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穆云泠终于进到屋里来,寻了凳子坐下并翘起二郎腿开始吃孙安锦桌上摆的零嘴时,孙安锦才意识到穆云泠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很不对劲。
“今日休沐吗?”孙安锦觉得最近的事情实在有些多,已经过得不知今夕何夕了。
“不是啊,”穆云泠大大咧咧地磕着瓜子,“就是你今日没来上课,我哥让我来看看你怎么了。”
孙安锦一时语塞。
“你要去落鸣宫吗?”穆云泠接着刚才的问题追问,“去那地方干嘛?”
“去小住几日,”孙安锦脸不红心不跳地睁眼说瞎话,“惠敏她需要一个伴读。”
“那你让她来书院嘛,”穆云泠显然不接受这个解释,“明华业都日日来书院,她惠敏怎么就不行?”
孙安锦觉得穆云泠说得很有道理,于是换了个借口,继续脸不红心不跳道:“惠敏觉得深宫寂寞,需要人陪。”
“那让她找个驸马。”穆云泠翻了个白眼,又拿起一块糕。
孙安锦点点头,觉得也十分有道理,于是只好说:“她太寡了,寡得没救了,让我去陪她。”
或许这次是真的听上去没救了,穆云泠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因此没有说话。
“那……”穆云泠咽下口中最后一点糕,拍拍手起身道,“那我去告诉我哥一声,让他不用担心。”
“顺便告诉他,我大约除夕以后才会出宫。”孙安锦补充道。
穆云泠回过身来:“你不在书院过年?”
“今年你怕是也不能在府中过年了,”孙安锦说,“宫中设宴,该是要朝中重臣都携家属出席的。”
穆云泠的脸瞬间垮了。
“你这是怎么了?”孙安锦忍俊不禁道。
“宫里规矩那么多!”穆云泠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好在她常年只梳一条利落的马尾,若是梳着什么麻烦的发式,定然要被她抓成鸟窝。
“只是一个晚上而已……”孙安锦试图宽慰她。
“要一个晚上!”然而孙安锦的宽慰显然起到了相反的作用,“一个晚上啊!那么久!”
催雪被穆云泠夸张的神态和动作逗笑了,又觉得这样实在有些失礼,便寻了个借口离开这间屋子:“奴婢去看看东西收拾得如何了。”
得了孙安锦首肯,催雪便出去了,这屋里只剩孙安锦和穆云泠二人。孙安锦原本就在望着穆云泠无奈地笑,于是就在门关闭的那一刹那,孙安锦看到了穆云泠脸上崩溃的神情立刻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冷静到不像她本人能够拥有的一本正经。
“你……”孙安锦也愣住了,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就已经被穆云泠抢了先。
“是出了什么大事吗?”穆云泠认真地看着孙安锦。孙安锦此时才发现,穆云泠的身上有一种光明磊落的云淡风轻,与孙汝那种不问世事不同,穆云泠的云淡风轻有一种毫无畏惧的坦然,那是一种天塌下来了便抗、地裂开来了便补的无惧,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改变她的心志。
对着这样的一个人,孙安锦几乎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气,才没有将所有的事情的真相告知穆云泠。
“嗯,”沉闷低哑的一声应答后,孙安锦说,“今年西楚使节会来,惠敏怕在宴会上应付不来,让我去帮她。”
“就这样?”不是为何,孙安锦觉得穆云泠的眼神中有些许对自己没有坦诚相告的责怪。
“嗯。”孙安锦点头,不想多说。
二人沉默半晌,最终穆云泠妥协了。
“那么,你自己小心。”穆云泠对她道,“我去和我哥说一声,告诉他不用担心。”
“本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孙安锦笑笑,“宫里守卫森严得多。”
“但也逃不出去。”穆云泠背对着孙安锦,说了这样一句话,声音之低沉微小,让孙安锦怀疑自己是产生了幻听。
然而不用怀疑,穆云泠就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孙安锦再确信不过了。穆云泠离开后,孙安锦盯着那扇没有被她合好而留着缝隙、不断灌进冷风来的门陷入沉思。
她想到了仉清扬。
穆云深曾经与她说过,她对仉清扬的保护有些太过了,什么都不让仉清扬知道,反而于他无益。其实穆云深对待穆云泠,正如她对待仉清扬,都是用自以为的保护去将这个人与外界隔离开来。他们觉得自己将这个人护住了,然而往往是力不从心的,甚至因为这些自以为是的保护将那个人推远了。
然后,他们该怎么办呢?孙安锦无力地闭上眼睛。他们能做的只剩下看着那个人越走越远,抚着那个人因为误会而给自己留下的伤口,告诉自己一点也不痛了。
或许穆云深还比她要幸运一些,至少云泠似乎是懂得他们的心思的,除了偶尔不合性子的敏感细腻意外,没有对此表示过任何不满。但仉清扬明显已经有所察觉,并且有所不满了。
那么,放弃这些自以为是的保护,让仉清扬直面风雨?
不,至少现在她做不到。不仅她做不到,她知道孙汝也做不到。她无数次听说孙汝将仉清扬招到碧和院,又用一个蹩脚的理由打发回去。在这一点上,她难得与孙汝这尊大神有了点相同的纠结。
“小姐,再去同院首说一下吧,”催雪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打断了孙安锦的沉思,“奴婢记得您还没有同院首说过。”
孙安锦回过神来,起身下了床铺:“嗯,收拾收拾,咱们过去。”
走到门口,经过方才穆云泠走过的地方,孙安锦忽然想起来有件事还没有打探过穆云泠的心思——关于那个赌鬼老王的事。孙安锦思索着要不要追上穆云泠问一问,又觉得穆云深肯定能将此事处理妥当,便还是照着计划往碧和院走。谁知一拐出梨华院,冷不丁瞧见墙角居然蹲着一个人。
“云……云泠?”孙安锦惊讶地看着那个缩成一团阴郁地蹲在墙角的人,“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突然想起来件事,”穆云泠郁闷道,“你记不记得之前我和刘山抢的那根簪子?”
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孙安锦苦笑一下:“当然记得,怎么了?”
“那簪子现在还在刘山那儿,”穆云泠愤愤道,“那王老头人烂了点,但簪子是我付了钱的啊!”
看来穆云泠已经知道了,孙安锦松了口气,说:“他人都跑了,你上哪里要去?总不能去找刘山要。”
“但我就觉得那根合适,”穆云泠依旧意难平。
“你要那簪子做什么?”孙安锦难得见穆云泠对翻墙和长孙霁瑞意外的事物这样执着。
穆云泠先是向四下里看看,确认没有什么闲杂人等,方才起身走到孙安锦面前,悄声说:“长孙的生辰快到了!”
孙安锦愣了片刻,随后一边在心里狂喊“穆云深你家的白菜要去拱猪了”一边问她:“所以你想将那簪子当他的生辰礼?”
穆云泠点头。
“既是这样,你就更不必在意那簪子了,”孙安锦略加思索后说,“那簪子本来是王家的东西,又经了这样一出闹剧,当作生辰礼恐怕不合适了。”
“那你觉得什么好?”穆云泠问。
这一时间确实想不出来。孙安锦发觉自己脑子空空后,对穆云泠摇摇头:“既然是你要送礼物,你便自己想。”
这一次,孙安锦目送着穆云泠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梨华院,往清畅轩的方向去了。
“原来穆三小姐有这样的心思。”目睹了一切的催雪奇道。
孙安锦看她一眼:“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吗?云泠那种性格,居然还能开窍。”
催雪道:“不,我本来以为穆三小姐喜欢的是许公子。”
孙安锦诧异地看着她。
“不然穆三小姐为何天天翻墙进来,又总被许公子抓住,”催雪说,“况且许公子有时候也对穆三小姐格外宽容呢,容着她在书院随意来去。”
催雪这样一说,孙安锦也发现这三人的关系似乎有些微妙了。考虑到这几个人一个是宛如男闺蜜的女闺蜜、一个是脑子永远缺根弦的表哥、一个是娘们儿叽叽的同窗,孙安锦决定还是应该找个人好好谈一谈。思来想去,穆云泠方才已经见过了,似乎没有什么突破口,那么就应该从许忱入手。
脑子永远缺根弦的许忱坐在清畅轩窗口打了个喷嚏。
“你冷吗?”魏季天问他。
面对魏季天,许忱一直是又怒又怂,于是他疯狂摇头:“不冷!我堂堂男儿,怎么会因为一点小风就——阿嚏——”
“你是不是着了风寒?”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手里还抱着暖炉缩成一团的王异尘关切道。
“我没有——阿——阿嚏——”许忱继续嘴硬。
“着凉了就别坐窗口。”上官元媛最是无法理解许忱和魏季天常常做出的这些智障行为,不耐烦道。
魏季天起身将窗关上,又将炭火盆往许忱的位置挪了挪。
“叫你说长孙肾虚,现在自己虚了吧?”穆云泠恰在此时回来,本想帮着长孙霁瑞出口恶气,那只一句话出来长孙霁瑞的脸反而黑了。
上官寸寸疑惑又带丝暧昧地看向长孙霁瑞,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这一笑,长孙霁瑞的脸顿时更黑了。
“是该去校场锻炼一下,”穆云深趁机报仇,“季天,你记得格外关注他。”
魏季天拍胸脯保证:“包在我身上!”
窗口传来“砰”地一声,许忱将自己的头敲在了书案上。
“对了,安锦人呢?”上官寸寸想起穆云泠出去的缘由。
“她要进宫去给惠敏公主当伴读。”穆云泠回答。
一言出,满室皆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