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过去后,天气渐渐回暖,堆在墙根的积雪日渐消融,剩下的一滩,沾了水的棉花似的,在春的暖融里已然颓废了。
书院新迎来一批青年才俊,为防止有人不熟悉路而绕去了孙家人的日常居所,这几日书院里做活的人多出许多。孙安锦并不都认识,但听说是从梅花部拨了人出来,是梅花部首领亲自一一筛过的。
梅花部的首领……孙安锦的目光飘向在第一排坐着的许忱。若是她没记错,梅花部从前由许忱的父亲、她的舅舅许璆铭统领,后来被交给了许忱,一直是井井有条,负责一部分军事情报与护卫其他各部人员及情报的安全。许忱说起来还算是她的同僚,只是他们二人谁都没提起过此事。几日前,书院再次开课,孙安锦才又见到这位梅花部首领。
“安锦,夫子问你呢,怎的开小差了?”坐在孙安锦身边的上官寸寸用手肘轻轻推孙安锦。
孙安锦立刻回神,发现夫子的目光从茂密的白眉下锐利地朝自己射来。孙安锦登时后背一凉。
教孙安锦几人的夫子中,这位张夫子最为年长,也最为严厉。其他的夫子或许会看在孙汝的面子上对孙安锦和仉清扬宽容些,但这位张夫子绝对是位严于律己也“严于待人”的好夫子。
“孙安锦,老夫在等你的回话呢。”白色的胡须耸动几下,冒出一句苍老干瘪的话。
“回夫子,”孙安锦赶忙站起回话,却发现自己方才的的确确是什么也没听进去,无奈之下只好承认,“弟子方才没有认真听讲,请夫子责罚。”
“哼,罚你什么,”张夫子低沉地哼了一声,“老夫这里也不过是一孔之见,你不愿听,就不听吧。”
孙安锦垂下头,愧得面红。这位张夫子是饱学之人,此事确是自己做错,却气得夫子妄自菲薄,真是不该。
当日散学后,孙安锦匆忙追出去向张夫子道歉,屋内留下的几人便议论开了。
“真是奇了,孙安锦开小差不听讲,还答不上问题,简直就是季天不会使刀枪了啊。”许忱晃着脑袋道,“她被什么东西勾了魂了?”魏季天趴坐在许忱身边,还未从张夫子织就的梦境中醒来。
“不是东西,是你,”上官寸寸一边临帖,一边笑道。
“连起来就是,‘你不是东西’。”刘山凑到许忱面前,笑嘻嘻地说出弦外之音。
“你走开,大老爷们儿没事就贴上来!”许忱立刻后仰,一手推开刘山,“她看我做什么?”
“这要问你了,”上官寸寸笑得意味深长,“你做了什么事,能叫咱们京城第一女书呆读不进去书?”
许忱后面坐着的穆云深却突然扶额笑道:“什么京城第一女书呆……”
“啊,我还忘了,以前的京城第一女书呆可是你姐姐,”许忱接道,“小时候去你家,还被她用书砸过呢。”
“那是因为你和云泠撕了她的书去生火烤鱼。”穆云深给了他一个白眼。
“你不是还帮我们去拿蘸料了吗?”许忱想让穆云深承认他的共犯身份。
“所以我是被她用酱油瓶砸的。”穆云深微笑。
上官元媛起身,转过身招呼妹妹:“寸寸,走了,今日还要去姑姑那里,”又转过来对明华业道,“一起吧,听姑姑说你已经很久没有过去了。”
明华业犹豫片刻,点头,起身。上官寸寸也立刻收拾了东西,跟着姐姐走了。屋内的几人看着他们三个离去的背影,难得地陷入沉默。
“华业有心事,”许忱肯定道,“这几天他都没怎么说话。”
刘山不同意道:“他本来不就是笨嘴拙舌的?”
“我同意阿忱的看法,”一直在穆云深身边坐着埋头写字的王异尘终于抬起头来,“这几天阿业都闷闷不乐的。”穆云深和后面的长孙霁瑞也纷纷点头。
刘山见没人支持自己,立刻也改了方向,摸着下巴道:“他可是太子,要什么都不缺,能有什么不开心的?”
“会不会是因为前几天在校场被季天揍得狠了?”许忱冥思苦想后得出这样的结论,他推了推身边睡着的魏季天,“季天,起来!问你话!”
魏季天的鼾声瞬间高了几度。
“你起开,我来,”刘山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魏季天身边,手在嘴边弯成个喇叭,“季天,你老子来了!”
“文崇孔子,武尊关公!”季天瞬间从座位上弹起来,大喝一声,声音之大,吓得王异尘两眼一翻就向后倒去。单独坐在后一排的长孙霁瑞笑眯眯地伸手撑住他的头。
刚刚睡醒的魏季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王异尘像个提线断了几根的木偶一般晕厥在那里。
“你们又欺负异尘!”魏季天对笑眯眯的长孙霁瑞怒道。
“我没有。”长孙霁瑞笑眯眯地举起双手以示清白,王异尘于是继续向后倒去,头撞上了长孙霁瑞的书案,居然一下又醒过来了。
“异尘,正好你醒了!你别怕,告诉我,他们是不是又欺负你了?”魏季天见王异尘醒来,喜道。
“我怎么了?”刚刚恢复过来的王异尘有些发懵,莫名其妙地环顾四周,确认自己身在何处。
“谁也没欺负他,他是被你吓的。”刘山直言不讳道。
“不可能,我没吓唬他。”魏季天不服道,“你这家伙满嘴谎话,我才不信你。”
刘山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几日阿业一直闷闷不乐的,你知道怎么回事不?”王异尘想了半天没想起自己究竟姓甚名谁身在何处,满脑子只记得自己之前要问的问题。
“我怎么知道?”魏季天莫名其妙道,“你还没说,谁欺负你了?我替你揍回去!”
刘山慢悠悠地晃到魏季天面前,扳着手指数道:“孔子,关公,你老子,你。”
于是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魏季天扳着手指不停地重复这几个人,可惜无论怎么念叨,这几个人中他能因为为王异尘出气而揍一顿的只有他自己。
孙安锦从张夫子那里回来时,见到的便是魏季天皱着眉扳着手指神神叨叨地念叨、王异尘两眼望天不知在想什么、长孙霁瑞坐在王异尘身后笑眯眯地欣赏王异尘望天、刘山和许忱两个人在掰手腕,穆云深独自一人站在窗子边“凭窗远眺”。
“这是怎么了?”孙安锦不明白为何自己只离开一阵却恍如隔世。
“异尘撞到了头,我让律疾去请医师了。”穆云深离开窗边走过来,“张夫子可说了什么?”
“他哪里会说什么,”孙安锦叹了一声,“我说得口干舌燥了,才换来他一个‘嗯’。”
“他肯与你说话,就是不生气了……”穆云深话没说完,律疾已经带着医师回来了。
“主子,我把人带来了。”律疾拽着一个中年男人,经过窗口时,将身子探进来向穆云深汇报。
“还不快请进来?”穆云深扶额。
律疾应了一声,拽着医师从门口走进来:“这儿呢,这儿呢,就是那个看天的。”王异尘的目光回到人间,颇有几分悲悯苍生的意思。
“别急,别急,让老夫看看。”医师捋着自己黑亮的胡子,眯着眼走到王异尘身边。王异尘怜悯地看向他。
“这位小兄弟面无血色,双目无神,应当是鬼煞缠身所致啊……”那人看了半天,捋着胡子得出结论。
穆云深扭头问律疾:“你从哪找来的?”
“街边,卖跌打酒的。”律疾如实禀告。
后来,孙安锦找了杏花部的人为王异尘诊治,律疾足有十几天没在孙安锦眼前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