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孙安锦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趁机放下笔,搓了搓双手,又两手交替着握住来暖冰凉的手指。
“小姐,先歇歇吧,我已经叫人去暖汤婆子了,”莫瑾将今日新剪下的红梅枝抱来,一一修剪着,“您已经批阅了一上午的文书了,该累了。”
孙安锦闻言,将方才放下的笔倒拿过来,笔杆敲着桌上摊开的文书,道:“莫瑾,这梨花部究竟是做什么的?”
“梨花部专司情报,咱们这儿可是全天下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了。”莫瑾笑笑,掩饰不住的自豪,“咱们的人可以直接面见圣上,有时甚至无需通报的……”
“那你倒是说说,”孙安锦将笔一扔,笔落在桌上,震出点点墨痕,“‘皇后宫中的猫花面吃多了零嘴撑得直叫唤’,圣上拿到这样的情报可以做什么?以此为由削减皇后宫中开支?”孙安锦一手拈起文书的一角,将上面的内容又看了看,“‘贵妃的贴身丫鬟吃撑了,走到贵妃宫中的院子里连着打了六个饱嗝’,这是不是连贵妃宫里的开支也可以削了?”
“嗯……这……”莫瑾修剪梅枝的手僵了僵,连带着原本脸上自豪的笑容也僵住了,“小姐,今年新招来的人可能心思过于细腻,但这也不算坏事……”
“‘二皇子的奶娘养死了一盆花’、‘负责照顾花面的侍女其实喜欢狗’、‘二皇子午睡时口水流到枕头上’……我倒是很想见见这位收集了这些情报的‘仁兄’啊,”孙安锦脸上笑意愈盛,周身的气场却是越来越冷,捏着文书的手指微微发颤,直叫一旁修剪梅枝的莫瑾汗毛倒竖。
“等等,二皇子?”孙安锦再次扫视整张文书,目光忽然被三个字吸引了,“二皇子?明华业还有个弟弟?”
“小姐!怎么可以直呼太子殿下的名讳呢?”莫瑾责怪了一句,看着孙安锦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摇了摇头,又接着回答道,“二皇子是华贵妃的孩子,还有个龙凤胎的妹妹。”
“华贵妃?”孙安锦眯起眼睛,托腮想了想,忽然坐直起来,惊道,“难道是李家长姐!”
“李家?贵妃是姓百的,”莫瑾不晓得孙安锦从前的事,回道,“约莫着两三年前诞下二皇子和二公主。”南梁的皇子和公主分开排序,也就是说在这对龙凤胎之前,还各有一位。
孙安锦闻言,闭了眼,一手撑在书案上,扶着额,轻叹了一口气。若不是这次提起,她几乎都要忘了李家长姐也在京城,并且是在宫里了。
“小姐叹什么气呀?”莫瑾将修好的梅枝插入瓶中,抱着白瓷花瓶,移步到孙安锦案边将花瓶轻轻放下,“莫非小姐与贵妃见过?哦,是了,贵妃是枣县人呢。”
“她算是我的姐姐了。”孙安锦淡淡地回了一句,不想与莫瑾多聊百世华事,毕竟莫瑾说到底还是书院,或者说是个立场不明的人,算不上自己人,“话说回来,写这文书的这家伙叫什么?自我开始管梨花部,就瞧见他一直都在文书上记这些小事,而且写得像在茶楼里闲侃。”
“呃,可能是涂说吧,”莫瑾尴尬地笑了笑,“那小子是新来的,不懂规矩……”
这么八婆的一个人,居然还是个男的吗?孙安锦好不容易憋住这一句。正在这时,暗室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哎,这儿还有个阵法!让开让开,看我破了它!”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孙安锦立刻就听出来这是魏季天。
“哪有阵法?你别胡闹了……哎!哎!”王异尘的讲话细声细气的,也很好辨认。孙安锦一听他拔高了声音,心道一句“不好!”,示意莫瑾赶紧将梨花部的文书收好,拿出些散页的古籍来做出抄录的样子。果不其然,二人刚手忙脚乱地布置完,只听一声巨响,身后的门被人踹开了。灰尘未散时,孙安锦已经快步走过去,拦在了门口。
魏季天仍悬着一条腿,保持着踹门的姿势,抬头时隐约见着灰尘后有个人影,立刻大喝一声:“什么人!”震得四下灰尘又起,于是同在门外站着的王异尘、长孙霁瑞和穆云深三个咳嗽起来。
“你们也太弱了。”魏季天听到三人咳嗽的动静,回过头去朝几人撇了撇嘴,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这三个“弱不禁风”的家伙的鄙视之情。
“魏季天,又是你!”等到灰尘落定之后,孙安锦迈步出来道。她也是想不明白了,这魏季天怎么每次乱闯都能闯到自己这里来。
“咦,孙小姐?”魏季天回过头来,看见孙安锦,惊讶道,“怎么又是你?你在这墙后面做什么呢?”
孙安锦挽起一个笑来,道:“书院里一些古籍孤本珍贵,先生让我在这里抄录、整理下来。你们几位来这里又是有何贵干呢?”说着,目光落向被季天踢坏的暗门。对面四人的目光也跟着齐齐落向倒在地上已经支离破碎的门,一时无语。
“莫瑾,咱们这门当初花了多少银子?”孙安锦见四人毫无反应,扬声招呼身后的莫瑾。莫瑾听话地走上前来,回道:
“当初俯仰楼重修时,将作大匠费尽心思修了这机关设了这阵法,所耗心力奴婢怎知?”
“听到了吗,魏小将军?”孙安锦笑眯眯地望着季天,心里却想着当初娘费尽心机修的机关阵法,加上孙汝的改造,居然都拦不住这小将军,不知他是真的于机关阵法一道天赋异禀,还是傻人有傻福呢?
“我给你安上就是。”魏季天弯下腰去,拾起已经碎裂成几块的暗门,试图把它们拼上。然而门早已破碎不堪,甚至在魏季天过大的手劲儿下碎得更碎了。孙安锦无语地看着他,心里默默将先前想到的“天赋异禀”划去了。
“孙小姐,这室内放着的是古籍孤本?”长孙霁瑞忽然出声了。孙安锦向他看去,对上一张千年不变的和善笑脸。
“是啊,”孙安锦回给他一个微笑,“你想进来看看?”
“这个自然了,”长孙霁瑞仍是那副笑脸,又对穆云深和王异尘道,“你们也想看看吧?”王异尘本来一听到古籍孤本就两眼放光,现下更是疯了一般地点头;穆云深则像是刚刚回神,干笑着应了一声。
“你们要看,自然可以,”孙安锦笑道,“只是千万要小心着些,我可不想这些东西被弄坏了,到时候先生还不扒了我的皮?”说着,转身向着暗示内走去了。门外四人面面相觑,紧接着长孙霁瑞、穆云深和王异尘就一个一个从狭窄的暗门走了进去,剩魏季天一个在门口继续拼门。
暗室内燃着熏香,将先前的腐臭味遮盖了去。书案上摊着一本古籍,古籍旁放着莫瑾刚修剪好的梅枝花瓶。靠墙立着几个书架,上面堆放着散发出陈旧味道的书籍。王异尘一见到那几个书架立刻就扑了上去,被一番动作激起的灰尘呛得直咳。
“慢点,它们还能跑了不成?”孙安锦调笑道。王异尘咳嗽一阵,朝着孙安锦不好意思地笑笑,转头翻那些古籍去了。
长孙霁瑞则是在书案旁立着,俯身去看孙安锦写的东西。穆云深一个人在屋内站了一会儿,觉得尴尬,于是也走过去和王异尘一起翻那些孤本。
“如何,长孙公子?”孙安锦见到长孙霁瑞赖在自己的书案旁边不走,心下忽然有些惊慌,想着难道是自己方才收拾的时候落下了什么文书?于是装作无事地走过去于他说话,一边检查着自己到底有没有疏漏。
“孙小姐的字真是妙,”长孙霁瑞目光锁在孙安锦提前抄好的书上,“倒不像是女子的字。”
“合着你觉得女子就该是写簪花小楷的?”孙安锦以袖掩唇笑道,“不许我们写旁的?”
长孙霁瑞忙摇头道:“不不不,自然不是,自然不是。”说着,直起身来,不再看孙安锦的字,目光投向靠墙的书架,“孙先生真是看重小姐,竟交给小姐这么多事。”
这话似乎语带双关,孙安锦听得一惊,面上却仍笑道:“你怎么不说他懒,净叫我做事。”
“孙小姐的确辛苦。”长孙霁瑞点头道。二人相视一笑,再无他话。孙安锦将视线与长孙霁瑞的视线错开后,脑中依然是他那张阴柔且有着几分妖艳的笑脸,心想着这人怎么给她一种种宦官头子的感觉。与此同时,长孙霁瑞忽然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三人又在暗室里呆了一阵,直到门口的魏季天放弃了拼门,满手木屑走了进来,对孙安锦道歉,表示会赔这门,又说了一番关于“这门忒不结实”的言论,另外三人才寻了借口,托着这个“傻大个儿”离开了。孙安锦送他们到俯仰楼门口方才折回,正遇上被莫瑾吩咐搬运堆积成山的文书去梨华院的小厮。孙安锦看着那小厮手中堆得几乎到他下巴的文书,在夕阳的余晖下欲哭无泪,将那小厮吓得不轻。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那小厮立刻想要放下文书,安慰孙安锦。
“没事,你辛苦了,”孙安锦拦下他放下文书的动作,看他年纪轻轻便做苦力,又有些怜悯,于是多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属下叫涂说,”那小厮扬起一张娃娃脸对孙安锦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来,“也是梨花部的。”
孙安锦看了他一会儿,转身从旁边的书架上拿起几本极厚重的书放到了他正捧着的文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