳清脆。
“你觉得故事书的趣味只有猜测剧情吗？”男人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共感，感情可以来自经历或想象。”少女快速回答。
“人类是被情感支配的动物。”男人轻声说。
少女合上书，书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如果雷克斯经历痛苦的挣扎最后全盘接受了路德的建议并时不时发出对过去的慨叹，人们可以说他成长了。但如果雷克斯没有迟疑的接受了路德的建议并坚信所做选择是最正确的，人们会讨厌他。”
“这就是我喜欢我们主角的地方。”男人露出深深地笑容，“路德·奥尔森，他是看透人生且永远保持理性的人，是于平庸中脱颖而出的天才，注定要做英雄，庸人不配评价他。而雷克斯小伙，永远在思考，永远在踌躇，没有路德的帮助，他只会一事无成。庸人当然喜欢庸人的成长故事，物以类聚嘛。”
屏幕里的路德一脸云淡风轻，静静地看着雷克斯在心里拼命挣扎。
“雷克斯注定会接受路德的建议，这意味着他注定不会一事无成，即使没有路德，他总有一天能感悟到今天所感悟的东西，这是我选择他加入故事的原因。他有突破命运的潜力，对我来说，真正的傀儡不是最好的傀儡。”
“人类是被情感支配的，没有情感充塞于胸就好像没有活过。你以为那种思想简单的动物真的会向往远大的理想？会对未来有理性的认识？雄壮的豪情与缠绵的爱情才是他们的终极追求。看看我们的雷克斯小伙，多么多愁善感的家伙，经历了几次挣扎和领悟，究竟成长了什么？他依旧多疑，脆弱，自尊心强，渴望认同。现在的他，和几年前刚跑出家门的那个蠢小子几乎没有区别，也就是聪明了一点点，终于看清自己该做出的选择。但那有什么用呢？他发现自己的缺陷却改变不了，他被自己可怜的情感支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同样的错误。”男人满面讥讽。
“路德也是一个被情感支配的人，否则他就不会在悲叹之地闯出事端，你忘了吗？认识自己已经不容易了，更何况要认识并改变自己呢？人类做不到，神就能做到吗？”少女抬起头，直视男人有些落寞的侧影。
“也是，大家都是被创造出来的，缺陷被写在基因里，行为被记录在监视者的眼中，没什么不同。”男人仰头靠在竹椅上，一挥手就关闭了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