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子风厌倦了大城市紧张的节奏感,厌烦了他那个独裁专治妈妈的霸权主义。
路子风童年记忆中的妈妈,是个有钱却不大方的美少妇,妈妈上海本地人,操得一口地道的上海话,妈妈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打个折头喽”。
路子风印象中的爸爸,时常被妈妈劈头盖脸的骂一通,为的都是日常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家务小事,爸爸领带打了哪个颜色的,衬衫穿了哪个颜色的,符合今天洽谈的生意场合吗?
路子风从他记事儿起,他老爸就和他经常念路家祖谱,他的太爷爷的爷爷,是什么什么时代的大贾古。
他路家从宋朝起就是生意人,到了你路子风这一代,你不从商,你学什么文?
文学能挣来红花花的钞票吗?路家在路子风填报志愿这一点上,他爸妈是同仇敌忾的,让他填报管理系,你说你学什么不好,你非要学什么文学,路家从你太爷爷的爷爷那一辈起,就没出过什么大文豪,你不知道念文学的都是酸秀才吗?
路子风不反驳,也不赞同他爸妈的小市侩思想,的确他爸妈在经商上别有一套生意经。
他爸妈也算是白手起家的时装界龙头,他妈妈是学服装设计的,他爸爸是学商业管理的,他爸妈的组合,可以说是时装商界的强强联姻!
路子风没遗传他妈的会算计,也没遗传他爸的会交际,小时候,他爸妈还经常说。
“你一点儿都不像我们的儿子,幼儿园你和小朋友不合群,长大了,对金钱一点儿概念也没有,你的零花钱,你都给了学校里寄宿的那个穷孩子啦?”
妈妈的教训还不够,爸爸也像个市井小民:“你,拿它投资啊,你得学会投资,你投到那块荒地,你能有收获吗?”
路子风活在那个家,那个现实的不能再现实的家,活在上海国际大都市,金钱节拍至上的理念中,让他喘不过气来,城市每个角落里,都充斥着人们对铜臭的穷追不舍。
路子风不明白,为什么那些职场上,商场上,市场上的人们不去给自己一点儿空间时间,思考思考这个世界上,钱至少不是万能的,为什他们成了金钱和名利的奴隶,他们还在为之拼死到不要命呢?
人活着就是为了挣钱而挣钱吗?为了利益而利益吗?
难道我们不可把我们的视线放远一些吗?
人生不止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路子风背着沉沉的背包,他没有拿家里的一分钱,至少他认为那是他爸妈奋斗而得来的财富。
这点毋庸置疑,他们的确是好商人,但是他们却绝不是好家长,他们对路子风这个儿子的溺爱。
反倒适得其反,他们不了解他,他们甚至养了他18年,都不知道自己儿子,喜欢喝的是拿铁,不是奶茶,喜欢的是看书,不是炒股,喜欢的是文学,而不是经商!
路子风那晚,在反复犹豫过后,终于决定在大学还未报道期间,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从现在起不拿爸妈一分钱,他要用自己高中三年来写小说得来的稿费。
还有1岁起到18岁,每一年,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姑姑舅舅,姨妈姨父给他的压岁钱。
他妈妈都给他存了起来,这一大笔钱,算他路子风暂借的,等他大学毕业工作了,他会以令一种方式,把那些钱还给他的长辈们!
他要用80后年轻人独立的思想,向全世界宣告,我们年幼时没有能力,靠父母养活,而如今我们不再是孩子了。
我们这些80年代的孩子们,长大成人了,我们不是啃老的寄生虫,我们不是继承家产的拜金女,败家子。
我们要用自己的方式活出自己的精彩,我们要用才华魅力与新时代独特思维相结合,创造我们的天地,赢得世界的尊重与喝彩!
路子风离家出游的那张字条,写了那样几行干净犀利的字迹:“老妈,老爸,子风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们不必担心我,学校报道那天我准时回来,子风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路走不稳,时常跌倒的幼儿了,我想去湘西那个世外桃源的千年古镇,儿,子风笔,爸妈保重”!
路子风就这样轻装上阵了,他只背了一个旅行包和一本芒克的诗歌集。
路子风最喜欢的一首诗,芒克的那首《阳光中的向日葵》:“你看到了吗?你看到阳光中的那棵向日葵了吗?
你看它,它没有低下头,而是把头转向身后,就好象是为了一口咬断,那套在它脖子上的,那牵在太阳手中的绳索。
你看到它了吗?你看到那棵昂着头,怒视着太阳的向日葵了吗?它的头几乎已把太阳遮住,它的头即使是在没有太阳的时候,也依然在闪耀着光芒。
你看到那棵向日葵了吗?你应该走近它,你走近它便会发现,它脚下的那片泥土,每抓起一把,都一定会攥出血来!”
文学是路子风的生命,诗歌让路子风还能感到自己是个有美好灵魂的人,他把那些他喜欢的诗歌和小说看得比金钱还重要!
路妈妈要提前逼宫了,卢家傲娇的小丫头卢思雨很粘他,他要是不逃的远一点,哪来清净的空间,继续创作自己的小说《你在未来等我,我在未来走向你》。
离开了上海,他如脱了缰的野马,奔向自由的田野,故土的一切都让他无法呼吸,都令他感到窒息!
空气也自由了,脚下的路也自由了,家里没有一片自己的净土,他选择了湘西,选择了芙蓉镇。
那是小时候他看过的一部电影《芙蓉镇》,从此,他便迷上了那个披着神秘雾纱,历史悠久,风景秀丽古老的小镇。
那个小镇建在一个美丽险峻的瀑布上,他心里那个小镇是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是个比上海好上千倍万倍的地方,最起码对他路子风来说,那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自由的,美好的,刺激的!
而他真的从来没离开过上海,一个人远行到那么远的地方,那么陌生的地方,他也只是在电影里,在网络上百度了那个千年古镇的风俗和文化地貌!
路之风如果还记得他这是在离家出走,如果他还记得他口袋里的钱已经不多了,如果他还记得他到了吉首火车站丢了钱包,他还会沉浸在那些美丽未知旅途的美好幻想当中吗?
他兜里所有的零钱凑在一块儿,也只够一张从吉首到芙蓉镇的汽车票吧!
路子风坐上客车,他很累很累,肚子也开始声讨他,对他这个曾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表示着极度的不满,咕噜,咕噜,咕噜,肚子叫个不停,他沉迷于幻想的时刻,多过于去学习照顾自己的生活常识和填饱肚子。
路子风最惨的一次旅行,就是他自己设计的这场为了反抗父母霸权主义而斗争的旅行,也是他路子风平生最狼狈的一次旅行。
哪一次,爸妈带着他全世界转悠的时候,不是住的豪华套房,吃的高级西餐,可这难道是他离经叛道的代价吗?
路子风这一刻,开始清醒了,爸妈口中的金钱效应,或许他从来没尝到山穷水尽的滋味。
这回他这个路家平日里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大少爷,成了分文没有的穷光蛋了。
他是很气那个偷走他钱包的小贼,偷的他一干二净的,偷的他一穷二白,他路子风的身份证,所有银行卡,全部的证件啊!
路子风到了芙蓉镇时,日头要去偷懒了,夜昏昏沉沉的,现在他除了背包里的那本诗歌,还有些在路上记录的一些手稿,吃的东西也仅仅剩下一瓶益达!
路子风走进万籁俱寂的芙蓉镇,一眼望不到头,静的可怕,家家都门庭紧闭,他伸着脖子望向镇子里那家红灯笼挂的最多的酒馆,直觉告诉路子风,那可以找到吃的东西,也会有客房。
饥肠辘辘,疲倦不堪的他似乎再一次的失忆了,忘记了他身无分文的惨状了。
可当他踏进那家红红火火的小酒馆时,他叫了一碗凉粉,因为凉粉最便宜吧!吃到粉汁都所剩无几时,他瞬间被身后一个人呼出的那句:“结账”镇住了,丢了钱包的现实声音,像一声惊雷劈得他无地自容!
要知道他路子风有今天这场浩劫,他还傻傻和他妈叫什么板儿,手机也被那个可恨的小偷一起顺走了!
这时候,他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好像帮不了他,爸妈眼里的金钱观,的确可以帮她解决燃眉之急,可,可,可现在他要怎么办呢?
丢人啊!吃白食?
路子风脑袋里的逻辑,从来没有过如此的混乱,那个服务生盯了他很久了,打他一进门,那个眼睛水汪汪的女孩子,就盯着他上看下看的,他脑门上也没刻着他不本地人啊!
她盯得他不自在,甚至有些毛骨悚然,路子风低下头,不安的躲着那个服务生尖锐的目光,桌子上的一张温馨提示,倒是提醒了他:“小店小本生意,请先结账!”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姑娘是怕他跑单啊!
姑娘实在忍不住了,不在盯着他,而是急切的向他走了过来:“同学,请结账!”
路子风苦笑:“我,我钱包丢了!”
可怎么这个真实的理由,说出口更加牵强,更加像是吃白食!
小姑娘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质疑他说的理由:“你一大男孩,你怎么还撒谎呢?你吃饭不给钱也就算了,你还编瞎话,找借口!给钱!”
路子风脸色儿由白泛着红,红里透着青色儿,最后惨白惨白的,他路子风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赖账,不,他不是赖账,他是真的丢了钱包啊!
那小姑娘手伸的直直的悬在路子风眼前,那姑娘连翻咄咄逼人:“给钱,你想吃白食吗?给钱!”
这要是有个地缝,路子风绝对毫不犹豫的钻进去!
“云朵,你别逼这小伙子了,他的帐算在驴叔那几桌酒席里,一会儿婚宴结束了,我和你老爹算全部尾款。”
那姑娘叫云朵,这家酒店老板的小女儿,她不是不想走出芙蓉镇,她是头脑灵活的不是地方,算账都精的没法了,可学习是芙蓉镇中学倒数第二的,她哥哥是倒数第一。
所以她还是不念了,回来帮父亲经营酒馆旅店,她家是镇上最火最大的酒店了。
“好吧,驴叔,你怎么还替个不认不识的臭小子结账啊!我看他就是想吃白食!”。
云朵那丫头的小嘴,从来没让过人,今天怎么也得看老驴叔的面子:“算啦,算啦,驴叔都说结帐了!”
这些年,驴家也没少照顾他家买卖,云朵不干的退了下去。
路子风刚想起身道谢,这大叔一碗凉粉的慷慨解囊:“谢……”
驴大叔接下来的话,把他嘴边儿那半个字噎了回去:“凉粉我请你吃了,不用你干体力活,小子,去芙蓉镇,镇东凌家,把新媳妇给我接回来!”
路子风口中咽了半截的矿泉水,噗的一声,喷了眼前,这个胡须浓重的大叔一脸:“接……新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