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开到侧厅门口,车内下来一位黑袍黑兜帽,径直走入门内。
厅中两侧摆着两排椅子,背后站着四名下人。当中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面色凝重地站立,见到车上的人走入门内,先是一副惊讶的神情,后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
黑袍人一手掀起兜帽,一手搀扶跪下的男人,兜帽下是一张没有丝毫妆容的年轻少女的脸,柔顺的金色长发札成一束随意地摆在后颈,胸口的钻石饰物闪着夺目的光。
“您快起来,四叔,今次我来有使命在身,您只用行宫廷礼就好。”少女把男人搀扶到侧面椅子上就坐,自己站在对面。
男人刚一接触到椅子就闪电似的站起,左手贴近左腿,右手手面朝上,置于心口下方并深深鞠躬,毕恭毕敬地行了宫廷拜会礼。这是地位较高的贵族和王室成员们相互会面时地位低的一方所行礼仪。
少女双手背后,点头致意,她没有用对应的回礼,而是用了通用回礼姿势。
男人惶恐,卑躬屈膝,“您地位尊贵,何不行宫廷礼?”
少女淡然回应:“你我毕竟是血亲,不该如此拘谨。”
男人重重地低头鞠躬,“蒙受恩情,心中万谢。您在此地的行程由我亲自安排。”
“好。”少女说:“夜间入城多有烦扰,你请先去休息吧。”
男人不敢抬头,“您宽仁体下叫我羞愧难当,下官为您行方便正是本职所在,怎有烦扰之理?”
见他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少女继续说:“惊扰百姓实非我愿,既然已经违规在夜间入城,我更愿尽快完成旅途,还梅塞拉一个宁静。”
“您,您难道这就要走吗?”男人声音颤抖,好像快要哭出来。
“非也。”少女压下心中的不满,依旧淡然回应,“我乃王室所派特使,本是正大光明。路过商运重地,岂有悄然离去的道理?况且我之所以日夜兼程,只是怕误了时日,你也知道,后天便是我应列席于那场盛会的时候,而从这里到瓦尔哈拉还需一日。”
男人恍然大悟,“您说的对!公事就要正大光明,要昭昭然令路人皆知。下臣明白您的担忧,立刻便请您到为您准备好的房间休息,明日在城门口广场列阵,恭送您去往瓦尔哈拉,并派一队人马随行保护,有军队开道,保证明日傍晚前送到瓦尔哈拉。”
少女点头,“行程事宜明日再谈,你也快去休息吧。”
男人再鞠躬,“不敢!梅塞拉为南北咽喉,下臣每日枕戈待旦,事必躬亲,今日恐要通宵办公,请您见谅。”
“那好。”少女声音轻柔,面含笑意,“四叔鞠躬尽瘁,为家族争光,为国王尽忠,我必记在心中。”
男人激动地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地喊道:“谢大人,实我本分,不敢邀功。”
少女在下人的指引下去了房间,男人一直弯着腰,直到所有人离开。
深夜,少女住在一栋二层小楼中,这里本有八间厅房,是城主府内的客房。为了迎接她的到来,已经被全请干净了,诺大的楼内只有二层的一间房点着灯。
少女过去经常外出办公,见过的客房大都是一个样式。四面八方堆砌奢华的物件,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可取之处,装修千篇一律,食物与饮品也都差不多,想找寻当地美味还要让下人深入平民之间。今次又是这样,索性她一直不太在意这些方面的服务,旅途短促且急忙,能休息就好了。
少女刚想解衣,却听到敲门声。厚重的枣红色木门上画着庸俗的宴乐图,衣着时尚的男女们围坐在水池旁饮酒作乐,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价值。
她走到门前,本以为是下人在敲门,正想请退,门却自己打开了。
她一阵惊愕,随即笑了起来,“好大胆子,居然敢闯进王族的房间。”
“别的我不敢,单敢闯你的房。”之前的车夫换上了淡紫色的贵族服饰站在门外,赫然是高大俊美的少年,声音也变年轻了。
少女把他迎进来后关上门,回头坐在床上,继续解起衣服来。
“时间太晚,那件事就算了,只好请你回去咯。”少女边解衣服边说。
少年坐在一旁闲置的椅子上,“我可不是那种不识大体的人,我前来是想提醒您,这个城主有些疑点,我的主人。”
少女没有立即回答,她脱下了件件外衣,露出丝质的轻薄内衣,洁白又朦胧,好像身上披了一层雾。少年赶忙低下头,视线却到处飘忽。
少女看向他,脸上又挂起了淡淡的笑容,“你脸都红了,不成体统。”
少年伸手摸脸,大惊,“我明明没红,你……”
少女终于笑出了声,她用左手轻捂面部,只露出荡漾的眉角。
少年尴尬地把手放下,“主人,您老是取笑我。”
少女走下床,走到少年的面前,右手抚上他的面庞,双眼盯着他的面庞,眼神充满恋爱,好像在看自己养的宠物。
与口中的主人如此接近,少年反倒不尴尬了,他抬起头,迎着少女的目光,用饱含爱意的眼神回应她。
“亲爱的罗奥,我的忠犬。”少女眼中的情感越发深厚,有某种气氛在两人周围愈演愈烈。
少女伸出左手,收起玉箸似的纤细手指,狠狠地弹了少年罗奥的脑门。
“唔。”罗奥捂着头,用受伤似的小眼神盯着少女,“您又捉弄我了。”
“因为已经很晚了呀。”捉弄完罗奥,少女踏着优雅的舞蹈步伐旋转,又坐回了床上。
“您倒是开心了。”罗奥嘟哝。
少女收起轻松的表情,挺胸正坐,“说你的来意吧。”
罗奥正色道:“您和城主谈话的时候我悄悄去府中探了一圈,这里是个堡垒,城主府只占一小部分面积,有武器库和兵营,夜晚全是巡逻的士兵。”
“这不奇怪,梅塞拉的驻防必须依赖地形建设,这里是山坡的最高处,城区的最高处,自然也是驻军的大本营。实际上,王室指派的城主不仅管理行政,也有军权,把城主府建在军营堡垒中很正常。”
“但是。”罗奥压低声音说,“他没有把我这个车夫身份的人安排进下人的客房,却给放到了兵营中的马厩旁一间闲置的客房中,那里楼梯扶手的背面全是灰,明显是临时准备好的。”
“可以名正言顺的看住你。”少女倚靠着床上的大枕头,手指卷起鬓角的发丝。
“我也这样想,我不知道他同您讲了什么,但我想提醒您千万小心。”
少女笑了笑,“我这个四叔出身行伍,除了治军有些本领外,可谓劣迹斑斑。他酗酒,贪财,多次误事以至于王兄收走了他在王城的封地,革了他的职。”
“那不是玩完了?”罗奥难以置信。王室成员在成年后国王会评估其背景与资质并给予其一块在王城周围的封地。但其人若品行不端,资质有亏,国王有权力收回部分封地,一旦其封地被完全收回,代表他的品德与才能不被认可,已没有资格在王城立足,只能从头开始依靠自己获得失去的荣誉,或者凭借家室背景苟活。
“但是我的父亲呢。”少女苦恼地说,“王室的生育率低的可怕,你也知道。我的父亲那一辈竟足有四个兄弟和两个姐妹,每一个他都爱惜的不得了。所以他找遍好友,费尽口舌,为他不成器的弟弟在梅塞拉找到了驻屯将军的职位,好在四叔治军有方,王兄也看在眼里,于是在5年前升任他为城主。”
罗奥不解,“看来他是一个本事不大的昏庸之辈,这种人脑子里会装什么阴谋诡计吗?”
少女意味深长地笑,“雄者谋图,智者谋计,庸者亦能谋人。”
“谋人?”
“没有才能的人更容易听信他人的意见,他们愿意相信别人能在人生路上为他们自己带来指引。那些坐拥财富与地位且极度痴迷招揽门客的人正是如此。我四叔在封地尚未被剥夺时手下狐朋狗友达数千之众,每日高谈阔论,对外讲自己‘别有良图’。”
“您是说另有其人为他出主意?那这可不是什么高明的计谋。”
“重点不在于谁为他出谋划策,我的小忠犬。”少女挂着迷人的笑靥,“你只能看到猎犬,却看不到主使它的猎人。”
“唔,您说我是狗我就是吧。我这个小脑袋想不出缘由了。”罗奥感到有点挫败。
少女站起身,像抚摸宠物似的摸摸他的头,“别置气哦,我们只是随便谈谈嘛。”
罗奥顺从地低着头,“我想听您的看法。”
“谋人者,或谋良图或谋良计。我这个行伍出身的叔叔也算有点谋略,但他自大而不自知,是为谋良图者。”
“不懂。”罗奥果断摇头。
少女笑着用食指戳他的鼻头,“就是说他遇到决策问题时会征求别人的意见,遇到具体行动时更倾向于自己做主。”
“就像你一样啦。”少女继续摸他的头,“你会听我的指使行动,但行动策略还是由你自己决定的不是吗?”
“我觉得我比他好多了。”罗奥抬起头看着少女。
“对了,我家罗奥最好了。”少女凑上前去,在罗奥右侧面颊上留下一吻。
“时间差不多了,你回去休息吧。”一吻过后,她旋即快步轻点回到床边,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您又调戏我。”罗奥这次终于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