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枣县距京城不远,物阜民丰,适合养老。南梁首富李老爷将李家大宅置在枣县,更是将“养老之地”的帽子扣实在枣县头上。
其实枣县原本叫“永宁县”,平凡无奇。南梁开国皇帝在入主京城的途中经过这里,当地人拿枣子招待了他,于是这地方便被改为枣县了。然而枣县的枣子又苦又涩,因此现在的人不由怀疑——当初那招待皇帝的家伙,是不是想赶走这位白吃白喝的未来万岁爷?
“当时端上来的乃一盘石子。那招待开国皇帝的是个拥护旧朝的穷书生,将石子说成枣子,就是为了给开国皇帝不痛快。”这一说法源自枣县城西的白衣书生孙汝。
孙汝是枣县里除李老爷外名声最响的人,不为别的,只为那副皮囊。孙汝男生女相,常年穿着宽袍大袖的白衣,性子清冷。用罗记粥铺罗婶的话说,那是“天上的仙娥错投了男儿身”。孙汝平日甚少出门,府里又没有下人,故而人们只能从一个人那里打探到孙书生的死活——孙汝养女孙安锦。
听县里人说,两年前一个宜乔迁的日子,从京城回来的孙汝带着个娃娃搬回了已闲置多年的孙府。娃娃瞧着六、七岁模样,邋遢得很,连个男女都辨不出来。有人疑心这孙小子是拐了个娃娃回来,要去报官查个清楚,被李老爷拦下了。李老爷说自己早认识这孙小子,知道他是个老实的,断不会拐娃子。李老爷顶着“南梁首富”的名号,在枣县可谓一言九鼎。众人于是断定:孙家小子是个老实小子,回乡路上遇着个快饿死的小叫花,大为怜悯,于是将这小叫花捡了回来,让他当个侍童。
第二日清晨,孙府大门打开,里面走出个大眼睛的女娃娃。人们大为惊讶,上去问她姓名。女娃娃眉眼弯弯,脆生生地答:“孙汝养女孙安锦。”众人这才放下心来——不是童养媳,这孙小子还是个老实小子。那一年孙安锦七岁,已到了上学堂的年纪,李老爷便做主将她送进了李家学堂。
李家学堂是李家办的,请了位云游先生当夫子。先生自称“常青居士”,从南梁与西楚边界的常青山来。常青山里隐居着一位老先生,据说可为帝者师。老先生徒弟不多,但个个都有经天纬地之才。于是这位自称常青老人关门弟子的常青居士便得了枣县人崇敬,被李老爷请来教书。
常青居士的教书日子本是平淡如水的——每日端坐席上,左手边放一壶茶,右手执书卷,眯着眼听学生们摇头晃脑地背书。然而自孙安锦来了学堂,常青居士的日子便变得“翻江倒海”起来。
打从孙安锦第一日入学堂,常青居士便察觉到这孩子的与众不同。
“可认得字?”这是新生入学时必须回答的问题。常青居士见孙安锦目光灵动,便知是个不老实的,日后少不得要管教一番,故而打算给她个下马威。
“略识得几个。”孙安锦回答得老实。
“读过书没有?”
“略读过几本。”
“啪”一声,常青居士将手中书本拍在地上。学堂里的孩子吓得一颤,垂首下去,唯恐夫子训到自己身上。
“读过什么?还敢说‘读过书’?”常青居士将手边茶碗端起。
“读过两本游记。”孙安锦恭敬地立在一旁,垂首道。
常青居士闻言大怒,左手一扬,一碗茶水尽数泼到孙安锦头上。好在茶水已有些凉了,不至于烫伤人。孙安锦身子颤了颤,依旧低着头,不再出声。
“不过两本游记,也敢妄称‘读过书’?”常青居士面上怒色不减,心下却是满意于这孩子的温顺,“你,告诉她,什么叫读书?”常青居士指向跪坐在前排的一名学生。
被常青居士指着的是个肤色黝黑的瘦小男孩。男孩姓陈,家中排行第四,故被人叫做“陈阿四”,是个憨厚耿直的。
“读书是为了修身养性,男儿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女儿学妇言妇德日后相夫教子……”陈阿四摇头晃脑,背经一般。
“听见没有?”常青居士厉声问孙安锦。
“听见了。”孙安锦点头,茶水顺着头发洇湿了衣服。常青居士这才叫她找地方坐。
第二日,常青居士见着个“花枝招展”的陈阿四。
“你这是做什么?”常青居士对着插了满身花的陈阿四吹胡子瞪眼。
“回夫子,昨日孙安锦问我何谓‘修身’,我答不上,就回去问我爹。我爹又问李老爷,李老爷说‘修身’就是要打扮得好看,还要卖块玉佩给我爹。我爹嫌贵,就叫我随便戴点儿什么‘修身’。可是我哪有什么东西戴啊?好在百一叶聪明,告诉我戴花也算戴东西。夫子您看,我这花戴得适合‘修身’不?”
哄堂大笑。常青居士气得脸颊发颤,刚要一戒尺打下来,却忽觉陈阿四胸前那朵花有点眼熟。
“呀,这不是夫子栽的广玉兰吗?”一个女孩眼尖,认出来了。
陈阿四闻言,自知闯祸了,憨厚的笑容一僵,“噌”地跳起来指着那女孩的鼻尖大声质问:“百一叶!不是你让我摘的花吗?”
百一叶生得贵气,凤眼一挑,颇有凌人之势。
“我让你在我李家摘花就不错了,你自己摘到夫子的清居堂门口去,还怨着我了?”这百一叶是李老爷的幺女,最得李老爷喜欢。
南梁首富李家,有个奇怪的规矩:凡生男儿,都姓“李”;生女儿,却要姓“百”。这规矩的来历没人说得清,每次有人询问,李老爷就从盘古开天辟地讲起,一直讲到昨日街角乞丐张讨到半块米糕。能将这番长篇阔论的讲述听完的,古往今来,只有一人——孙书生孙汝。然而那天孙汝将李老爷的话听完时,李老爷的嗓子已经哑得再说不出来话,需要静养,于是孙汝最终也没得到答案。
“夫子就住在李家!你不告诉我,我哪知道那是夫子的花?”陈阿四嚷着。
“清居堂的匾那么大,你不识字吗?”百一叶睨着他。
“我……我……”陈阿四一时语塞。常青居士一戒尺打下来,疼得阿四冷汗直流。
“阿四可能不晓得清居堂是夫子居所吧?”孙安锦冷不丁出声,细细柔柔,却叫人听得清楚。
陈阿四立刻又来了精神,顾不得痛劲儿还没过去,龇牙咧嘴道:“对!我哪知道?”
“哦,你不是常说仰慕夫子吗?到头来连夫子的居所都不晓得。”百一叶一边还嘴,一边朝孙安锦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我……”陈阿四再次语塞。最后,他只得在常青居士恼怒的眼神下摘了满身的花,到学堂外罚站去了。
这件事以后,陈阿四经常在孙安锦的“请教”下犯蠢,且每次都祸害到常青居士头上,而百一叶则经常在事情里煽风点火,三言两语就将陈阿四耍得团团转,到最后事情都成了陈阿四自己犯蠢,故而每次常青居士都怪不到孙安锦头上。这样过去一段时日,陈阿四、孙安锦和百一叶三个竟渐渐熟络起来了。
“你是不是故意让我出丑?”那日,陈阿四来到百一叶面前质问。彼时百一叶正和孙安锦一起闲聊,对突然过来的陈阿四看都没看一眼。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百一叶摇头晃脑道。
“哎,行了,”孙安锦原本是气不过常青居士在自己入学堂那日对自己的刁难,同时又讨厌陈阿四那没脑子的帮腔,才会弄出这些花样来。可时至今日,孙安锦也知道常青居士是有些真才实学,而陈阿四是真的蠢,故也不打算再这样下去了,于是出言制止还想要蒙骗陈阿四的百一叶,“阿四,之前是我对不住你。”
“啊?你?”陈阿四却是一头雾水了,“你没做什么呀?我说百一叶呢。”
“我之前问你的问题其实我都懂……”
“那你为什么还要问我啊?”陈阿四嫌孙安锦说话太慢,刚听了半句,就迫不及待地发问。
“我那是……”
“啊,我知道了!”陈阿四一直不怎么灵光的脑子忽然闪出一个想法,“你喜欢我,所以故意接近我,是不是?”
孙安锦神色复杂地望着陈阿四,沉默了。
“你……你喜欢我就直说嘛,”陈阿四似乎认定了孙安锦是在对他耍小心思,忽然忸怩了起来,“我……我其实也……”
“陈阿四,你考虑清楚再说啊,”百一叶忽然凑过来,小声对陈阿四道,“我告诉你,孙安锦你可娶不起,她是大官家寄养在枣县的,以后回去,那可是名门闺秀,你一个木匠家的穷小子……”
“木匠家的穷小子怎么了?我告诉你,等我以后考了状元,当了大官……”陈阿四顿时跳起,嚷道。
“行行行,大官儿,”百一叶挑挑眉毛,一手拉起正掩唇笑着的孙安锦,“到时候你这大官老爷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两个贫贱之友啊,多多关照着点儿……”说着,也忍不住笑起来。
陈阿四气得脸颊通红,转身跑出学堂。正巧常青居士从门外进来,陈阿四没头没脑地冲出去,一头撞在了居士身上。常青居士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于是陈阿四被迫在学堂外站了一个下午,一边罚站一边暗下决心,以后要考个状元回来,看谁还瞧不起他。这样想着想着,却抵不住暖风催人眠,头一点一点的,不知何时就睡着了。学堂散学时,百一叶同孙安锦一起从学堂里出来,见到靠在门口已经在瞌睡的陈阿四,面面相觑。
“一叶,之前笑话他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孙安锦转过头看着瞌睡的陈阿四,忽然愧从中来。
“就他,能当状元?”百一叶其实也觉得自己先前有些过分,只是嘴硬罢了,“除非……除非考的是木工!”
常青居士站在学堂窗前,默然看着三个孩子,不叫人察觉地舒了一口气。
一年后的某日,常青居士敲开了孙府的门。孙安锦正在李老爷处同百一叶一起学算盘,故开门的是孙汝。
“老夫是常青山常青居士,李家学堂的夫子。”常青居士自报家门。
孙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次来是为了孙安锦的一篇文章。”常青居士有些不悦。往常他自称“常青山常青居士”时,哪个不是立刻毕恭毕敬的?
孙汝盯了他一阵,方才侧过身,请常青居士进来。
孙府院中杂草丛生,尤其一棵比人还高的蒿草,张狂地立在墙边。
“这院子该打理了。”常青居士皱眉。他的清居堂院子从来都是干净整洁,庭中几树红梅,又一棵广玉兰,门口两盆万寿菊,后庭一片翠竹林。就算他疏于打理,李家下人也将院子打扫得利落。
孙汝抬头望天,想着今日天气不错,一会儿可拿着书到亭中小坐。
“孙安锦是个老实孩子,老夫真没想到她能做出这种事。”常青居士察觉到孙汝地心不在焉,愈发恼怒,径自走进堂屋,找了张灰尘少些的椅子坐下。孙汝则是走到主座前,拂去座上灰尘,慢条斯理地坐下。
常青居士见连杯茶都没有,愈发不悦。袖子一拂,一张纸被拍到身旁的桌上。
“您瞧瞧,这是她的文章。”常青居士用指尖狠狠敲着桌子,“论‘笔’,论‘笔’,她都写的什么?”
孙汝只得起身行至桌边,拿起纸张阅览。虽有一些语句不通,倒也不失童趣新意。
“您瞧瞧,她写的什么?”常青居士仍旧敲着桌子,“什么手中笔心中笔,是她一个小孩子能懂的?”
孙汝又将文章仔细看了看。文章写成了一篇传奇,言有一笔会直书人心中所想。虽说有错字别字和语句不通,但也是孙安锦这个年纪难得的想法。这孩子他一直放养着,如今从这文章看,倒是成长得出乎意料。
“唉,”常青居士忽然叹了口气,“老夫也知道,孙先生是读书人。但您读的书,不是孙安锦读的书啊……”
闻言,孙汝终于将目光从纸上移开,望向了常青居士。许是因为眼神直勾勾的,倒是叫常青居士心下莫名一悸。
“夫子教小女读了什么书?”孙汝似是寻常一问。
“这孩子伶俐,入学一年,先是诵了《千字文》,又临了帖,如今在背《女训》。”常青居士捋着胡子,回忆起来。说来这孙安锦的确聪慧,背书临字样样都好。尤其是字,潇洒隽逸不似女子能写,何况是这样一个女孩子。
“如此,辛苦夫子了。”孙汝移开视线,竟叫常青居士感到松了口气。
“日后小女每三日去一次学堂,烦请夫子费心。”孙汝又道。
这次可着实叫常青居士一惊。“孙先生,这读书一日不可废啊……”
“夫子,”孙汝打断他的话,微笑道,“常青山的弟子,自然要常青山自己教导的。”
屋内有一瞬间的寂静。一瞬后,常青居士匆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了。孙汝收起笑容,拿着孙安锦的文章,转身去了书房。
日暮时分,孙安锦抱着算盘回来了。别人家中已升起袅袅炊烟,唯孙府仍是一片沉寂。孙安锦松了口气,轻轻推开院门。院中老树下的石桌石凳上又积了一层枯叶。孙安锦伸手将枯叶拂去,心想这树一年四季都在落叶,莫不是生虫了?
“先生——用膳——”深吸一口气,孙安锦朝书房的方向喊。虽说孙汝自己也承认他们是养父女,但他坚持让孙安锦称他为“先生”。孙安锦觉得,可能是他接受不了连妻都还没有就多出个已经能打酱油的女儿。
不知从哪里传出一阵乒乓乱响后,一身白衣的孙汝出现在院中。孙安锦见他衣上染了菜汁,不由一阵庆幸——还好,在他生火之前阻止了他。
上一年里,枣县走水七次,其中五次是在孙府。个中缘由很简单,孙府里只有这父女二人,孙安锦不会烧饭,于是二人的膳食只能靠孙汝来做。然而孙汝实在不负罗记粥铺罗婶给他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评价,每次烧饭都会给孙府厨房以毁灭性打击。在厨房第五次“浴火重生”后,李老爷包下了孙府的伙食。其实李老爷本也没这么好心,不过是看百一叶有孙安锦陪伴后学算盘快了许多,才想到用吃食套住个伴读。
然而孙汝是个好强的,他坚信只要多加练习,自己一定可以控制住那区区灶火。于是孙安锦收起了孙府所有火石,但仍难防孙汝用些诡异的法子生火——那些诡异的法子孙安锦从没见识过,并且在她隔三差五地看见孙汝白衣上炭黑的洞后,她就再也不想见识了。
孙安锦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张馅饼。孙汝接过,坐在石凳上,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先生,不是我说你,你就别再生火了。”孙安锦如往常一般苦口婆心地劝道,“那句话怎么说的,‘君子远庖厨’,你就安分守己地当个君子吧……”
孙汝埋头吃着,坚持“食不言”原则。
“你看你日日在院里吃饭已经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了,突破常规的事做多了也不好……”
孙汝吃完饼,掏出帕子来擦了嘴。
“屋里灰是重了些,但总比院里轻吧?你想啊,在院里,风一吹,什么尘啊土啊的,不都吹到饼上了吗?万一有什么虫啊……”
“以后你每三日去一次学堂。”孙汝突然抛出一句。
孙安锦愣住。
“这些话从哪学来的?”孙汝又问。
孙安锦更加摸不着头脑。“先生是说哪些话?”
孙汝将孙安锦那篇“传奇”拿出来。
“啊,李家大姐常给我们讲些趣事,好玩得很,我便学着想了个新的。”孙安锦答。
李家大姐叫百世华,今年已十八了,算得上“老姑娘”了。百世华容貌艳美,全然一朵人间富贵花,早在及笄前就有不少人家上门提亲。然而李老爷却一直不松口——他只三个女儿,还指着百世华继承家业呢,哪能早早将她嫁出去?
当晚,孙府书房彻夜燃着灯。翌日上午,府里也没个人气儿。麻雀在杂草丛里蹦哒着啄草籽,将自己撑了个滚圆。
“孙安锦——”一声长喝。胖麻雀大惊之下费力地拍拍翅膀,上树了。
“孙安锦——”喊声不绝。
孙安锦在书房的案前惊醒,睡眼惺忪地望向窗子。阳光晒着窗纸,将纸中纹络照得清楚。她低头看向案上书卷,不由苦笑一声——装傻充愣,舒服日子过了一年,还是结束了。
“孙安锦——”院外已响起拍门声。孙安锦匆匆用帕子擦了脸,理好衣服,打开书房的门。阳光终于闯了进来,将屋内的阴暗燃了个干净。
“孙安锦——”喊声和拍门声不歇。孙安锦早已听出了,是陈阿四。她慢腾腾地挪到院门口,仔细听了听,猛开门。
“孙……哎呀!”陈阿四不防院门突然打开,拍门的劲儿收不住,整个人一头栽进院里。孙安锦侧身轻巧躲过,任陈阿四摔个狗吃屎。
“阿四?你怎么来了?”孙安锦忍着笑,见陈阿四摔得难看,还是伸手扶了一扶,“今日学堂不开课?”
“开呀!”陈阿四从地上爬起,“哎,你听我说,救人要紧!”
“救人?”孙安锦见他脸上灰扑扑的,又忍不住笑出声。
“那个罗姐儿,闹上吊了!”陈阿四嗓门儿亮,这一嚷,估计左邻右舍都听得清楚。
罗姐儿?孙安锦愣了愣,随即转头望向孙汝的屋子。罗记粥铺的罗姑娘单相思孙汝多年,如今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
“被罗婶拦下了,还闹着要见孙先生呢。”陈阿四顺着孙安锦的目光也看向孙汝的屋子。房门紧闭,窗也没开。
孙安锦轻叹一口气,抬脚往院外走去。
“哎,你嘛去?”陈阿四见状立刻急了。人命关天,好歹也劝孙汝露个脸啊!
“救人啊,”孙安锦稳步走着。她要是能劝动孙汝,就不用天天担心孙府厨房失火了,“我去给罗姐儿讲讲我爹炸厨房的事迹。”
“对啊!”陈阿四一拍脑袋,声音响亮道,“让罗姐儿知道孙先生是个窝囊废,她不就死心了?”
孙汝房内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
“孙先生怎么了?”陈阿四显然听到了。
“给我饯行呢,没听过‘碎碎平安’吗?”孙安锦头也不回,心想孙汝估计要为那只瓷茶盏心疼上一天。
陈阿四顿时信了,一把拉住孙安锦的袖子,拽着她往罗记跑去,嘴里还不闲着:“你爹对你真好!你走太慢了,救人要紧,跑!”
二人离开后,孙汝对着碎在地上的茶盏发了一柱香时间的呆,然后将碎片收集起来,撒在后院门口。这是孙汝研究出的防贼方法——他坚持认为只有贼会走孙府的后门。孙安锦曾提出“先生您和我从后门进来”的可能性以及“爬院墙”这一行为的可行性,但孙汝坚持自己的观点。
防贼的结果是孙府从没失窃过,但实际上这并非碎瓷片儿的功劳。一年前,有贼打听到孙汝是从京城来的,估摸着有些钱,于是动了心思。那夜他翻过孙府院墙,只见清冷月光下一披头散发的白衣人立在院子正中,顿时吓得腿软。又见那白衣人缓慢地抬起了僵直的右臂,仿佛要收魂,小贼吓得彻底崩溃了,一边尖叫着一边从正门冲出去逃了。正在把“茶”问月的失眠书生孙汝怔了一会儿后,默默地锁上了之前忘记锁的正门。从此,枣县贼界有了“孙府用鬼看院”的传说,孙府再无贼敢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