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马匹那硕大的汗珠滴落在大地上,但依旧拖着那沉重的车辆继续前行,乘客们虽说也想给马匹休息的机会,但仔细一想在这种天气下原地休息恐怕才是真正的折磨吧。
“还有水吗?”
“水什么水?昨天晚上快活到最后,早就把水作酒喝了。”
车上的几位都深陷于饥渴的痛苦之中,显然他们要为自己昨晚的狂欢而负责了。虽然尼克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大家大概中午就能抵达霍德尔城,但由于马匹的行进速度愈发缓慢,他们的行程也就变得更加的艰难了。
“你还不如先想想…霍德尔城,真的能够补充物资吗?”
“废话…告诉你们一个经验吧。凡是…去到一座大城市,务必要先去光顾它的…酒吧。啊!酒吧,酒吧!给我水啊!”
尼克无力地瘫在木板上,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些许凉意。
“你们,很渴吗?”艾伦冷不丁地问道。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不过…你这小子,也挺厉害啊…咱们都这个样子了,你居然…还能保持得那么正常吗?”尼克现在的模样,像极了那些在这种炎热夏天无处可去趴倒在地吐舌散热的野狗们。
“因为,我有水啊。”
听到这句话,尼克就像虔诚的信徒敬畏地仰望神明一般,从地上慢慢爬起,深情地凝视着艾伦的双眼,然后,癫狂地摇着他的肩膀:
“既然有水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给我啊!!!”
“因为你也没问我啊…”
事实证明,身边有几个不爱饮酒的朋友倒并非是件坏事,因为他们可能出于不想浪费,而会偷偷地把别人强塞过来的酒水藏起来。
距离霍德尔城那最后的一段路,就在他们重获酒水后惬意的休憩中度过了。
“霍德尔城,根据记载,统治权归属于霍克蒙德家族,首任领主为巴斯特·霍德尔斯·霍克蒙德。”
他们总算在城中找到了用于歇脚的旅馆,由于主要的资金都用于购买船票了,所以他们早就做好了勉强地让五个人都挤入一间双人房的准备,但尼克在前台忙活了半天后,不知道靠着什么手段,给他们以双人间的价钱争取到了一间特大居室,每个人都可以享有一个单独卧室的同时还有厨房以供用。于是他们赶忙搬进了这满意的临时住所,休息片刻后又开始讨论起了正事,即关于这座城市的一些背景资料。
“巴斯特…就是历史书上所说的那个…”兰伯对历史一向很感兴趣,不会放过这种能够亲临历史要地的机会。
“正是他,‘魔王’克里艾多的智囊。正是靠着他的谋略,萨尔特的蛮力,以及克里艾多的领导力,他们才得以在罗布建立那样一个足以威胁世界的帝国。不过,一切都因为他的选择而走向了终结。”
“什么选择?”多雅坐在一旁纯属是一副听故事的样子。
“背叛。在世界署兵临城下时,他选择了向利益低头。他趁着克里艾多熟睡时凭借自己亲信的身份,谋杀了克里艾多,并因此在战后继续保持了自己的爵位,还被世界署奖励了这样一座城市作为退休的归所。虽然怎么看来他都算是出卖了朋友的小人,但还是由于世界署的需求,将他塑造为了一个认清事实弃暗投明的智者形象。”尼克还在认真地解释着,他在处于这种认真思维下不会去考虑和女孩子开玩笑这种事情。
“但他还是个混蛋吧,”兰伯评价道,“克里艾多作为他的伯乐,让他在帝国时期享受了几近最高的权力与声誉,但在克里艾多面临困境的时候却毫不犹豫地背叛,甚至是谋害了他来从敌人换来奖励,以保证自己后半生的荣华富贵。这种人,根本不配拥有公爵头衔吧。”其实不止是兰伯,在整个马劳大陆或是罗布大陆,尽管人们都为克里艾多的陨落感到无比的高兴,但也依旧会唾弃巴斯特卖主求荣的肮脏手段。
“干掉克里艾多倒无所谓,或许他自己就是发自内心的感到忏悔,但是就这样抛下一切远走海外,倒确实是有些懦夫之举了。”戴伦关注的点似乎总是与兰伯尼克不太一样,不过这一点尼克也提到过,戴伦是和他们文化差异巨大的德罗维亚人,对德罗维亚人或是其他尼奥大陆的人民来说,人民与土地的重要性是远大于统治者的,因此他们可以容忍以下犯上的篡权,但是无法容忍对于人民的暴行或是对家乡的背叛。
“所以…我们应该不用去,见他吧?”多雅看到几个人都因为巴斯特而明显产生了愤恨情绪,便试探性地问了下尼克。
“当然不要,如果真要我遇到他我肯定会冲上去动手,嗯,说不定打不过他的保镖。我们在这里的目标很简单,离出发还有大约五天时间,我们花上三天时间去附近找点挣钱的临时工机会,仅此而已,照理说只要我们不惹出什么麻烦,他们总不会对外乡人有多少意见。那么咱们解散,各管各休息或是出去散步,今天暂且没有别的安排。”
“对了,”兰伯叫住尼克,“我还想起来,这里除了巴斯特家的势力,似乎还有另外一批人也把这里当做根据地。”
“什么人?”
“号称最腐败的陆军马劳支部。”
几个时辰后,尼克戴伦兰伯三人都已出门去探查附近的情况以制作简单的地图,多雅则留在屋中为他们准备简单的晚餐。艾伦的练习曲目刚好是莫名的哀伤曲,这让她听着总觉得有些不适。
“艾伦,可以的话,能请你换一曲稍微欢快一点的吗?”
“可以啊,婚礼用的曲目可以吗?”
“啊…应该可以吧…”
多雅对艾伦的了解仅限于这几天的同行以及从主任那边听到的消息。感觉他虽然表现得完全就是一个怪人,却并非一个真正的怪人。至少从这样同居的时候来看,温和,有礼貌。她也很难理解,平日里尼克等人在那聊各种话题他都插不上话,也没有插话的意思,可以说是和其他人的生活完全无关的家伙,但这样的人又到底是怎么和他们三个成为密友的呢?
这种时候,就能发挥出“队友”的关键作用了。平日在学院里热衷于探索的八卦内容,可以借着“队友之间互相了解”为由直接问出答案了。
多雅将做好的点心端了过来,艾伦轻点两下头以示意,一是让她暂且放在桌上等候,二是习惯性地表达感谢之情。
“这是你…自己写的曲子吗?”
“是的。不过,虽然说着主题是婚礼的欢悦,但我并没有经历过任何人的婚礼,所以就靠着平日里的欢愉来想象出这么种感觉了。”
“平日的欢愉?是指,和兰伯他们的时间吗?”
艾伦本能地用警惕的眼神瞥了眼多雅。
“对了,多雅,你不介意我问一个问题吧?”
“啊,当然不介意。”可能艾伦也想到了“同伴优势”这一点,这样一来如果自己拒绝了,那就显得太见外了。
“你…身为一个女生,与我们一群…比较特别的男生一同游学,肯定是有什么原因吧,比如因为我们之中的某个人,对你来说是值得做出这样大胆的决定的。”
“这…可以这么说吧…”
“是戴伦对吧?”
多雅很熟练地控住住了神态的变化,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没关系的,没有什么人告诉我,我是自己判断出来的。但是,恕我直言,你难道对这个决定没有任何一点后悔吗?出于自己的一厢情愿而选择放弃了自己原本更为光明的未来,只是因为戴伦,真的好吗?”
“确实有一时兴起的意思吧,”多雅没有再去掩盖什么,这不是她的作风,“但不会后悔。跟随他只是一个理由吧,事实上,我也想尝试着靠着自己来把握未来的方向,然后,戴伦的吸引力,加上兰伯的鼓励,才让我做出了这个决定。”
“这么说来,主动权还是在你自己的手中啊,那还不错。说到底我其实并不想出来,但他们都出来了,那我也就去陪他们一起玩了。”
看到小队中与自己最为生疏的艾伦也能表现出和对待几位室友一样的友好态度,多雅也放心了不少,但自己的秘密能被艾伦看破这件事,让她感觉到身边的几位同伴除了戴伦或许都多多少少猜到这一点了。
“其实我也挺好奇的,对你们女生而言,戴伦那家伙吸引人的地方到底在哪啊?我觉得这家伙论外观和身材好像,还好。但是论性格,好像和学院里最不受欢迎的我,基本一致吧。”
这是实话,在学院内任何对戴伦做过花痴梦的姑娘,基本都选择性无视了他那在外人看来糟糕的性格。如果有女生鼓起勇气当面送上礼物,他也只会即刻拿走顺带说上一句谢谢,然后再次见面又会像陌生人一样。加上他本身对尼克说过的自己对女性伴侣的要求,可以说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这个男人几乎就是一个彻底的玩笑,但现在的问题是,多雅却在尝试理智地做出这个决定。
“的确如此,如果单凭外表就做出影响自己一生的抉择,实在是有些幼稚。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不是这样的人。我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目标,而目前戴伦可能是最符合我的目标的人,如果未来还有他人的话,我也可能,再做出别的打算,毕竟我也不知道这样子戴伦会不会感到麻烦。”
“那也好吧。我的建议是在你真正下定决心之前,不要让戴伦那家伙知道。他很讨厌要为他人的事情考虑负责,但要是真的让他碰上,他还不懂得怎么去拒绝。我不想看到他感到困扰,也不希望看到你感到失落。”
“谢谢你的提醒,艾伦,我也要,为在学院里对你的误解感到抱歉。”
“无所谓了。哪怕是最优秀的音乐家,也不会奢求所有到场的观众都能够欣赏自己的音乐。你能理解的话,或许证明我们确实挺适合当同伴呢。”
又是一两个时辰过后,外出的三人也带着食材与情报回来了。
“因为兰伯的提醒,我们特意花了更多的时间去调查关于陆军支部的事情,结果,好像有点了不得的发现。”尼克提供了引语,引导兰伯讲述大概的情况,似乎是想锻炼兰伯作为领导者的能力。
“陆军马劳支部,负责者为将领博古派恩·桑托斯。虽然我们听说了他们腐败的传闻,但从个别居民那里听到了更为恶劣的事实。”兰伯一直在注意戴伦的表情变化,作为陆军的预备将领,他自然会对陆军的行为格外在意,“大概一年前,霍德尔城开始受到强盗的骚扰,劫掠外出的居民,于是民众集体请示了领主调来陆军以维护秩序。在那之后,陆军成功压制了强盗势力,民众表示感激并允许他们讲支部改建在城内。后来强盗又会不定时间地再次作势,但陆军都很有效率地再次予以击退,因此哪怕他们向居民收取更多的维和费用,居民也很乐意地答应了。”
戴伦手上的青筋已经很明显了。
“但是,几个月前,有居民外出遭到强盗袭击而逃生之时,意外地在强盗的队伍中,看到了个别陆军士兵的面孔,随后开始怀疑之所以陆军可以在每次强盗出没后就高效率地予以进攻,正是因为他们根本上和强盗就是一批人,靠着这种方法来收取更多的利益罢了。要说谣言,有同样经历的居民不在少数,但从未有人敢站出来反应。尤其是领主宣布与陆军正式缔结合作关系后,就更加没有人敢宣扬这种说法了。”
“既然当地居民没法解决问题,那就让外人来代劳吧。”戴伦站了起来,抓过放在角落里的应龙棍。
“你想怎么解决?全部揍一顿?”尼克对他的言行表示质疑。
“并非不行,军队既然视力量为原则,那暴力就是最好的解决手段。至于领主,如果为了赚取那点黑钱而欺骗民众,我也很想直接往他的脸上给上一拳。”戴伦在表示自己的愤怒的时候,语调不会有任何变化,这才是让他人感到在意的,这就代表别人看来他所说的气话,在他自己看来可能都是他冷静思考出的真实想法。
“等一下,你们一直在提这座城的领主,难道说,现在的领主不是你们先前所提到的巴斯特了吗?”多雅还是作为听众,问道。
“是的。根据我们的调查,巴斯特大概在几年前与自己的爱妻外出蜜月旅行,之后就不见了踪影。现在的领主,是他年纪尚轻的儿子,肯特·维克洛尔·霍克蒙德,不过因为年纪和资历的缘故,还无法直接继承他父亲的爵位,只是勉强得到了骑士的名号罢了。”依旧是兰伯的回复,尼克私下对他说过,自己只想要队长的名号以及管理路线和物资的权力,其他的琐事尽都可以交给兰伯来负责,即让他体验实际上的队长。
“年纪轻轻就也学会干这种可耻勾当了吗?我听说博古派恩那家伙经常能够带上一大批人去到霍克蒙德城堡去快活,想必他们之间关系也是格外友好。嗯,还是揍一顿来得轻松。”
“科拿特!给我注意点你的言行。”尼克看到兰伯不敢回应戴伦,只好自己亲自开口,“我说过,我们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等待轮船以及赚取钱财,不论是我,还是主任校长,都强调过不要去惹麻烦,尤其是贵族的麻烦。仅凭一个哈维尔就可以在学院里为所欲为了,而这可是世界闻名的霍克蒙德家族,你别以为你可以犯下这种冲动举动后还能全身而退。因此,我作为队长命令你,不要再让我听到诸如此类的发言,否则我靠着一封投诉信就可以让校长收回你的一切荣誉。”
戴伦没有什么反应,径直走回卧室去了。
“尼克,有必要…这样子吗?”兰伯担心地询问。
“不用在意,对这家伙就是要用这样的语气才能让他听进去。你要想,我平日里好言好语都会有那么多人想揍我,反倒是我对这家伙开各种玩笑他都不会生我的气,不就可以证明我对他了解之深了吗?”尼克又开始招牌式地炫耀起来,很好地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灯光照亮了整个大厅,偌大的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美食,可这些美食的享用者,仅为坐在桌子正中的一位少年。
“少爷,今天的晚餐,还是一样的规矩吗?”老管家恭敬地俯身向正在狼吞虎咽的少年问道。
“随便你,反正是我吃剩下的,你爱分给穷人还是什么人我都无所谓。还有,这种琐事,能不能不要在我吃饭的时候提起,你这样只会让我倒胃口,格兰治。”肯特很不客气地回答道,摆明两者地位的差异。
“明白了,很抱歉打扰到您,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老管家格兰治谦卑地倒退着走了出去,关上了门后才重新将背挺起。
他望向挂在大堂正面的巨大画像,家主巴斯特的画像,默默地叹了口气。
“老爷,这样的责任,我真的承受不起啊。”
格兰治早在巴斯特初次抵达霍德尔城时,就开始服侍霍克蒙德家了,如今已经有近四十年时间。庞大且豪华的城堡中有着无数侍从,但每个侍从都会绝对地优先服从他的指令,换言之,他正靠着一己之力,让整个霍克蒙德城堡保持着运作。除此之外,领主的各项事宜他也要负责为肯特所规划,包括民生,财务,以及与陆军的关系。哪怕肯特对他的好意与努力丝毫不领情,他也依旧对肯特保持着绝对的忠诚。而且,他也深知自己所肩负的责任。
他是唯一能阻止霍克蒙德家族堕落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