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刘山在密室里翻出自己的牌位,就再没给过孙安锦和明华音什么好脸色。
“怎么了,惠敏又没短了你的香火?”孙安锦时不时就拿这事刺激他一番。
“走开走开,”刘山次次都十分恼怒,“明知我还活着,还给我里什么牌位上什么香?就算是要上香,为何把我塞在那么间小破房里……”
孙安锦笑道:“惠敏也是好心,难道还给你供去宗庙不成?”
“呵,”刘山冷笑起来,“不成?若不是那老东西篡位,怎就不成?”
孙安锦默然。夺位之事一直是刘山的心结。孙安锦自己并不觉得需要报什么仇夺什么位,觉得能安逸在枣县过一辈子就极好了,可刘山不一样。刘山从前是太子、得皇帝看重,皇位被夺,于他而言算得上国仇家恨,若说他放得下,孙安锦恐怕都要觉得这是什么神仙转世了。
“孙安锦,”半晌不见动静的刘山忽然再次出声,但似乎压抑着极其浓烈的情绪,嗓音有些沙哑,“你为什么帮我?”
“嗯?”孙安锦原本站在刘山身后,看这人坐在廊下望天,听到这个问题后,便坐到了他身边,“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去告诉皇上废太子就在这儿,然后看他龙颜大怒在京中来一场清洗?”
刘山依旧抬头望着天。今日又是雪天,飘雪的源头倒真称得上苍穹二字了,缥缈无光,与地相衔。
“别说这些,”刘山并不让孙安锦绕开话题,“我想不明白你为何帮我。”原本他是做好了要勾心斗角一番的准备的,然而孙安锦这边似乎有些太顺利了,甚至几乎有求必应,这反而让他疑虑更重。
孙安锦沉默了。这事说来其实很是不通,自己当然是知道自己和刘山的关系,然而刘山并不能知道,所以孙安锦需要想个不会让他起疑的理由。
“我不是帮你,”孙安锦斟酌着往下说,“还是为了书院。”
刘山抬眼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呃,你知道,书院是给皇上办事的,”孙安锦压抑住眼神的飘忽,“但是只说是给皇上,没说不可以是以后的皇上……”
“那你应该去找明华业。”刘山毫不客气地指出。
“他……呃,”孙安锦一边心里默念着“罪过”,一边狠狠道,“我觉得他有点傻,江山在他手里怕是要亡。”
刘山凝视着她,一脸的“你猜我信不信”。
孙安锦叹息一声,无奈道:“好吧,那就实话实说,但你不许说出去。”
刘山微笑道:“洗耳恭听。”
“我爹你知道吧,是个大美人儿,”孙安锦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忍笑到肠子几乎打结,“前段日子皇上莫名其妙留我爹在宫里好久,我当时就觉得有点不对,后来我在我爹的书房发现……”
刘山眯起眼睛,似乎猜到了孙安锦要说什么。
“发现了好多皇帝写的情诗,”孙安锦面上义愤填膺,心里简直笑到捶地,“那老头儿居然对我爹有意思!简直罔顾人伦!”
“对!”刘山瞬间跳起,一拳捶在了旁边的柱子上,震得长廊上覆盖着的藤蔓颤抖了几下,“想不到那老儿表面人模狗样的,却是这么个西!”随后英雄般抓住孙安锦双手,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我一定救院首出苦海,日后也绝不会亏待书院……”
孙安锦感激涕零地点头,却在垂下头时忍不住嘴角疯狂上扬。爹,皇上,对不住了,为了江山大业,您二位就牺牲一下……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明华业从长廊另一头走来,见刘山和孙安锦二人宛如拜把子的好兄弟一般执手相视、倾诉衷肠,顿时有种跟不上世界变化的感慨。
孙安锦飞速将手抽回来,对明华业尴尬地笑道:“刘山他课业做不完了,求我帮他写。”反正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刘山显然没有觉悟,表情瞬间从信誓旦旦变成了难以置信:“你还真是张口就来。”
“是要用书房吗?我去叫人收拾出来……”明华业转身就要吩咐。
“不必,我这就走了,”刘山拦下她,又朝孙安锦使了个眼色,“我回去做课业,过几日来找你探讨。”
孙安锦知道他的意思是要回去布置,一时竟难以相信刘山对自己方才编的没头没尾的故事深信不疑,麻木地点点头。
然后刘山英雄出征般离去了。
“他……”明华业担忧地看着气场明显发生了变化的刘山,“他没事吧?”
孙安锦也看着他的背影:“我希望他没事。”同时在心里确定了一件事,江山交给这家伙,绝对会亡。
“安锦,”明华业犹豫地看着孙安锦,似乎有话要说,“离宫宴还有十几日了……”
“啊,是了,”孙安锦立刻反应过来,“来书房,画已经快完成了,有些事我要给你讲……”
今年的京城书院宛如抽风,直到现在还在开课,一些还不能归家的学子叫苦连天。清畅轩里的人都是京城子弟,对于外面那些怨声自然无法理解,况且家中年节之事也不需他们筹备,几人的日子过得依然悠闲。
当然,这个“悠闲”仅限于“和从前一样”。
“好啊,居然是你拿了我的笔!”王异尘怒视着许忱,“你还给我!”
许忱看着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书箱里的笔,又看看刘山空着的座位,觉得真是百口莫辩。他敢肯定这绝对是刘山的手笔,然而这家伙现在根本不在现场,手段真是愈发高明了。
“许忱?你怎么也欺负王异尘?”魏季天震惊地看着许忱,难以相信“好兄弟”会做出欺凌弱小之事。
“不是我,”许忱将笔取出来,黑着脸,“肯定是刘山!”
“刘山不在啊,”长孙霁瑞在一旁看着热闹,桃花眼笑眯眯道,“嫁祸该挑个可信的人。”
“鬼才嫁祸!”许忱愤然瞪了长孙霁瑞一眼,“你这家伙看热闹还煽风点火!”
“那是你先闹笑话给我们看的!”穆云泠立刻站到长孙霁瑞一边。
“你!”许忱现在一看到穆云泠就打怵,昨天被这家伙一记扫堂腿掀翻在地,到现在腿还像是要断掉一样,“不和你说!异尘,这笔真不是我……”
笔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啪”地一声脆响,从中间断成两半。
王异尘顿时像要哭了:“那是,那是我爹送我的……”
“许忱,我真是看错你了!”魏季天最见不得王异尘这副样子,上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原来你功夫练得这么到家,你怎么让这笔断的,再来一遍给我看看。”
王异尘愣了一下,然后彻底哭了。
一直在看书的穆云深被这几人吵得头疼,放下出卷疲倦地揉着太阳穴。
“哥,你不舒服?”穆云泠走过来。按照平时,穆云深该是在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热闹的,但这几日无论他们怎么闹腾,穆云深都是这副大千世界与我无关的样子。穆云泠真的担心他哥会步上仉清扬那个书呆子的后尘。
“没有,”穆云深回给她一个宽心的笑容,“夫子过几日要问功课,我多看看。”
“你还用看?”闻言,许忱也惊奇道,“书都快被你翻烂了。”
一向不爱动脑的魏季天一时半会儿哄不好王异尘,于是干脆不哄了,将人仍在一边慢慢冷静,转而去将自己的书拿来放到了穆云深手上:“那用我的,还是新的,正好翻旧了给我爹看,他就不会说我不看书了。”
穆云深哭笑不得:“你和谁学的这些花花肠子?”
许忱移开目光,表示和自己无关。
“不过话说回来,”长孙霁瑞挪了挪位置,向穆云深凑近了些,“穆兄这几日闷闷不乐,可是出了什么事?”
“好像自从那天公然逃课然后追着院首打扫了整个书院以后,就一直这样了。”许忱回忆了一下这几日穆云深的行为,得出结论。
穆云泠瞬间领悟到了什么,万分激动地拉起穆云深的手:“哥!难道说你……”
穆云深脸黑了:“乱想什么。”
“……终于也觉得孙院首才是最好看的人了!”穆云泠仿佛他哥死而复生一般激动,“我就说你肯定不瞎!没事,你虽然没有孙院首好看,但你是我哥……”
还没等穆云深黑着脸说什么,一旁的长孙霁瑞闻言却似乎心事重重了:“你觉得孙院首最好看?”
“我没……”穆云深刚要回答他的问题,一抬头却发现长孙霁瑞全神贯注看着的居然是自己的妹子,顿时觉得额上的青筋跳了两下。
“什么乱七八糟的,看书去。”最后穆云深选择用督促学业来体现自己的兄长身份与地位。
但显然穆云泠并不吃这一套:“今天的书看完了,字写完了,琴也练完了。”穆云泠挑衅一般看着穆云深,“还有什么?”
“你的女红……”
“我做不好,哥你教我。”穆云泠冲着她哥扬眉毛。
许忱好死不死地凑上来:“得了吧,她这假小子要是会绣东西,回头我就穿着裙子和魏季天打一架。”
穆云泠立刻两眼放光:“一言为定。”
许忱顿觉不妙,再看穆云深笑得一脸高深莫测,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偏生王异尘这时候好巧不巧地突然不哭了,蹭到魏季天身边,掏出纸笔:“我给你们立个字据,在场各位见证,许忱要穿裙子……”
许忱觉得一定是因为今天刘山不在,这一屋子人的矛头都冲着自己来了,顿时觉得刘山能正常地活到今天,实属不易。
“唉,刘山啊……”这悠悠的念叨不知不觉脱口而出。
“哟呵,谁这么想我?”门忽然被打开,一个人裹挟着外面的寒风窜了进来,未及众人看清他便已经开了口,“这么好的天,你们干什么都窝在屋里,走走走,出去玩!”
“下午张夫子来讲学。”穆云深提醒。
“那老头来不了了,我刚看见他在门口摔了,那叫一个惨哟——”刘山一脸痛惜。
穆云深挑眉:“你看见了却不扶?”
“哪呀,那老头故意的!”刘山摊手道,“那老头昨日答应陪孙子去城郊玩儿,方才是特意看着孙院首过来才摔的,已经被孙院首劝回去‘养伤’了。”
满室寂静。
“愣着干嘛,走啊,”刘山不再废话,健步如飞地往门口走,“我昨儿看了,南湖积了好多的雪……”
“你们去,我看书。”王异尘表示天寒地冻的他这身子骨受不了。
“我也不去了,”穆云深再次拿起书卷,“你们看好云泠,别让她闯祸。”
“看什么看,”刘山又是一个箭步冲回来,一手拽起穆云深,一手抓住王异尘,“难得休沐,你俩年纪轻轻不要像老头儿一样……”
于是几人推推搡搡拖拖拽拽地走了。准备给张夫子代课的孙汝来到清畅轩时,只看到明显发生过骚乱的室内、凌乱一地的桌椅书本。孙汝波澜不惊地合上房门,心情甚好地回到碧和院,悠哉游哉地躺回榻上,继续打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