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古镇上,这晚是比过年还要热闹的一个夜晚,沉寂的小镇四处张灯结彩,大红色的灯笼从街头挂到了巷尾。
平日里芙蓉镇上,最穷的凌家二叔,那破旧的门楼,今晚也挂上了两只血红血红的,自身冒着火辣辣的,热乎乎的,内心燃烧着魂飞烟灭的大红灯笼。
芙蓉镇,出村口巷子拐角处,是小镇上最红火的一家酒楼,镇上凡是红事,白事,都由那家百年老店操办。
驴叔前几日在酒馆订了几桌席,小驴子不争气的东西,他怎么也得给他这个老子撑个门面。
也好堵住芙蓉镇街坊四邻,亲朋好友的闲言碎语,驴家杂货铺,驴叔是一定要给那个不争气的小儿子的。
小驴子的三个姐姐,被老驴叔很早嫁到了隔壁不远的镇子上,女儿们逢年过节,带着烧酒回来探望他们那个嗜酒如命的老爹,驴叔以前滴酒不沾。
凌小洛也是听街头巷尾里那群长舌婶婶们嚼的舌根:“驴嫂,命不好,走的早,生下最后的小驴子,几天害病死了,听隔壁李婶说,驴子她妈是感染了肺痨!”
小镇巷子深处,传来几个中年妇女七嘴八舌愚笨的恐慌:“肺痨,那可是人死了,骨头渣子化成灰,肺痨的病菌,都会死而复生的,你们最好离驴家人远一些,免得一起糟了难!”
另一妇人手中捏着的半截芹菜,被她的紧张与恐惧攥成了汁,她到成了天然的榨针机,还省了买机器的钱!
芙蓉镇上,平铺的石板路,最前面探路的几片石块砖,扭扭曲曲的露出了巷头。
镇上放学回家的孩子们,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像卸了块儿,沉重无比,又好像堵塞到喉咙尖儿,吞咽下去也不成,吐出口来也不成,巨大的而又沉重的大石头一样。
小镇上,孩子们的天真无邪写满了童年的好奇,写满了七彩蝴蝶奋勇飞出深宅古巷,飞向诱人的激昂青春,写满了走出千年古镇的急迫和恐慌。
少年们,三三俩俩的结成一队,有秩的串成了一条紧密的珠线儿,女孩子们,这时候倒是有了女孩子的矜持。
十七八岁少女,不读书的都找了份简单的营生,有些女孩子比较保守,她们似乎认同着女人们,千古不变相夫教子的传统观念。
她们如镇口那六株千年古树,安份的守在家门口,扎根深卧的泥土里,守着她们的妇道,一辈子围着吊脚楼。
围着结婚当天挂的那几只红灯笼,围着锅台,抱着自家的娃儿,同那些巷子里的老婆婆们,过着东家长李家短的是非人生。
唯有那些真的在书中,找到了出路的小镇的孩子们,她们在勇敢的与出生别无先择的命运抗衡,抗衡古镇的封建民俗,抗衡不平等的男尊女卑。
日头如往昔的沉默寡言散了场,巷尾声声震耳欲碎的鞭炮,落进了沉醉的夜色中,沉醉,继续的沉醉于古镇的绵绵深情。
古镇深巷,又下一子静的可怕,如死水深潭般的万籁俱寂,不知隐藏了多少,千年流传的爱情故事,默默的,默默的,进行着它们向往自由的革命。
一片来自远方的棉白色的云朵,漫天飞舞着小镇女娃们命运的交响曲,挣扎着最后黑色的捆缚。
此时,驴家人正忙活的热热闹闹,欢天喜地,原来所有镇子里的门庭紧闭,都是赶去老驴叔订的酒楼吃喜酒去了!
小驴子今夜异常的乖巧,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羞涩的等待自己的新媳妇进门。
这头懒得要命的小驴子,宁可站在酒店的大门口,等新娘,都不愿去接新娘。
为此,老驴叔抓起两只鸡毛掸子,从头打到他的脚,寻思着打到他没有站脚的地。
他还不赶紧去接他的新媳妇,这头懒驴,还真是懒得如趴在古井上的那只癞蛤蟆,咋打没反应!
小驴子是不咋着调,但这男女之事他还尚未经历,也不懂,他蹲在酒楼的大门槛上。
一动不动的张望着镇口,空荡荡的石板路,深深的吸了一口凉气,难道他小驴子,之后要和他那老古董的爷爷,老腐朽的爹一样过着娶妻生子,死气沉沉暗无天日的干巴日子吗?
小驴子一边怀着对朦胧爱情刺激的探索玩味,一边又盯着他家吊脚楼房沿儿上,那几只灰,白,黑花,羽翼未丰,他花大价钱当信鸽买来的肉食鸽子。
他多么想插上它们随便谁的白色翅膀,飞出古镇深宅,他还刚十八。
他还没尝试过繁华的纸醉金迷的都市生活,以前那些来古镇拍电影的外星来客。
他都凑过去瞧瞧热闹,那些大城市里来的女演员,身上散发着迷人的芬芳与致命的诱惑,哪像小镇的女人,自己拍拍衣服,都能掸出一层厚厚的尘土味!
驴叔忙的顾不得他那个不争气的臭小子,他倒像是今天的男主角新郎官,各张桌子敬着喜酒,小驴子的姐姐,姐夫们也忙着替他,招呼乡里乡亲们的热情捧场。
千年古镇正上演着,一场史最滑稽透顶的荒唐婚礼……
繁华的大上海,路家人正四处寻找着她们的宝贝儿子路子风,摩天大厦,艳彩霓虹的国际大都市,正上演着路子风离家出走,路家人围坐在派出所里,问警察要人的荒唐闹剧。
“警察同志,我儿子昨晚没回家,今天也没回家,现在都晚上9点了,他还是没回家,我要报案,你们快,快,赶快立案侦查啊!”
一年轻警察,犀利的目光落到眼前这位,在派出所里呼来喝去的怪女人身上:“我儿子丢了,我儿子丢了,”
那温情如绵羊般柔弱的女人,失常的行为,抓狂的表情,弄得他哭笑不得,他忍着,不敢笑出声音来。
“大姐,你儿子今年都十八了,他是成年人了,他不回家,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你回家好好想想,他有没有和你提起过,他要去哪里走走,或同学家,或去旅游了?难不成,他那么大的人,还能走丢了吗?”
路子风的妈妈,癫狂的尖叫着,指着他的鼻尖,向他控诉:“敢情不是您儿子,您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吗?我儿子从小就没离开过我的视线,我儿子可是个乖孩子,我怕他被那些奸诈的乡下野丫头骗了,跟她们跑了怎么办!”
派出所里的时钟发出,嘀嗒,嘀嗒,嘀嗒,刺耳的低沉声,四下办公桌异常的静寂,被眼前这个极不和谐的高傲妇人,打乱了阵脚,揉碎了平和。
派出所的值班工作人员,都用异样的眼光凝视着眼前这个珠光宝气,趾高气昂的中年妇女。
她手腕上那块儿劳力士怎么也得有七八万,左手无名指上一克拉的钻戒,在这诺大昏黄的房间里,闪耀着刺眼的白光。
一个中年浓眉小眼的警察,从里面那间宽敞些,灯光更加明亮些的里间办公室里,镇定的走向外面那个极其不镇定的女人面前。
“这位女士,您先别着急,您的心情我很理解,你先在这备个案,我们城里城外都好好找找,兴许您儿子已经回家了呢!您先回家看看,亲戚朋友那,都问问,孩子成年人了,他不会出什么事情,你别太担心了!”
路子风妈妈紧绷得的那根神经质,在中年警察委婉的劝解中得到了暂且的平静:“您是所长吧?素质就是不同,以后您的下属们,还烦劳您多管教管教,我们可是国家的纳税人。”
路妈妈大笑了几声,呵呵呵,呵呵呵,真好笑,这些吃皇粮的人,态度太恶劣了。
派出所,走廊的尽头,一个后脑勺都长着满眼傲视的女人,扬长而去,连同她高高在上的影子一并消失在迷迷蒙蒙的夜色中。
上海那边儿,路妈妈回到家,看到了儿子留下的一张字条,她的嘴唇颤抖到发紫,心头一惊,晕厥了过去,路爸爸拿出妻子平常带在上衣口袋的那一瓶哮喘喷雾,扒开她紧闭着咬出血痕的双唇,狂喷了几下。
不一会儿,没有一根烟的功夫,路妈妈从那个另她窒息的昏厥中渐渐苏醒过来,她才意识到,儿子这是在和他们抗衡,为了他荒唐的自由恋爱,为了他的自我价值,抗衡。
她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儿子,第一次站起来和他们老两口,反抗,奋力的反抗,而且是用他翅膀硬了的实际行动,像他们宣战,逃离了她们溺爱的暖巢!
芙蓉镇,驴家婚礼酒席上,那群来吃酒的街坊四邻,醉意熏熏的,东倒西歪,一个扶着一个人的肩。
另一个搭着另一个人的背,愉悦爬上他们沾满米酒的嘴丫,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镇上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剩下些年老体衰的人,在这里像老黄狗似的忠诚的守着自家的宅院。
凌家的塔楼上,凌小洛被婶婶们,摆弄得跟个牵着线儿的木偶布娃娃。
凌小洛此刻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丝的喜悦之情,反而她那澄清的如湖泊般生动的眸子中,隐忍着哀怨痛苦的神情。
她在这一秒中,向命运低了头,她也无力继续斗争到底了吧!
再一会儿,她真的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完成了她的人生大事,她就这样心不甘情不愿的,嫁给那个她打心底里厌恶的小驴子,那个一摊烂泥的小混混。
凌小洛如同没有灵魂的死尸,任凭她的那些婶婶们,给她上着红妆,她也不反抗。
婶婶们给她穿上中式新娘的红褂红裙,礼服上对襟衣扣两侧,金色的丝线,精致细腻的绣着两只金黄色凤凰。
无论她们给她穿衣,梳头,佩戴珠钗,珠花,她都不反抗,那如同僵死的她,像她的梦一样僵死在这个浑浑噩噩,令人窒息的家。
吊脚楼下,一个人晃动着敏捷的身影,他扒住一只高高的木梯子,三步并作两步,蹭得一下,跳进了凌小洛住的那层楼的窗下,他以为他很顺利,没被那些,被金钱买卖麻木了的人发现。
凌乔敲打着凌小洛的窗子,他以为他的计划周密,万无一失,他在窗子的缝隙里,见那些水桶腰的婶婶们都走净了。
他轻轻推开窗子,一只脚刚跨进窗子里边,正当他的另一只脚安稳着落,还未落地的同时,他的耳朵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扭得快要熟了。
凌小洛还是没有半点儿反抗,也许她也无法逃脱命运的摆布吧!
是该乖乖认命了,她心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那是臣服于命运的委屈,那是她最后的无声的抵抗,然而那又是那样的无力而苍白……
凌小洛讽刺的端详着,今日镜子里美若惊鸿的自己自嘲:“清清冷冷,凄冷,凄冷,柔柔弱弱,懦弱,懦弱,惨惨淡淡,惨淡,惨淡”!
十八岁,就这样的结束在长满湿漉漉青苔深巷的老宅吗?
N大的录取通知书,还热腾腾的躺在她的书桌里,她不逃跑了吗?
可她又如何逃出去,这个密不透风的吊脚楼,这个蜿蜒幽长的深巷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