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特,杰特·伊莱斯先生,醒醒!”
杰特从睡梦中醒来,朦胧间听到有人叫喊。睁开眼看见湛蓝的天空,几绺稀疏的云像被风吹起的羽毛。
美中不足的是阳光太过炽热,晒得脸发疼,杰特向右侧的挪一挪,把身子蜷缩进由头顶的纸窗户遮挡出的阴影中。没了阳光的干扰,他继续沉入梦境。
这里是一间简陋的木屋,室内陈列少得可怜,家具只有一桌一椅一床而已,其余是桌上一杯脏兮兮的水杯,沿口处结着坚硬的牙膏残渣;桌腿旁横躺着塞了一半垃圾的金属桶,有不知名的小虫子爬来拉去,黑甲壳上泛着光;衣服整齐的叠放在窗边,都是朴素的短衣短袖;只有一方精致而漂亮的小提箱静静躺在床头,与破败的屋内景象格格不入。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咣咣”砸门的声音,震得表面几乎被完全锈蚀的铁门环来回跳动。杰特烦躁,抓起身边的草帽捂住头,顶着草结中散发出的咸腥恶臭强行睡觉。
砸门声没有因此减弱,反而愈演愈烈,杰特甚至觉得自己身下的硬板床都摇晃了起来。摇晃也愈演愈烈且变得更加没有规律,杰特觉得自己好像是炒锅里的五花肉段,一股难以抑制的晕眩感涌上喉头。
“出什么事了呀。”被持续困扰的杰特暴躁地跳下床。又一阵晃动袭来,杰特不得不抓住床沿防止摔倒,敲门声也因为这次晃动而短暂中断。
晃动暂时平息,杰特连滚带爬的冲过去打开门闩,门外一个穿着油腻的黑色短裤,上身赤裸的肌肉男人手中握着一把船票慌张地吼叫:“遇上风暴,船身破损,请快快上甲板,不要,不要慌张。”
你一个水手都紧张成这样了,还来劝慰乘客?杰特翻白眼,心说真够不专业的。
牢骚归牢骚,他还是立马跟着面前的水手走出了房间,踏着水浸过的肮脏地板,在蜂房似的客房群中穿过,与衣着粗陋,神情紧张的其他客人们挤一条狭窄的通道,活像被鲨鱼追赶的鱼群。四面传来一阵阵哀嚎和咒骂声。这里环境差空间小,是穷人甚至偷渡犯们才会住的地方,他们既不自重,也不自爱,对卫生和服务毫无要求,出了事就知道无助的嚎叫,杰特在心里疯狂吐槽。
直到面前出现向上的爬梯时,水已经漫到脚踝了,不少生活用品像小纸船似的在水面荡漾,有牙刷,毛巾,内衣,甚至行李箱。杰特心想让这艘船给水泡一下也不错,它的主人可能根本没钱搞清洁。
他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挤开人群向上爬,这种梯子近乎竖直摆放,设计之初就没想过紧急情况的发生,关键是它足有三米高,人群堆积在上面互相踩踏,碰撞,还有一些臂力不强的孩子和妇人不慎掉落。当然也摔不着,就是压到下面站着的人而已。
杰特想起来小时候看到蚂蚁们涌上一棵灌木的情景,与现在简直如出一辙。但蚂蚁们是有纪律和计划的,它们看似繁杂但绝不混乱,杰特十分欣赏这种专业化的态度,而面前这帮家伙应该叫无头苍蝇。
周围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更多的哭声响起,掩盖了轰隆的雷鸣与愤怒的潮水声。船身从没打算停止晃动,大多数时候,攀爬梯子的人只能勉强抱紧以防止掉落。杰特一边抱怨一边仔细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事实上,从起床到现在,他就没停止过瞎想,这是一种自幼就有的天赋,使他能在精神紧张的环境下保持一心二用。
气温比刚起床时要低了很多,甚至让人感到寒冷;亮度小了很多,从梯子所通向的上方看过去,居然是漆黑一片;晃动幅度不曾衰减,站在地板上的人们只能相互抓着衣角防止摔倒;灌进来的水量还在增加,几乎要没过膝盖。这还是正午时分,从风和日丽到****只用了一瞬,恶劣天气何时停止却根本无从预测,总之要是风暴还不停,恐怕事故牺牲在所难免。
杰特恶狠狠地咬牙,随即恢复平静。他微闭上眼,半梦半醒似的。他把思维放空,把感官禁止,让意识发散开来,传达到尽可能遥远的地方。
在意识的空间中,由于五感的封闭导致一片黑暗,杰特站在中心位置,等待着被发散的意识带回他需要的东西。突然,他看到了洪流,浩瀚的大海从周围汹涌袭来,杰特无动于衷,任凭汪洋将自己淹没。
他开始念诵,嘴唇微动,声音像是从腹部发出来的。
“洋洋之水,诚吾所见。”
“灼灼之炎,非吾所见。”
“浩浩大观,天地可鉴。”
不可视的魔力如水流一般以杰特为中心向周身扩散,所到之处波涛尽除,云销雨霁,过了不到半分钟,正午的阳光就重新占领了天空。
“行吧,你们能安静下来一个个排队上了吧。”杰特望着刚刚经历恐怖变动,现在喜极而泣,抱作一团的家伙们,走到角落里小声说。
人们纷纷来到甲板上,眺望无边无际的大海,回忆刚才惊险的场面,互相交流劫后余生的奇妙感受,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杰特也在甲板上,只是他并不轻松,也没心思再看一遍之前晒得他脸疼的骄阳。他舒服地躺在一把简陋的躺椅上,尽量全身放松,刚才的法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s级的法术。我是说,只有s级才可能造成那么大的影响,您真是了不起。”声音从身后响起,杰特瞬间绷紧精神。他现在状态并不好,必须先稳住局势,探听消息。他假意放松,依旧躺着,靠听觉勉强辨认身后人的位置。
我要是有强化感知能力的天赋就好了,世事难预料啊。紧急如此刻他依然在一心二用。
身后的男人踏着平稳的步伐走到杰特身前,虽然之前计划过在他靠近自己的时候下手,无奈一展开意识就头痛得龇牙咧嘴,只得眼睁睁看着背后的男人站到自己身前,他一头休整的规矩的白发发,已现老态却面色红润,皱纹稀疏,身材修长,没有一丝赘肉,穿着黑色的标准贵族服饰,不认真看会以为面前是一位银发少年。
“我没有恶意的,可敬的先生,您相信我吧。”看到杰特一脸憋得难受的表情,对面的男人尴尬地说。
“至少先自报姓名,谚语说:‘不信无礼之徒’。”杰特紧盯着他。
男人赶忙右手贴近裤腿,左手按在心口上,90度鞠躬,行贵族拜会礼,这是在宴请或登门时身份低的一方向高的一方所行礼节。
“在下卡兹曼。”老人声音很有磁性。杰特有一瞬间真心觉得这么帅的老头肯定不会是坏人,但出门在外不可不谨慎,这是他的老师一直跟他说的话。
杰特故意挑眉,展现出不信任的姿态,“衣衫华贵却不报家姓,不是逃犯就是骗子。”
自称卡兹曼的老人皱起眉,脸上似有些为难,他顿了顿,说:“海克斯,您可以叫我卡兹曼·海克斯。”
“不敢当,不敢当,海克斯先生,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杰特“蹭”的一下跳起来,连连鞠躬致歉。
卡兹曼·海克斯,名震天下的海克斯家族的副族长,上流社会交口称赞的谦谦君子,天底下能有几人受他的拜会?
杰特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平日里参加的什么舞会啦,宴请啦,见的统统是些小角色,虽然在巴克城里都是有头有脸,但和卡兹曼大人比,算个啥呢。他在心里盘算着,恐怕只有凯尼斯家的人能跟卡兹曼这种级别的人物有交集。
此时的杰特很尴尬,他只敢低头盯着卡兹曼的脚看,顺便在心里称赞一下他精美的皮鞋。居然在这种肮脏的环境里依然保持贵族的品味,不愧卡兹曼大人也。但这种小心思挡不过他内心的惊天海浪,他觉得膝盖和自己脆弱的心灵一样,再来一点刺激就要软了。
卡兹曼看出了他的窘迫,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杰特觉得这温柔的手掌有千钧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