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的林然坐在回家的公共汽车上。
2018年,从三叶镇去往青山乡,车程是1个小时,而现在,2010年,林然刚刚和司机打听了一下,需要3个小时。
望着车窗外一排排茂盛的杨树,林然有些出神。这一年,是2010年,现在是四月初。他在昨天凌晨醒来,看着宿舍门上挂着的日历,恍惚了一整天。直到上车回家的那刻,他才接受了重生的现实。
也许,是因为前世有太多的遗憾吧!他此刻竟隐隐有些激动。
2018年,经历了母亲病逝,父亲抑郁,姐姐的孩子被抢走抚养权后的他,人生一度站在绝望的边缘。
七夕节,在现任女友宣布与他分手,然后跟着一个开豪车的中年男人跑了之后。醉酒的深夜,他被一辆拉煤的货车狠狠撞飞。
如今、算是重生了。
摆在面前的有三件事:
一是两年后得重病的母亲,会因为家贫而看不起病,溘然长逝。
二是向来乖巧的姐姐,遇人不淑嫁给了董江,导致在2010年被一家子恶棍欺负进医院。
三是中考,距离中考还有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
2010年的公共汽车在三叶镇和青山乡还是主要的交通工具,几乎每一趟车都载满了乘客。闷热的汗味儿夹杂着卷烟味儿,弥漫着整个车厢。
2010年的通货膨胀还不严重,所以像他这样的念书学生,坐车只收5块钱。
在颠簸三个小时后,林然将兜里皱巴巴的5块钱递给售票员,然后与邻村的几个学生一起下了车。
脚踩在微微湿润的土地上,林然深吸了一口气。
爸、妈、姐姐...
这一世,我一定会用尽全力保护你们!
......
林然的家位于青山乡的黄河村,全村二百多户人,大多都是务农。这种村子在2010年不计其数,走的是土路,用的还是水库的水,既浇地、又饮用。
他按着记忆在土路上摸索。
在2018年时,黄河村修了路,家家用上了智能手机,有几家还安上了wifi。只是那会儿他已经和父亲姐姐搬离了这片伤心地。
“二蛋,回来啦!”
隔壁王二喜老婆在地上晒着豆角,抬头便看见了林然。
自家院里正在喂鸡的李巧珍快步走出来,脸上洋溢着惊喜。
“二蛋,你这小子真有口福,你姐也在家呢,快去帮妈抓只鸡,中午炖鸡汤。”
林然笑着和王二喜老婆打了声招呼,便被老妈拉进了自家院子。
“抓鸡啊...”
林然一脸苦笑,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暖意。
加上前世,已经三年没有见过老妈了。
林然从鸡圈里拎出一只大公鸡,向厨房走去。在农村、几乎家家都是这种四开的院落,坐北朝南叫正房,东西各有偏房。
父亲林正阳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一看林然手里提着的大公鸡,顿时乐了:“你小子真会挑,鸡圈里最大个儿的被你选中了。”
姐姐林依探出头,冲着弟弟扮鬼脸,露出两颗虎牙。
林然鼻子一酸,眼泪险些从眼眶涌出。好在厨房往外冒着蒸汽,这一幕父女二人没有注意到。
前世母亲病逝之后,父亲一夜白头,在后来的三年中患上了抑郁症,整天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四十多岁的汉子瘦的只剩下九十多斤。姐姐林依抱着孩子不敢离婚,被恶棍丈夫董江一家人欺负了好些年,不到三十岁、整个人便愁成了一潭死水。
林然有些哽咽地冲着父女俩喊了声老爸、老姐。
林依拍了拍林然的头笑眯眯道:“干嘛,馋炖鸡肉都馋哭了呀。”
林然被姐姐逗乐,本来酝酿好的深情节奏一下被带跑偏。
林正阳边切菜边笑呵呵道:“把鸡捆住放灶火旁,待会儿杀了给你们炖鸡肉。”
林然颠了颠手里的鸡,笑呵呵道:“我来杀吧。”
“你从来没杀过鸡,能成吗?”
林正阳父女俩看了看林然,脸上带着不信。
“放一百个心吧,处理个鸡还是很简单的。”
林然拎着咯咯直叫唤的鸡走进了里厨。
女人心思总是很细腻,林依感觉到弟弟和往日有些不同,嘀咕道:“老爸,我咋感觉弟弟的气质一下成熟了很多呀。”
林正阳将菜拢在一起,微微叹了口气道:“还有两个月就中考了,这小子肯定心里急着呢。只是他这成绩,唉。”
林依也面露愁色...
16岁的林然,成绩一直在班里垫底。
厨房里屋中,林然将大公鸡压在桌子上,用菜刀梆子狠敲几下鸡头,扑棱的公鸡顿时没了动静。然后他舀了一瓢开水,缓慢地浇在鸡脖子上。
杀鸡这种事,他原本是不会的。
自从家里发生变故后,他一边上学,一边会去三叶镇上的饭店里打工。像他这样的兼职后厨,包吃包住一个月500元。他干了一年多,也练了一手不错的做饭本事。
开水浇在大公鸡脖子上,大公鸡又有了动静。林然也不含糊,三下五除二快速拔掉鸡脖子周围的毛,手起刀落、鸡头落地,鸡血也如开闸的水流入盆子里。
午饭间,一家人坐在桌子前,看着面前丰盛的午餐,都不曾动筷子。每当家里这么摆上一桌的时候,就表明林正阳有重大的事情要宣布。
林然还沉浸在与亲人团聚的喜悦中,直到林正阳咳嗽一声,他这才醒悟,连忙摆正坐姿。
林家的家教一向很严,这也和父亲林正阳年轻时候当过兵有关系。
“今天我要说两件事,先说第一件吧。”
林父顿了顿道:“我打算再承包村里的三亩旱田,种些玉米,依妹儿这段时间就在家里帮帮忙。二蛋呢,你再有两个月就中考了,这次给你拿够两个月的生活费,在学校好好努力。”
姐姐林依乖巧地点头。
在所有人眼中,林依从小就是那种听话的乖乖女,只是黄河村太穷,养不住人,不然她也不至于早早辍学。
“二蛋,你同意吗?”
林正阳看向没吱声的儿子。
林然沉默片刻,抬头道:“爸,我觉得还是别承包旱地了,玉米这种作物虽然很适合在黄河村这种土壤生长,但是三亩......真的太少了,基本一年到头落不到手里几个钱的。”
林正阳叹了口气:“我也知道,玉米能挣钱的都得是大面积栽种,靠产量往上拽。但咱家现在只能拿出三亩地的承包费了。”
李巧珍在一旁接话道:“二蛋,妈和你爸算过了,虽然三亩旱田确实少,不过咱们多少也能挣点儿的,总归是个来钱处。”
林然看着爸妈眼中坚定的眼神,知道是劝不动了。
在前世,他们家因为旱地的事儿和黄河村的村长起了纠纷,最后不仅土地没承包到,就连一年的租金都没捞回来。那年又遇上姐姐闹离婚,母亲短短几天头发就白了许多,隔了一年就病倒了。
可他此时总不能对家人说,我是重生回来的,我们承包这片地会惹到村长。那样他一准会吓着家人,以为他精神出问题了。
于是他苦笑道:“既然你们都商议好了,那就承包吧。先攒攒钱,过一两年再多承包几亩,慢慢往开扩。”
林正阳和李巧珍相视一笑,李巧珍给女儿、儿子碗里夹了两个大鸡腿,又给小外甥小伊伊夹了个鸡脖子,然后把两个鸡翅膀夹给林正阳。
“快吃,吃完了依妹儿你哄孩子睡觉,二蛋你和你爸把门前的土堆往平整整,难看的哩!”
林正阳把碗里的一个鸡翅膀又夹给李巧珍,口中嘀咕道:“你这婆娘,翅膀都给我了,你吃屁股呀。”
李巧珍白了丈夫一眼,脸上却露出笑容,口中催促着:“快吃,待会儿菜该凉了。”
林然大口地吃着鸡腿,眼角微微湿润。
人在世上活着,不论贫穷还是富贵,一家人过得和睦幸福,其实就是最好的。
......
林然在家中住了一天多。
周日下午要回学校的时候,李巧珍在他书包里装了一罐咸菜和几张烙饼。林然小心翼翼地把烙饼用书垫住,然后拉上拉链。外甥女小伊伊抱着他的腿不撒手,口中咿咿呀呀地叫着舅舅。林然摸摸小伊伊的小脑瓜,把她抱给了姐姐林依。
林依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红钞递给林然:“拿着,16岁的大小伙子了,买双好一点的运动鞋。”
林然连忙把钱塞回姐姐手中,不论姐姐怎么给都不要。
姐姐林依在青城市区的一个车管所做临时工,每个月挣不了几个钱。再加上有一个逛鬼丈夫,月月朝她伸手要钱,日子过得也不好,他又怎么能要姐姐的钱,姐姐也才比他大六岁。
林正阳从西房里走出来,手中捏着一沓红钞,上面还沾着些灰尘。
“这是一千元饭费,这二百元是你的零花钱。”
林父把沾着汗渍的一千二百元递给林然。
这是林然一直到中考后的两个月生活费,其中一千元是要交给学校的两个月饭费。
林然接过钱,抽出二百元给了父亲:“爸,我在学校除了吃饭用不上钱,这二百元根本用不着。”
李巧珍把二百元又塞给儿子,“出门在外要是遇上感冒咳嗽,哪能连个买药钱都没有,拿着。”
林正阳拍拍林然肩膀,语重心长道:“儿子,咱家经济方面不用你操心,你只要好好学习,中考拿一个好成绩,爸妈和你姐就脸上有光。”
林然鼻子一酸,攥在手里的钱仿若千斤重担。
他知道,这一千多元是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耕种好多个日夜的收入。而中考,他清楚的记得,那年的中考满分640,他只考了318分,名列全班倒数第二,连县里高中的录取线都没达到。爸妈东拼西凑借了5000元,这才让他以借读生的名义去了县一中。
青山乡,穷。
黄河村,更穷。
前世他在大城市闯荡,但一直都被人看低,也许便是因为早就融进了骨子里的自卑。
曾有学者说,普通人的一生很难跨越阶层,实现人生的逆袭。不仅是因为社会阶层的逐渐固化,更是因为他们自小所处的环境和被烙印在脑海深处的世界观。
有钱人眼中的一万元,他可能拿来投资一个奶茶店,赔了不过是一个月的生活费。
穷人眼中的一万元,可能是全家一年的口粮,或者是父母的年收入。但大部分的穷人,又怎么会有魄力拿出全部的家当去拼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