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钱便是再愚钝，此时也明白这是在笑他了，他慢慢敛了笑容，但也没有生气，只是微微皱着眉，再问了一遍刚刚那个问题。
小二这时也打理好了自己的表情，同样无视了周遭的笑声，很自然地指起了路：“客官，您要去天波府的话，出门之后直走，到一家打铁的铺子之后往东拐，再一直走就能瞧见。”
龙钱闻言点了点头：“多谢小二哥。”
说完，就转头问沈嫮生：“胡姑娘，你吃完了吗？吃完咱们就走吧。”
胡宜笑一双漂亮的眸子左右扫了一圈，闪过一丝嫌恶，对龙钱倒是好脸色，笑着应了：“已经吃好了，宜早不宜迟，走吧。”
说完也站起身来，跟着龙钱往门外走去，他们二人并无意与这些人起什么冲突，但也不可能对这一众人解释他们没吹牛之类，此时直接走理应是最好的选择。
一般人取笑过了之后，也只会把这当个乐子随意抛在脑后，当然不会非要找他们麻烦，可惜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人中，偏偏有一个自尊心高得不正常，而且非常不怀好意的家伙。
“喂！小子！爷爷们好心教你做人的道理，你没听进去不说，还就这么走了？”
一个恶意满满的声音于一片笑声中突兀地响起，龙钱回头望去，就见一个矮胖男子挑眉看着他们，准确的说，是看着沈嫮生。
龙钱一看他这样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虽然不喜欢主动惹事，但现在打脸扬名的机会已经送上门了，他这种主张物尽其用的人也不可能放过。
于是他微微皱了眉头，一脸严肃地看向这人，缓缓抱拳道：“不知这位大哥还有什么高见？”
“嘿，这就对了嘛。”矮胖男子拍了拍肚皮，却瞟都没瞟龙钱一眼，只一直盯着沈嫮生，颇有些猥琐地笑道：“年轻人嘛，爱吹牛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自己主动去受辱不要紧，别拉上这么娇滴滴的小妹妹一起啊。”
说着，他笑得越发令人作呕：“小妹妹，你就别跟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走啦，陪哥哥们喝喝茶，吃吃点心，哥哥们一会儿带你去快活！啊？哈哈哈哈哈。”
沈嫮生不知龙钱的打算，只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被那目光看得浑身难受，恨不得给这人一脚，脸上却仍是摆出一副笑脸，只道：“这位大哥，我们还有急事，真的不能多留了。”
说着，她拽了拽龙钱的衣袖，示意他快走，反正这些人也不可能追出去非要找他们麻烦吧？
龙钱却纹丝不动，只皱着眉看向矮胖子，把一个初设江湖，正直持重的少年人演绎了个十成十。
“在下觉得你刚刚的言辞对胡姑娘非常不尊重，希望你能道歉。”他这回没再叫大哥，但言语间依旧比较有礼，一副被激怒了但努力克制的模样。
“不尊重？我哪儿不尊重了？”矮胖子听他这么说，才终于把目光从沈嫮生面上移开，打量起一早就没被他放在眼里的龙钱，眼中满是鄙夷和嘲弄的意味：“大伙儿听听看，给我评评理，我哪儿不尊重人家小妹妹了？”
在场的其他人又哄笑起来，他们不会像矮胖子那样盯着年轻人找麻烦，但在年轻人被找麻烦时，却也不介意起起哄，看看热闹。
龙钱的唇角绷直了，显出一种克制的弧度，一双黑墨似的眼睛褪去温厚老实之色，射出两道凌厉的光，牢牢盯在矮胖子身上。
“道、歉。”
他一字一顿地从要紧的牙关中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不大，却没被淹没在一片哄笑声中，反而直直传入矮胖子的耳朵里。
矮胖子冷笑一声，眼中闪烁着讥讽的恶意：“呵，想要爷爷道歉？那就按江湖规矩来，谁拳头大，听谁的！”
话音未落，他便已合身扑上前来，一双肉掌紧握成拳，直朝龙钱胸腹打去。
这矮胖子说话嚣张，行事却颇有几分阴险，就连在这样两个年轻人面前也要搞一搞偷袭，竟是没有在行动间轻视二人。
然而，他不管是轻视还是重视，于结果而言都不会有太大区别。
龙钱见他扑来，眼中划过一抹冷色，手中金光一闪，众人之见一抹疾光电一般闪过两人之间那短短的几步距离，旋即一捧血色便自矮胖子的拳面上喷涌而出。
“噔噔”
接着，就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众人下意识的低头看去，只见一片血泊之中，一根被削成两截粗短手指，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啊啊啊啊——我、我的手！”
直到这时，矮胖子凄厉的叫声才姗姗响起，他右手攥着左手手腕，左手中指已经不翼而飞，靠近掌根的地方，还插着一枚染血的——金钱镖。
众人不是没见过伤口，比这更恐怖的也见过不少，但没有一次如此时一般，伤人伤得……轻描淡写。
“啊啊啊——手！手！”
矮胖子疼得要发疯，虽右手死死捏着手腕，想要止血，红色的血液依旧水流似的洒下来，随着他脚下不稳的动作甩得到处都是，周遭做得近的则纷纷拿着自己的早点退远了些，虽说现在他们吃不下去了，但也不能浪费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就连同矮胖子一桌的其余五人都是才反应过来，除了一人去帮那矮胖子止血包扎，另四个连忙拿起各自的武器围拢过来，都露出凶神恶煞的模样：“小子，随意出手伤人，你是何居心？”
“就是，出手如此狠辣，莫不是什么邪魔外道？”
“兄弟们，这些邪道大庭广众之下出手伤人，分明是没将我们正道人士放在眼里，除魔卫道的时候到了！”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说着，倒是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定了性，把龙钱打成了邪魔外道，以图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煽动周遭的人一同动手。
龙钱看他们嘴上说得热火朝天，却只围不动的样子，对他们的智商反而有了新的认识，知道煽动别人，也不算非常蠢，可把别人当傻子……算是很蠢吧。
围观的人虽不能说都是人精，但也没有蠢到给别人当刀的，此时也就继续站着围观，看两方的眼神彻底掉了个个儿。
之前他们是看龙钱的笑话，此时是看矮胖子那一伙儿的笑话，同样是看笑话，与他们而言，倒也没有多大分别。
那四人还在叫嚣，额头却也冒出了冷汗，他们这些混江湖的其实最是懂得欺软怕硬，龙钱刚刚那一手绝不是他们人多就能对付的，他们一起上，对人家估计也就是几枚镖的事儿。
但是叫他们干脆利落的道歉认错，又觉得抹不开面子，这要是就他们和龙钱二人也就罢了，可问题是旁边儿还那么多人看着呢，他们平日里仗着矮胖子的姐姐是赤月帮二帮主的小妾没少在这些人面前耍威风，此时叫他们道歉，实在开不了口。
这不上不下的尴尬，就造成他们只能在这儿围着龙钱嚷嚷，本想着这么说多少能有人站他们一边同仇敌忾，却没想到这帮围观的半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打定主意看戏。
结果就是喊的时间越长，越不可能开口道歉，也越不可能散开。
龙钱瞟见这几人眼神渐渐慌乱起来，心中一哂，眼神却依旧直勾勾盯着那包扎时还鬼哭狼嚎的矮胖子：“我说……道歉，请不要让我重复第三次。”
此时他的声音在众人听来，却完全是不一样的分量了，这是江湖的规矩，谁拳头大，听谁的。
矮胖子明明痛得要命，吼声也一直没停，却依旧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比之其他人倒是干脆得多，此时鼻涕眼泪一把地大吼：“道歉，我道歉！对不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让我走吧——我的手啊——”
他说着说着又开始哭他的手，其实他现在失血失得已经有些不好了，满脑子都是要去看大夫，并不很清楚自己说了什么。
龙钱则皱着眉纠正道：“不是给我道歉，是给胡姑娘道歉。”
“对不起！胡姑娘、不、姑奶奶对不起！”矮胖子又是一阵哭叫。
龙钱也没有闹出人命的意思，听他道了歉，神色便缓和下来，趁着那四人听了这话偃旗息鼓的当儿，侧身让开了通往大门的路。
矮胖子一伙儿心里齐齐松了口气，两人半扶半架着矮胖子往出走，一人则飞快跑出门去，龙钱估摸着这是先去医馆清人了，剩下的两个，则又放了几句狠话，这才跟着往出跑。
这伙人走后，大堂内一时没人说话，就连呼吸声都放轻了，生怕打扰到什么似的。
龙钱则转头对沈嫮生道：“胡姑娘，我们走吧。”
沈嫮生看着眼前这个面貌普通，只一双乌黑的眼睛还能叫人有些印象的青年，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刚刚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枚金钱镖。
她倒是没立马觉得龙钱和金钱镖有什么关系，毕竟金钱镖这种暗器实在太过寻常了，她也没有见过金钱镖出手，不可能从手法上判断出什么，她只是……看到身边有人在用她曾幻想过使用的武器，做她想做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