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枝也是吓了一跳，虽然那矮胖子很可恶，一味纵容他的姐姐也合该吃些教训，但那对主仆毕竟是不会武功的女子，龙钱这么做确实有失妥当。
而就在她想开口说些什么时，何老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拦住了她。
“爷爷？”何枝有些不解地抬头望去，就见何老摇了摇头，低声道：“龙小友自有分寸，那两人并未被打到，不过吓吓那矮子罢了。”
何枝闻言松了口气，一旁的沈嫮生想得却比她更多一些，她相信龙钱完全可以把石子打到他能看到的任何地方，穿过门打到门内的床榻上自然也是可以的，龙钱用那个女子做威胁，只怕不单单是为了让那矮胖子自己出来吧。
可是那对主仆尖叫了也有一会儿了，那个矮胖子却一直在房内龟缩不出，龙钱甚至瞧见他将那张简单的床榻立了起来，自己躲到了床榻后面去。
这一举动让龙钱嘴角浮出一抹冰冷的笑意，这笑意转瞬即逝，龙钱再开口时，甚至带着几分痛惜：“这位夫人，你的弟弟看样子宁可让你受些苦，也不愿意出来和我谈一谈呢。”
在生命收到威胁时，即便是一直抱持着颇为保守的重男轻女观念的丁家姐姐，心里也难免起了些疙瘩，而无处宣泄的恐惧和憎恨，在一枚石子弹到她腿上时，达到了顶峰。
其实那不过是一枚落地后弹起的石子罢了，即使弹到她，也并不怎么疼，只不过她的神经本就已经极为紧绷，只稍一刺激，便做出了极大的反应。
“啊——混蛋！你快出来啊！难道你要看着姐姐被打死吗！”她终于忍不住催促起她的弟弟，而只要开了头，后面一连串的咒骂就顺理成章地出了口。
龙钱见目的已经达成，也不耐烦听她那些咒骂，提高声音道：“这位夫人莫急，我却不像你弟弟那般无情，只要你让开门口，我自有办法让你弟弟出来。”
听得此言，这位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和自家侍女互相搀扶着，飞快地往旁边让开去。
龙钱自然约定没再对她们动手，他甚至停下了那满天的石子雨，不过即使如此，那些大汉却依旧抱头蹲在地上，他们已经切实认识到了实力的差距，蹲下装死可能是最好的选择了。
龙钱面色平静地抬起右手，食中二指之间夹着一枚色泽光润的金钱镖。
他似是有意展示给众人看一般，动作极为缓慢地曲起手腕、手掌、手指，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的手上时，快若闪电地一抖，便只见一道金光迅疾飞出，引得众人急忙转头去看。
然而室内昏暗，只有几个眼神好的，如沈嫮生这等，才能看到那竖起的榻上有一道小小的割痕，心知那枚小巧的镖必然以穿透了那床榻。
不过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
因为……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后，一个矮胖的身影跌跌撞撞的从榻后窜了出来，直直撞入院中，右手鲜血淋漓，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右手大拇指已经不翼而飞。
而此时，他即便想用左手去捂，却也很难了，因为他的左手已经被包扎了起来，极难使力。
龙钱有些惋惜似的叹了口气。
沈嫮生本来被这场面惊得瞪大了眼睛，此时听到他叹气，立马转过头来看他。
龙钱一本正经地道：“哎……我本来不想给大夫添麻烦的。”
沈嫮生：“……虽然我不很确定你刚才在可惜什么，但我肯定不是在说这个。”
龙钱不置可否地抬手摸了摸后颈，转而对呆呆站在一旁的那对主仆抱拳道：“实在抱歉，我本来只想把他吓出来的，没想到这么不巧……”
确实如龙钱所说，一个如矮胖子那般身高和体宽差不多的人，躲在侧立起床榻后面时，只有不到三分之二的被命中率，而又被削掉一根手指，只能说是不巧了。
不过真的只是巧合吗？沈嫮生看着龙钱抱拳道歉，心里却有着淡淡的疑问。
不过这疑问很快就被那对主仆的呕吐声打断了，她们素日里不过是住在赤月帮那位二当家的私宅里，着实没真正接触过什么江湖人，更没见过这等血腥场面，此时被龙钱的话唤回神智后，不由转身就吐了起来。
龙钱皱了下眉，这回是真心实意的叹道：“真是给医馆的人添麻烦了啊。”
沈嫮生也浅浅蹙了下眉，虽说刚刚那场面对一般人来讲可能不太常见，但也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吧？
不过以她的教养，自然不会做出在一旁说风凉话的事，想想也便罢了。
只是正主虽然出来了，但是那不断哀嚎的模样，看着完全不能沟通。
龙钱倒是不以为意，只微皱着眉道：“你们快先帮他止血啊，再去请大夫来，他这么一直失血下去，可不太妙啊。”
周围蹲了一圈却迟迟不敢上前的壮汉们听他开口了，才忙不迭地起了身，而这一起身，他们俱都踉跄了一下，只觉得身上无一处不疼，稍微动动，更是疼得不由大叫出声。
能压制得他们不敢起身的石子雨自然不会是什么按摩，每一枚石子打中，虽然不会流血，但那只是表皮没破而已，其下的肌肉和血管其实已经俱被打断了，此时动起来，自然是觉得哪儿哪儿都疼。
其实这真说起来，不过是严重些的跌打损伤，只是耐不住伤的地方太多，才叫人忍不住哀叫出声。
看他们此时行动迟缓，动一下恨不得缓三缓的模样，倒是与被何老先生砸翻的那四人很有些类似，只不过可能腑脏没受那么重的伤罢了。
龙钱并不在意他们行动起来有多么缓慢，只是退到墙边，给他们腾出了足够的活动空间，准备等大夫处理好这些伤患后，再按计划跟那矮胖子谈谈。
何老站到他旁边，低笑了一声：“龙小友，可真有你的。”
龙钱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摸摸侧颈：“没什么，不过是暗器使得好些而已。”
何老摇了摇头，笑叹道：“而已？你这个而已，对大部分使暗器的人来说，可是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了。”
龙钱继续摸侧颈，嘿嘿笑了两声，有些小骄傲的模样。
“最难得的是，暗器在你手里，已不再是什么小道，而是一种堂堂正正的兵器。”何老继续感叹，“我这把岁数了，如你这般能把暗器使得这么光明正大的，也只见过那么几个而已，而如你这般年纪的，你是我见的第一个。”
龙钱也是没想到这位老先生这么能夸人，不过他所说的，也正是他想让人看到的。
此前他出手，俱都让人看不清动作，这虽合暗器之道，但是要想以此在江湖中扬名，形象上难免不够正面。
若真按着他的本心行事，只怕也是个亦正亦邪的，但是现在……还不到彻底暴露本性的时候。
他想钓那南少爷上钩，可不能让南少爷觉得惺惺相惜，而要让南少爷觉得他除了暗器使得好些，还有诸多年轻人才有的缺点，好解决得很，这才会考虑在决胜局之前，顺手解决他这个胡乱蹦跶的小跳蚤。
这才有了他今日出手时刻意的纯以实力压制。
何老夸了一通，就不由有些想忆往昔：“见着你，就像见着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耿直、嫉恶如仇，老想凭自己改变那些从芯子里就坏了个彻底的人……”
“爷爷……”何枝听得无奈，伸手拉了拉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自家爷爷，她平日里没少听何老讲自己当年如何如何，但这毕竟是在外面，何老这样，在她听来总显得自夸得很，叫她很不好意思。
何老被她提醒，哈哈干笑了两声，叹了口气：“哎……老啦，老啦，老想起以前的事。”
龙钱看到他已经全白的须发，目光微微一动，想起了自家师父和金老，一时心中泛起些酸意。
英雄迟暮，总叫人叹惋。
相比较龙钱面上还算是不动声色，沈嫮生的情绪就表露得明显了许多，那双美丽的眸中泛起点点晶莹的涟漪，显然也是想到了某个长辈。
龙钱不想沉在这样的思绪里，转开了目光，扫向院内其他人，正好见那边大夫似乎已经给矮胖子包扎好了，留着一缕山羊胡的清癯脸上，神色颇有些唏嘘。
龙钱迈步走了过去，之前还在小声哭嚎的矮胖子瞧见他过来，“嗷”地一嗓子就要往起弹。
龙钱快步上前，伸手按在矮胖子的肩上，生生又把他按回了椅子上。
这桌椅也都是刚刚那些汉子拖着伤体，慢慢收拾过来的。
龙钱一手按着矮胖子，一边对大夫一低头，抱歉道：“给您添麻烦了，我一定会让他们赔偿的。”
大夫迟疑着点了点头，看龙钱这理所当然的模样，神色颇有些复杂。不过说到底，这些江湖人之间的事也与他无关，此时见没自己什么事了，背着手就转身又回到医馆前面的大堂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