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妮雅话音刚落,背对着她的安妮立马窜到面前,像只受惊的小鹿。
“切勿冲动啊,大人。”她惶恐地向蕾妮雅鞠躬,把腰深深弯下。可蕾妮雅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一直盯着和自己并排坐着的安丽,安丽随意地斜躺在沙发上,双眼出神地望着天花板,面前满杯的茶水已经微凉。
“我好不容易编出个笑话,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蕾妮雅眼神温和,脸上挂着大概永远也不会褪色的浅笑,丝毫不在意安丽邋遢的坐姿与无礼的沉默。和刚才的杀机微露判若两人。
她一直是这样,朝会时坐在国王侧席,无论争吵的气氛多么剑拔弩张,无论她的王兄和大臣们的关系多么水火不容,蕾妮雅·齐纳这个有着“雪峰冰晶”之称的女人从未改变过表情,她的性格与意志同她的称号一样,高洁而坚定,无法被撼动。很难让人相信她不只是20出头的少女。王城里的官员与贵族们一贯把她视作聪明绝顶的年轻政治家,国王最信任的智囊。他们大概不了解蕾妮雅对朝政的提议有多少被采纳,又有多少的确行之有效,单凭尚显年轻她在艰险的为政路上所表现出的如极高雪顶之坚冰一般永恒不变的心性就足够受人敬佩了。
“我真的很累,你让我休息一会吧。”安丽没有说假话,她甚至还未疗伤,粘满灰尘的紧身衣上隐约可见深红色的血斑。早在场边准备好的医疗班被提前得知蕾妮雅要来的安妮通知手下女仆赶跑了。
“好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蕾妮雅和安丽挨得紧紧的,张开手臂把安丽揽在怀里,像抱着宠物一样抱着她,“你还在担心你的小男友对不对啊,我说了放人,就一定会放人,谁也拦不住我。”她缓和地说,仿佛在讲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安丽还是不说话,飘忽的眼神追逐着空气中起落的浮尘。
蕾妮雅只是笑笑,从她温柔的脸庞里看不出一点情绪变化,“你埋怨我了。”
“不敢,只是今晚我还要参加选手晚宴,现在只想休息养神。”安丽的态度丝毫不变。
蕾妮雅的眼神黯淡了极短的时间,又一次恢复了光彩,“我知道了,你想让你的小男友在今晚亮个相,这是很好的机会,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样做。”
她站起身来,右手按左肩向安丽欠身,行宫廷礼,“我向你保证,今晚你的小男友会盛装打扮,如期出现在宴会上,我从不食言。”
“你的礼太重了。”安丽有些不情愿地站起,双手交叠于腹部,微微点头,行贵族回礼。一旁的安妮与其余各女仆们纷纷下跪磕头。
“还不是因为你在耍脾气。”蕾妮雅扬起柳叶细眉,终于开心地笑了出来。
“晚上见,蕾妮雅姐姐,我是真的要休息了。”安丽马上坐回了沙发。
蕾妮雅不怪安丽爱答不理,反而自责地说:“怪我太心急,让你拖着伤陪我。”
她走到后门前,背对着室内所有人说:“安妮,收拾好后带着你家主人出门,外面有我的仆人等着,只管跟他来,我有专人给你主人治病,海克斯家族给我准备的疗养房也给她用。”
安妮震惊地说不出话,战栗地匍匐在地上,不停思考这位身份极其尊贵的大人物如此馈赠她究竟该怎样处理,但身体还是条件反射地说了:“是。”她只是一介女仆,没有资格反对大人物的决定。
蕾妮雅前脚走出后门,安妮后面立刻爬起来,踏着小碎步安静地走到仍然摊在沙发上的安丽身边,把她面前的冷茶换掉,然后义正辞严地说:“您太倨傲了,就算您和蕾妮雅大人关系再好,也不应该那样做,交友也当守礼守节。”
“不守礼的人是你,安妮。”安丽皱着眉头,满脸的不快,“你没有资格替我做决定,你僭越了。”
“是。”安妮马上低下头。
“刚下赛场时我的心情本来很好,但是我又累伤口又痛,那时你在哪里?”安丽不留情面地斥责,“你先去了蕾妮雅·齐纳那里,去向她献媚,把我抛到一边,甚至不帮我叫医疗班。但她连看也不看你一眼,因为她是我的朋友,而你只是个下贱的仆从。”
年纪尚浅的女仆们从没见过小主人骂过这么难听的话,她们紧贴着墙壁站立,因为恐惧而不住地发抖。
“我想把您与蕾妮雅大人的会面打理的更好,所以我提前找了蕾妮雅大人,把她偷偷带到您的休息室,而且我命人打发走了医疗班,因为我认为与蕾妮雅大人的会面更重要。”安妮尽量保持不卑不亢,她坦荡地直视安丽的眼睛,虽然其他女仆们明显得听出来安妮的声音在不自觉地在发颤。
“你以为?”安丽似母狮子一般尖锐地吼叫,女仆们纷纷露出难熬的神情,顾不得礼节有错,立马把耳朵捂起来。门外的人们也被吼声镇住,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争执,只有安妮一动不动,默默地承受着。
“你以为你能替我做决定吗?你吃了豹子胆!”安丽拍案而起,瞪圆了双目狠狠盯着一言不发的安妮,“服侍好主人才是你的本分,该死的贱人!”
安妮低着头一动不动,好似一尊新雕的石像。
“抬起头来。”安丽走到安妮面前,唾沫几乎要喷到她的脸上,“我要看看你的眼睛,看看你的眼里还有没有你的主人。若是没有,若是你觉得你所服侍的主人太过庸碌,你根本看不上。”她一步一顿走到安妮身侧,贴着她的耳朵,发出了有如蜈蚣般恶毒的通告,“那我就把你的眼睛剜下来。”
女仆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她们一开始服侍安丽都要受安妮的调教,她们敬重这位从小被养在凯尼斯家的年轻的女仆长,但没有一个人敢于替安妮出头,直面主人的怒火。
“现在,你立刻滚回巴克城去,我不需要你这叛逆的家伙来服侍我。”安丽刚把话说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昏倒。
女仆们慌了神,只会僵在原地惊讶地尖叫。先前有如石像一般对主人的叱骂无动于衷的安妮却闪电般地将她抱住,同时招呼傻站在一旁的女仆们:“都瞎了吗?站在那干什么?快把主人抬起来。”
女仆们围上去,跟在安妮的后面把她们的主人抬出了门。疾步向前的女仆长仍然低着头,跟得近的女仆看到了她泛红的眼角和沾满脸庞的泪痕。
安丽被安排进了蕾妮雅的疗养房,第二对参赛选手也已经入场。
路德连人都认不全,干脆找杰斯要了份报纸看。杰斯倒是在一旁津津有味地替他讲解:“这一场的选手是唐特·贝利和杰特·伊莱斯,一个平民一个富二代,没什么名气,看现场的情况大概没多少人关心他们的比赛,但那个唐特·贝利绝对是会拼尽全力的家伙,否则他便失去了前来参赛的理由。”
“精彩程度肯定不及上一场,算了。”
“那得把你无聊死。”杰斯耸肩。
“不过。”他转而露出期待的表情,“四场比赛后决出失败者进入败者组,而后败者组将举行多人选拔战。”
“喜欢造词?”路德简直像个杠精。
“又不是我定的规矩。”杰斯反驳,“多人选拔战的意思是把败者组中的所有人集中到一起,通过一轮混战的方式决出一位胜者。”
“哦。”路德把声调抬高,“第一轮的败者组有四名选手,也就是四选一。”
杰斯熟稔地拍路德的肩膀,“那一场可精彩了,你肯定有兴趣。”
路德看向场内,“怎么还差一个人?”
如杰斯所说,观众们回来了大约一半,分散地坐在席上像极了被啃了几口的玉米,赛场边缘只站着唐特·贝利一个人,他穿着老旧褐色外套,踩着灰蒙蒙的黑色布鞋,发型中规中矩,脸色也不太好看,浑身上下散发出保守落后的气息。
时间已经到了,第二位参赛选手仍未到场,按照规定,他将被判失败。
决斗场四面响起不满的叹气声,坐在位置上的贵族们为了面子尽可能地压着内心的火,而趴在大门外的平民与学生们中间已经嘘声四起了,大家心怀着愤懑开始散场,再没有人去注意场上一直站着的那个参赛者。,裁判向他点头示意后也离开了。唐特·贝利就在这样完全不受关注的环境中接受了自己的初次胜利,他环视四周零散的观众,低头看看自己蒙尘的黑布鞋,笑了。
第一日的比赛已经全部结束,观众席上的人们完全离场。现在离晚饭时间还早得很,平日里难得见一面的人们开始互相邀约共进晚餐,受邀参加今晚宴会的贵族们大部分接受了海克斯家族的建议,被安排去参观校园。
路德与杰斯一同起身,穿上外衣准备出门。
杰斯说:“今天结束的很快,要钓的鱼也没出现。”
“那样挺好,在这里坐一天能把人累死。”
“不至于吧。”杰斯笑着说,“看比赛难道没意思吗?”
“唯独第一类魔法决斗是最没意思的。”路德直截了当地回答,“想在这种限制严格的规则下打得精彩几乎是不可能的,你知道最保守的战斗方法是什么吗?两边在施放防御法术的同时互丢进攻法术,直到一方魔力供应不足为止。就好像是两头驴在拉车。”
“真会找修辞。”杰斯揶揄。
“爱惜名誉和身体的家伙们最喜欢靠这种方法分胜负,计谋与搏斗对他们来说是吃力不讨好的代名词,除非有人肯为了名次把一切都拼上。”
杰斯一边把门拉开一边说:“那你来讲讲,谁的比赛值得去看?”
“安丽与雷克斯的比赛,他们能力出众,目标明确。”路德即答。
“合着你是在拐弯抹角地自夸?”
“你可以这么认为,但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杰斯收起笑脸,“说正事,你现在要继续去住院楼休息,接受医生检查,我有事先走了。”
“不用。”路德摇头,“我几乎痊愈了,现在我要回我的住处去。”
“先去检查再说,这个没得商量。”杰斯刚一出门,侧面突然出现金发高个女人,和昨天夜里陪他身边的是同一个。
“你跟好路德先生,医生说没问题了再放他自由活动。”杰斯递上一个眼神,随即快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