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第三件事是什么呢,师父。”雷克斯尽量保持情绪稳定,微笑着对路德说。
罕见地,路德微微低下头,挑了挑眉,这是他第一次在雷克斯面前露出“无奈”或着“迟疑”类似的表情。
“或许明天之后你就知道了。”说完,路德起身,“时间不早了,明天还有事,你睡在楼上。”
不等雷克斯起身行礼,路德径直离开茶室,转身走进一层的卧室里。
今天就这么结束了,行吧。
走出茶室的一刹那,最近几天的疲惫一股脑地释放出来,雷克斯拖着沉重地双脚一步步爬上楼梯,扶手上绚丽的雕刻吸引不到他的目光,雷克斯现在只想赶快躺在床上,一觉睡到天亮。
钻进虚掩的房门,一头栽进被窝,远比学生宿舍要软的多的床让雷克斯把全身每一寸都放松地压在上面。雷克斯觉得自己现在是一滩水,或者叫一滩泥合适一点。
第二天清晨。
谨慎的雷克斯为了不在师父面前失礼特地5点钟起床,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他整理好皱皱巴巴的衣服,在二层的洗浴室洗了个澡,用了点洗浴室里备好的香水,梳下头,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
镜中的少年精神又俊美——雷克斯编不下去了,他的脸上依然带着几分疲态,身体完全苏醒,意识却有些滞后,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茶室,记忆中的一缕袅袅白雾不停地飘啊飘。
雷克斯用力拍打脸部,把意识拽回现实。最近心里想的事真的有点多,有点用脑过度的感觉,好在事情都向有利的方向发展,现在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未来的每一天都是崭新而美好的。
雷克斯觉得自己充满了信心。
瓦尔哈拉图书馆,地下二层。
这里的装潢和地上完全一样,书架宽大高耸,灯光充足柔和,漫步其中就好像漫步在阳光穿透的松林。
唯·康默特坐在二层中央的长椅上,这里本应是图书管理员的位子。她面前摊开一本书,书名是《神的足迹——少年探险队》。这本书的封面上画着几位行装整齐的小伙和一个长发飘飘的少女,书脊上用飘逸的字体写下书名,外貌与其他放在书架上单调而古板的厚重书本差异很大,显然是从外面带进来的。
地下图书馆里尽是些生僻又专业性强的书籍,平常几乎没有人来,只有清洁工会在每日早晚花费几个小时把它整个打扫一遍。
唯一直待在这里,艰难地啃这些书。书里有许多难辨真假的知识和记录,有关海上未被发现的岛屿,北面雪山的秘密探险,从没听说过的神明与宗教组织。她的进度极慢,曾经有过三个月才读下不到5页的经历。有时她会想,自己那活过千年的父亲读起这些书来会像读小说一样轻松。
林立的书架外传来清脆的高跟鞋的声响,唯不由得抬起头。
声音越来越近,最后由书架后现身。一位三十出头的短发少妇,或者少女?她衣着素雅,只披了一身白色长裙,身材是恰到好处的成熟,面容精致得像油彩画,白色长裙正好做了画布。她融合了少女的优美和成年人的优雅,仿佛是出自神明之手的艺术品。
世间哪来得这种完美生物?唯在心中反问,她已经大概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你在找什么书吗?我是这里的图书管理员。”唯向她搭话。
“唯·康默特,我们见过面的。”她身材高挑,居高临下地看着唯。
“跟你们这种会预测未来的人说话真难熬,你就是来找我的,对吗?”唯撇着嘴说。
“倒不是,我来这里查阅些资料,不巧碰上你了。”
“居然是‘不巧’啊。”唯小声说。可刚一说完就后悔了,这个女人能预测几分钟后的未来,这种诡异的能力来自于一个任性妄为的神。
“没有不巧啦,小妹妹。”女人三两步走到唯跟前,弯下腰来宠溺地摸她的头。
唯任由她摸着,不带一点表情,“我觉得我们没见过,不必这么亲热。”
女人绕到唯的身后,双手交叉,像抱着枕头一样抱住她,“你出生的时候我来送过礼呐。”她压低声音,嘴唇轻微动作,“一本封面纯白的小本子,你父亲让你看过吗?”
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女人把她惊惶的表情看在眼里,露出戏谑的笑容,“看来他不仅让你看了,还使用了。”
“魔女!”唯扯着嗓子吼叫,她用力挣脱女人的双手,一跃翻过长椅,疾退到身后的书架旁,和女人拉开将近2米的距离。
她喘息着,胸口随着喘息声有节奏地起伏,额头渗出一层汗滴,疲态尽显。
“呼哈,别,别对我用你的邪术,呼,读心,预言,什么都别做。”唯艰难地说。
女人皱起眉头,一副失望的表情,“看你如临大敌的样子,我跟你套个近乎而已,没事我走了。”说完就转过身准备离开。
“你等等。”唯深吸一口气,“告诉我,你来瓦尔哈拉做什么?”
女人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如果他真的用了我送的礼物,我希望你能看住他,别让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女人走远,清脆的高跟鞋声逐渐消逝。
唯颤抖着跌坐在长椅上,还没从刚才的紧张感中走出来。
魔女教,整片大陆最神秘也是最让人畏惧的组织。
唯依然恍惚着,那个女人掌握着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和法术,她可以改变外貌,预知未来,读取人心,种种匪夷所思的能力不过是唯所知的冰山一角,还有多少是唯所不知的?
那个女人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她当真只是偶然碰见?还是她其实已经对自己做了某些难以察觉的手脚?她真的曾是那本书的持有者吗?最后的话是善意的提醒还是某种讯息的传达?
未知的恐惧像横生丛杂的枝蔓一样牢牢拴住了唯的心,她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要赶快回到父亲身边,他是最有可能知道答案的人。
无边的黑暗里只有一点烛光,烛光照映出两个相对而坐的人形。海洛靠在竹椅上,对面是正襟危坐的唯。
“那么。。。找我什么事?”男人端详着表现异于常态的唯。
唯抿了一下嘴,说:“你对魔女教有多少了解?”
男人嘴巴微微张开,迟疑了一会说:“你先告诉我,你对魔女教了解多少?”
“哎?但是是我先问的。”唯不解。
“你只管告诉我。”男人坚持。
“好吧。”唯稍作回忆,“我只知道魔女们受过神的恩宠,拥有无限寿命,强大的能力,行为怪异,而且,”她眼珠一转,“美得不像话。”
“唔,看来你见过魔女了。”
“你怎么知道?”唯惊讶地身子向前探。
“因为你说了美的不像话,女人对另一个女人最深的印象只有比自己强的那一部分哈哈哈哈。”
“住口!”
“好啦好啦我说正经的。”看到唯涨红了脸就要扑过来的样子,男人赶忙举手投降。
他清了清喉咙,“如果你已经见过魔女,那么你就有必要完整地了解关于魔女教的知识,接下来我说的话一定要全部记住。”
男人直起身子,庄重地坐着,好像回到了千年以前,立于金碧辉煌的大殿内与神明交谈的时候。
“我将所有因为蒙受神恩而拥有无穷寿命的人称为不朽者,他们是流离在历史夹缝中的幽灵,自神明离去后为正统所排斥,我为他们提供庇护,教导他们安定地活着,是要消除神明对这个世界过激的影响。”男人顿了顿,“但是,魔女教是最特殊的。”
“如今大陆上存在不少崇拜异神的组织,他们大多是接收了古代遗留的知识,于近代才出现的新组织,只有魔女教,存在千年之久,长老们都是从神的时代活过来的。”
唯略作思考后问:“500年前的战争没有波及到她们吗?”
“是的,那场清理异端的战争剿灭了几乎所有不祀主神的人,在王国统治下依然存有异端信仰的,只有蒙受异神恩宠的不朽者们。”讲到这,男人深深叹气,像是置身于空谷之中,声音几经往复,缓缓消散。
“这是神欠下的债,他们给人类以信仰和约定,规范礼仪与德行,自己却肆意破坏规则。”他握紧双手,指甲深深地嵌进肉中,“他们开始内讧,人类千百年后依然谨遵与他们的约定,他们之间却早就分崩离析。”他呼吸沉重,好像肩上担着万仞高山。
“如果他们能稍微理智一点,成熟一点,不要像玩过家家的孩童一样对待这个世界,一切都会不一样。”他落寞的坐在那里,陪伴他的只有微弱的火苗和无边的虚空。
“父亲。”唯轻声说。
“啊。”男人直起身子,“我刚扯远了,我们继续说魔女教。”
唯端详着父亲声情并茂的样子,眼底压下怜悯与愤恨。
“魔女教众们对她们所崇拜的女神——艾拉非常忠诚,秉承着女神艾拉的性格,从不主动参与任何势力的争斗,但是非常偏执和狠毒。”
“狠毒?”唯品味着这个词的含义。
“是偏执又狠毒,她们有时就像疯子一样,对喜爱的事物百般维护,对厌恶的事物赶尽杀绝,但谁也不知道她们的好恶。”说到这,男人露出苦恼的神情。
“之前我还在王国任职的时候,那时有神的庇护,各种不同信仰的组织得以共存,我曾经去过魔女教,好像是做什么访问来着。”男人挠头。
“居然派你去,魔女教在王国的地位有这么高吗?”
“因为庇护魔女教的女神艾拉最不好惹,我跟你说过的。而我是人类中和神打交道经验最丰富的。”
“听起来很危险。”
“还行。”男人笑笑,“魔女教顾名思义,全是女的,不知是女神艾拉的安排还是怎样,她们好像几乎不跟男性打交道。我去的时候好像被当做不存在一样,除了接待我的人之外,其他人跟我擦肩而过连眼都不眨。”
“嗯。”
“然后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些例行的活动,会谈啦,共进晚餐啦,一起打牌啦。”
“打牌?”
“是啊,日程安排上有一起进行娱乐活动这一项,但魔女教一直都在悲叹之地,一千年前那里荒凉的可怕,连能容下两架马车的路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健康文明的娱乐场所了,在王城还能有地方打马球呢。”
男人扣扣头发,“好像又扯远了,我来说些注意事项吧。”
“好。”唯端正地坐好。
“总之就是别跟她们起什么矛盾就好了,她们做什么也不要管,就这。”
“你惧怕她们。”唯轻声说。
“不,我爱护她们,就像爱护所有的不朽者一样。她们只需要一个不被人打扰的环境,如果可以,我希望魔女教就这么与世隔绝地延续下去。”
“但是国王总有一天会收复悲叹之地。”
“那就需要一个为两方牵线搭桥的人,只要条件谈好,魔女教被王国和平收入不是没有可能。现在不比当年,没有哪一方希望流血牺牲。”
“会是你吗?”唯看着男人的双眼。
“希望不是,我还要想办法安置不朽者们,这可是个难关啊。”男人咧嘴笑。
“我会帮你的。”
“谢谢。”
“哦,对啦,我忘了说。”男人语气突然变得俏皮,“魔女教中有三位特殊的存在,只有她们被称为‘魔女’,这三位是最早膜拜艾拉女神的人,艾拉女神许诺满足她们一个愿望,因而她们分别被额外赐予了一项特殊能力,其中有一个能力是‘改变外貌’,你或许遇上的就是那位魔女哦。”
“许愿改变外貌?”唯的眉头拧的像麻花,“这人多没自信啊。”
此时正在认真读书的魔女感到一阵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