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鋪平了的泥土小徑基本上無風無雨,男人口中「視察」二字就足夠讓眾人起疑,沒說今天要來啊,一個教職員看向旁邊的老鳥說。「只是看看你們千代目負責的雲祭辦得如何,大家不用這樣拘謹。」光夫露出和善的笑容。堂堂一個總理沒帶隨從,隻身踏入敵方陣地,要不是準備談判,就是對自己的武力抱持著絕對的信心,不過說來說去還是怪。
雙方尚處於試探階段,一個站哨的學生忍不住了,光我們學校大門就夠擋你一個,誰,是誰放行的,但其他人見了光夫的怒容,都不敢應聲。別懷疑你兄弟了,專心作戰,那老師勸他道。千代目中學的正門是一紅色的大鳥居,先人以它為起點在整座山都設了屏障,走過門的如果是討伐者,則只會進入沒有出口的森林,徹底迷失方向。好孩子公司不敢攻上教學區,便是這個原因。「只有三種人可以找到紅樓--學生、擔任職務的人,以及......畢業校友,你哪種都不是!上週我們才請人保養屏障,你又是哪裡冒出來的?」
道行夠深自然能穿牆囉。他還是一派輕鬆。「大前年以來沒見,你們一樣沒修補維安漏洞。依這態度,你們是忘了我的訓示,想令我回來教教新生順便讓你們回味嗎。」學生們把棍子架在肩上,一副他早已宣戰似的,那立著不作聲的老老師跟他講,彩瀨先生,我們最不希望看到的場面,就是紅樓被毀,雙方的平衡隨之打破。光夫剝著蛋殼,倒也沒幾件事情,他不打算攻擊大樓,真如此他們也麻煩。「你讓我想起我除了監督進度,還有一次要的目的。」
他「咕咚」地吞了那顆蛋,把餘下一顆帶殼的丟往學生那端,只見他們像餓虎撲羊兩隻手全上搶雞蛋,蛋頓在每個人的手心跳來跳去。「彩瀨圓香在哪裡,你們知道吧。告知我地點,我自己過去。」那老師說他不曉得那是哪一班的學生,校內的個資必須保密,不可能輕易給他這個外人。蛋在一片混亂中滾到地上,食物脫了手的那男生看什麼都不順眼,問他究竟是圓香的何人,「零等親,這樣要求資訊不過分吧?」
「哎......公民不好,聽不懂啦!要戰不戰的,還算不算大丈夫啊......」那學生就朝他一根棒子掃過去,光夫後空輕輕一躍,一下就翻過棍,場中的另一個不死心,匆匆拿棍子一面追他,他的兩腿一跑,快得連影子都不見,打也只能擊中地板,那人大叫一聲後急速前進,誰知他轉過身,張開的右手就放出硫磺色的雷電,刺得那人雙眼直流淚,未語,木棍被燙得焦黑。
你們做什麼,那老師著急道,他力勸那群學生收手,忙叫光夫不要介懷,小孩子都一個樣。此時大戰的發生已經止不住了,學生的臉一張比一張兇,手中棒子怎可能說扔就扔。「我不接受道歉,既然貴校子弟想打,那我就......陪你們玩玩好了。」旁邊的見隊友有難,一個一個不顧實力差距只想著拚倒光夫,他嘆了一口氣,緩緩從懷間摸出個小吊飾。眾人再看,他兩根手指夾著的不過是個超迷你塑膠杯,內盛著紅色的蜜蠟,標誌性的黑色肉桂棒擺杯口,外表似是冷飲。
「新加坡司令,起。」他微微將那杯子拋高,一道櫻桃色的透明酒水立即湧出,連帶擺飾脫離杯而去,愈生愈多,鮮果也一併沖出來,切塊的都棲身於水中央浮沉,一整顆的鳳梨被擁上浪尖,隨後融進液面與葡萄之類水底一同潛著,酒積得深遂造了一浪比人還高,疊成千層打向那群學生。哎喲喂,常言道:不作死就不會死,老朽去整理花圃了,各位加把勁撐著吧。那園丁見狀索性拎了他的大剪刀溜之大吉,「嘿!」有人未戰而退,大夥自是不滿形於色,沒那老東西我們也能守住,接著奔向水幕的開口一棒在前要制伏光夫,不料那水往左竄動關住口,人便跌進裡頭感覺呼吸困難,別道浪趕緊將水分趕至此門,厚度不停增大之下,他僅能胡亂揮動雙手雙腳游著,上不去也下不來。
「別說我對你們不好,把你們捲進去,頂多只是嚇你們一下。」水中那人還要瞪,光夫手掌推往水牆一拍,他不知被水載到哪處。他們眼巴巴地看著光夫用手指揮著紅色的調酒,形塑成兩部分漫過此地,挑起運動著的腳,不行啊,剩下的殘兵敗將只願不讓水打到,雙足動得特快,酒水貼著磚地像蛞蝓爬行直撲大夥,留老師後方防著它淹來,運起棍棒兩手交替著位置轉著,水遭棍尖撥向四面八方,瞬間變成耍花槍大會;於是乎,那酒匯流作一束又包進三名學生,這下倒好,遇溺的四人跳起水上芭蕾,困成一團了。
現下貌似還未有人能與這位高手抗衡,糟糕透頂,他們想,救兵怎麼叫都不來。接下來的一浪又把他們沖垮。無人能阻。
福本由美食廣場側邊的小徑一路走,林子當中全是蚊響,聽了甚感不適。他想,那女人可以悠哉,沒實力還能給人撐腰,不就是嘴巴甜了點,外表可愛了點嗎。走了幾步喃喃道,負責任的人就是吃虧,天天得擔心不是自己的工作,沒人會同情,因為他們把這當作是一種常態。我福本怎麼會這麼可悲。他欲前行,發現一人向他迎面走來,那身姿,足以讓他將積怨一次性爆發。
是森永玲。「喲,福本,你看起來臉頰消瘦了不少。」他仍是掛著自信的笑容,不管福本嗔怒恣意踏著步。當班長讓你日夜操勞,你才魂不附體的嗎,他隨口問道,福本只不耐煩的說會過勞也是玲害的,拱他上這職位,又使他遇到異形跟魔物,終日不得安寧。還沒找你算帳,你一來就沒好事。他說。玲道他似乎心事重重,但他悶著不說,只吐了句把圓香和他放在正副領導人的位子,本身就是最大的錯誤。
「福本,你再這樣下去,心病支配你是早晚的事。」玲說。病,我怎個病法,你不要混淆視聽。福本提高音量,指著他道。玲徐徐地向他說明,心魔以往潛伏在暗處,今天就是看準了他那種心態,鑽出他的心,輪船那回,也是他讓整艘船爬滿了怨恨,怪物才能繁殖。「白髮女人的彈藥沒什麼實質的功用,看清吧。」福本嚥了氣,動不動就異形,精神問題的,他不了解自己,更不用說斬斷病根了。
到底想說什麼,你這討厭鬼。福本警告他,如果他繼續騷擾他,他就要不客氣了。唉,好吧,玲告訴他說不定自己能幫他克服心魔,少來,我沒給人做過心理諮商還不是好好的,福本反駁。你不會後悔的,玲攔住即將出走的他,說他們只需要確認幾項事情,弄清心魔的產生原因,對症下藥。「你跟我來,找個地方坐,我請你喝甘蔗汁。」
這是利益交換,你給我情報,我給你飲料,多完美哪。他那雙睫毛長長的眼眨久了也是怪噁心的,禁不起他再三拜託,福本終究是點了頭。自此,玲的腳步輕快不少,離紅牆而去到樓的背面,福本跟著他,想不到過了一個轉角,竟是別有洞天。
來見見我們偉大的「食品迴廊」,玲難掩興奮,這兒賣的比紅樓裡的還好,俗話說進入此地有「三省」,省錢,省時,省候位,他就是閒暇時間都跑進來享受氣氛的那種人。「這次,你的眼光比我優秀了。」最接近他們的一棟房子,頂是農村的合掌,屋內的黃與橙皆在勾人食欲,柱子一印刷的看板列著各種平價美食的小照片,往裡看,再過去的屋下更是擠著蔥黃光華的店,連作了一長排,轉九十度中間塞一幢矮樓,又接著一排,仿如雙腳不一樣長的橫折勾;貼牆壁的磚砌得特別小片,數片薄紅就圍著一枚深紅,看似好像有人灑水上去,如鏡中月,水中花,山頂的小樓傳佳話,藉福本之眼,其實更像是紅樓的護城河。
底下用餐的座席多得如星點,上午茶時間,步調最適合人,他先佔了個邊角的位,既可遠離噪音,又不必擔心遭人偷聽對話。玲拿著兩個橫條刻紋的塑膠杯端上桌,那東西賣相也普普通通,黃綠混雜,果粒,冰塊,他吸了一口,只覺得嘴巴從此離不開吸管,活像隻索求著的蒼蠅。「第一個問題,你開始能看到怪物,是多久的事了?」玲翻開活頁紙動筆要記,「試膽大會當天,兄弟,我跟同學走散,而那傢伙想殺了我,取代我,而他......就長著我的面孔。」一兩個禮拜以前了,玲說,「有其他特徵嗎,比如說周圍散發著陰氣,眼睛上吊等等的。」我不知道,福本兩手一攤,「他的身邊有鬼火,我仔細看,裡頭好像是一條條的魚,對了,他後方還傳來小孩子的聲音......我醒的時候,是躺在一座大宅旁邊的。」
嗯嗯,這個很值得參考。玲邊寫邊說。「第二個問題,異形還沒襲擊你時,你最初的反應是什麼?」福本敲桌,問這麼蠢的事情幹嘛,當然是打過去啊,不然對方太強,尖叫一聲逃走就是了。「你不想接觸它們?」「沒錯。」
「所以你日常生活遇到討厭的人,動作也會這麼激烈嗎?」不會啊,福本說,我把不悅之情藏著,視情況發揮,反正趕不走就打發他嘛。這次玲沒有回答,只默默地列了幾個重點。「所以你不是那種想像力豐富的人?......或著說,感情豐富?」福本一笑,拿著吸管攪著杯裡的冰塊。「幻想沒有用,兄弟,叫我掰個笑話我都困難重重了。」
「下一題,截至目前你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什麼?」福本讓他暫停一下,情感這點,他不可否認的是真性情,有時候為了一件小事而哭,但現在比較少。狀況不錯,玲說。「說到印象深刻的,大概是家族企業復興的那天吧。」能不能講得具體些,玲追問道,方便令我融入那個情境。
「看過電視劇吧?千人宴會,歌舞團,大批大批的政商兩界菁英集結,那些與我們長期交惡的也來訪了。我們一早就出發,但並不是全家都在,父母和公司的人只帶我去--我是最大的孩子,不太會打亂會場。」福本娓娓說道。噢,我以為你會說那段「吉倉夜未眠」的經歷。玲小小地驚訝了。福本說那更像一場夢,卻提供了他預判未來事件的標準。「好吧,那我們可以進入第四個問題嗎?」夠了,森永,你問的那些讓我很頭痛了。
福本從位置上站起,離了圓桌幾步後忽然停下,他的直覺偵測到有什麼正接近著他們。「聽見水聲了嗎,福本。」他回頭,這一帶沒降雨又沒水庫洩洪,哪來的大水。事實上,早在離迴廊數公尺的節慶的攤位,就有人觀到了浪潮,起初,那紅色的一團只及腰,攤的桌前顫動著像是打招呼,然後漲得兩三米高,帶著鮮釀水果的精華襲來,攤子裡顧著保冰盒的人,只見得一坨影子,就被水沖得倒在地上滾。那是什麼。白衣的工人驚呼道。酒與冰水交融成了鮭魚紅的果露,搖搖晃晃,那東西放倒了幾個棚子,眼看還要再把人攫進,眾男丁望見園遊會區的末端立著保麗龍盒疊成的巨牆,便再喚更多人前來支援,把手邊未開封的貨箱一一搬起築那牆。
那酒水勢如破竹淹過來,遇牆一次不過,二次不過,便往箱子間的縫隙灌入,宛如懸谷的瀑布流瀉而下,另一邊的福本唯恐水勢越猛,邊繞圈邊跑口中念著禱詞,玲還未有作為。應該能堵住,工人們道,又運來竹篙,重物等等替牆加固,酒潮理應要退,殊不知它抵達極限之際,竟從中分出一道水流,一個下翻跨越了那牆,更多的水被引來壯大巨浪,守著牆的人也讓水抓著離開地面,一時不得靠近,那水倒很聰明地把箱子堆一次性沖倒。
福本發誓,這是他游泳生涯以來見過獨一無二的瘋狗浪,冰釀的荔枝和紅毛丹水中漩渦捲著跳舞,神啊,我死也要跟好吃的死在一塊,他的眼神迷離,這什麼生化武器,福本,別中了它的計啊,玲喊道。「我以術士之名,喚三界護法搭起不壞之身,黃方中土壁--現!」他信手撕下牛、虎、龍三張彩符,符飛離他的手張開又生出數層造一面厚牆幫忙擋住那水,玲再丟幾片豬肝色的牌子上牆,黏住的當下,牆已成了大型土塊,水體只得停駐牆邊,那兒靜靜地流竄著。兄弟,厲害,一名趕來的工人讚嘆道。座位上三百四十三個人,都咋舌盯著此一「土牆奇蹟」。至於福本懷裡的甘蔗汁,早被他無意識地喝乾了。
既無法攻破,水便消退了三尺餘,一齊向後收。不能把精神耗在這小孩的把戲上。光夫心想。酒水回歸一線作進攻的主力,此時正是援軍來到,平擺著竿子水球下方站成一圈,瞄準了人,要攻他不備,想當然耳水過來作了個泳圈,人一向內進攻,手持的竿碰到水立刻被狠狠地吸住,他們又不願放掉,一個個讓光夫舉高,不停哀號。手向右揮,水打過的樹掛滿果子,皆透著洋紅的光輝,只見土丘頂的一名學生拉著彈弓,朝著最薄的那一點水牆發射了顆石頭,光夫自然從別的地方運水填補空洞。
然而,山上守備著的一干師生見他頂上空虛,便自岩壁鑿了顆巨石下來,放它遠行。那傢伙落在光夫臉上的影越來越大,那麼些水,還沒撐住石頭就穿過去了,一個老師說。大夥都以為它要壓扁他了,不料頂上的酒泉在大石碰觸瞬間又長高一尺,一汪赤紅的水轉轉轉冒出個尾巴,像一條龍捲在他手心翻騰。
那石頭被推出水體的一邊,光夫想水量已足,便沿路探測那群建築物的牆,找與圓香相似的身影,水於山徑的每個交叉排徊,弄得行人四處逃竄,折彎了幾支路燈和剝了幾塊磚頭,他回頭,見一整面的紅牆就在身邊,一個個破壞,就由這棟開始。他憑著直覺抬起泉水手下折對著紅心,正要導水擊入牆。
城樓之內,「營業中」的那告示仍然閃著外綠內粉的光,圓香向三個女生說她想再練習一遍,戀子欲留客,就道讓他們逛完一輪再走。圓香說今天發生了好多事。他們的校園,遠比一般社區的國中漂亮,或著該稱之為古典的美感。「雨水同學,一個真正的千代目人是怎麼樣的呢?」
「那還用說,心裡懷著『千代目』三個字,盡力創造功勛,結合一切所學為異形發聲,在某個領域出頭,就可以是一顆耀眼的明星了。」有點難,圓香道,戀子正想跟她解釋,忽然一陣驚天霹靂聲響,大夥轉頭,那巍巍的城牆被打穿了一個大洞,磚都剝落,一人手扶著不規則形狀的開口走進,原來是光夫。
「老、老、老、老爸,早上好啊......」圓香還是改不掉一緊張就結巴的毛病。沒有手機真是不方便呢,香子。她笑了笑,反正也用不上,沒什麼人會進到通訊錄來。「聽說妳成為班代表了?」光夫關心道。是,老爸,那是雲祭,全年級的競演。光夫說她什麼時候變得這樣熱衷校務了,待在異形的巢穴還覺得舒適,他昨天的氣都還沒消,叫圓香跟他回去。不,別這樣,老爸,要他們臨時喚人太殘酷了。圓香央求他道。
「現在就跟我走!」他走上前抓住圓香的手腕,欲將她拉離紅樓,圓香卻站在原地甩開他。看到了嗎,這裡的學生都會影響妳,讓妳變邪惡,千代目生來就和妳不合,未來還有幾個雨水戀子,妳告訴我啊。他說。「我有自制力,爸,我只是想把一件事做好。」妳敢保證不會想接觸異形嗎,光夫逼問,圓香道她會保持安全界線。
「喂!直升機!別老是盤旋在你女兒上空,讓她自己決定!」戀子朝他叫道,果不其然,酒水在他的控制下盡數飛向她那邊,酒的泡沫和水潭鋪成個平面繞著,不陷下去一點。「我不傷害妳,不代表妳能夠亂說話。」老天,烈酒的蒸氣簡直是毒藥,戀子被熏得頭昏昏腦脹脹,其他兩個什麼法也想不到,抱在一起叫媽媽。光夫要圓香瞧瞧這慘態,這就是妳推崇的異形,無禮,懦弱,我不許妳成為那種人。光夫說道。
「不准動!彩瀨光夫,你已經嚴重危害了校園安全,眾人,拿下!」數位資深的老師攜學生們自後面包圍住他,眼神毫無畏懼,戀子大笑一聲拍手,公理永遠與我們同在,接著嘲諷他道他潛入得真失敗,光夫臉上三條線,小孩子吵什麼,掌中的水的螺旋隆隆地動起,頓時大夥往中心踏一步,準備防他。
使人意外的是,戀子居然機智起來,往旁邊喊了一句「圓香快跑」,圓香便趁亂溜了,「對不住啊,老爸!」她邊逃邊喊,那群人差點沒昏。妳。他們又想攻來,光夫只好沉住一口氣,手一開,那水就於人的圈圈內打薄成了布幔,要揪住敵方部眾的腳。先走了啊。戀子和喜多村跟鈴跑向另一條路,光夫回頭欲開掌,一個刺蝟頭和包包頭握著彎刀逆時鐘轉入圓圈,圓越縮越小,十個人同時將刀向下切,刀鋒劃過,流體便分為幾團水滴,不出一會兒匯集至主流,光夫果然轉向,避開那群師生駐守的一塊地。水猶在浮動欲找人下手,「守住!」教師群又與幾個大力士結盟,一張帆布正對著水撐開,光夫欲將水撥去一邊,豈知水一進入他們的勢力範圍,他們就將布向後折疊收成一個袋子,水體斷成了兩半,大夥底下扛著那袋子不讓內中物外露。三個女生的逃跑很是順利,光夫還沒那麼多隻手對付她們。
不能再讓你妨礙教學活動了,不論來者是誰,我們都不會放他離開。那老老師如此喊話,靜靜立著的光夫剎那間露出犬牙,「你們......終究是低估了酒的價值,我的,原裝進口的酒!」他的手掌忽地握緊,原本袋中懸著的酒全都積極外擴,把袋穿破了十數個洞,如絹絲般急速下滲。強烈的衝擊力道之下,那袋裂成了小碎布徹底成為酒水的一部份,空中一顆大水球持續降水,大夥的眼前全是天上來的紅水氣泡柱子,裡頭漿果上下飄著,他們還沒見過這麼駭麗的雕塑。
戰士之中有些被水捧到天頂,拿空氣槍貼牆射擊的不在話下,他還想進攻到二樓,但那水的長臂一至店門口,不知何種東西封在那兒,進不去。一個短瀏海的中年男性自樓台向下看著他,眼神冷漠。「是你啊,安柏.密利挽。」那東西已成了一座長城,要應付也難,他確是限制住了全部的異形。一道水流湊近地飛行緊跟落跑的小女孩,「香子!過來!」光夫可以全心全意地追蹤圓香了,後方的水簡直是可怖的神龍,她使盡全身的力氣不被龍咬到,怎料龍又自己斷開變作紅緞帶追擊,圓香一面跑,一面慘叫。
女兒之所以難搞定,並不是因為擅長體育或她的父親跑不動,而是你必須隨時掌控攻擊以免傷了她。「爸!爸!你聽我說,那些人......對我很好,我不會被欺負了......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了......」一道浪爬升至她的頭頂追著,圓香試圖講解情況,不過那地表揚起帆的水花卻是長得越高,為什麼要抗拒,她能看到光夫的眼睛充滿了悲傷。凌空的水跟著他高漲的情緒捲成了正午時候的豔陽,一層一層,蠟筆的筆觸。爸,這是我有史以來第一場個人秀。圓香說。那日頭拖著粗壯的尾巴要攔她的腳,腳跨過,而那人鍥而不捨。「我沒法信任這間學校,明白嗎香子,一個討伐者到了滿是異形的校園,等於是被放逐!」
「就算是這樣我也無所謂!至少我從他們身上得到的,比藤井齋裡來得多!」圓香回應道。此時光夫手裡的水柱早成了一道金浪,不顧情面朝她直接撲去,他說,這個世界只有兩條路,一則成為討伐者,一則成為異形,投向毀滅,那種容易變動的標準是不能通行的,圓香還要跑,纖纖玉指塞著耳朵,雙眼已透露出果決。
又一個轉彎,一面是涵蓋紅色房屋辦公室等等的排樓,一面是臨著樓下中央花園的陽台,白日重新出現,那小徑幾乎僅有幾個腳掌寬,光夫追她追得格外小心,「醒悟吧,」光夫以那不可遏制的憤怒大聲講道。「不要以為妳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那黃水愈擺愈烈,有如要跑遍整個中廊,我心懷感恩,圓香說。滿嘴都是胡話,香子,異形是惡。光夫說。圓香跑到一半轉頭看他,「我瞭解啊,爸,我並不想當異形。」所有的黃水轉回紅水,於他背後形成一緩慢旋著的球狀渦流,「那是為什麼?」
「爸,這無關善惡,我只是以我是千代目的學生為傲、身為一個真正活著的人為傲罷了!」她向前奔著,光夫忽然感到雙腿無力,能說出這種話的人,恐怕除了他女兒之外,沒有別的,他還想問下一句,圓香就先開了口。「我會證明給你看,一定會......」也不知為何,她跑著跑著就滑了腳,光夫沒來得及去扶住,圓香就整個身體向前一倒,彷彿是注定好的。
那一瞬間,他看見一名曾說要投奔自由的粉髮女子的影像重疊在她身上,他沒能拉住她。
好久好久以前那名小女孩凋零了。
「放她走吧,老公,她總有一天會長大。」那個不論幾歲都看起來像小女孩的女子環抱著他的雙肩輕輕說道。他只望著圓香,她十分吃力地讓雙腿站起,邁開大步,等光夫準備採取行動時,她已然走遠了。
快衝,不讓老爸逮到就沒問題了,她跑進灰色花崗岩的廊道,爾後漸漸從跑變回走,手掌扣著腿半蹲著大口呼吸。這兒暗了許多,光夫的酒有些延伸來這暗室,俱成了紫色的波浪,發著詭異的螢光。那水僅僅是擺盪,不具威脅,但光夫對千代目的攻勢八成還在持續。轉上一圈總能回到起點的,她默念道,一會兒,前方始變得光亮,而更遠人煙稀少處一個與人聊著的少女見了圓香,遲疑幾秒才衝刺過來,揮著手口中叫著「彩瀨」,是戀子。「大家都沒事吧?」我挺好,圓香和她抱了抱,喜多村與鈴走出來,都說想死她了。
咱們進了廣播室通報了全校,還能再增加一些人手。戀子說。這樣嗎,那太棒了。圓香苦笑道,我還是得回去呢,裝成毫無關聯的樣子我心裡也過不去。「一起走比較保險。」戀子看著她。
廣場的最後四分之一盡是些早已停業的日式小吃店,門前白色的紙燈籠簡單寫著草字,牆上「馬肉刺身」的招牌一閃一閃,那照片裡一塊立起一塊橫躺的肉散布著細胞群般的油脂,圓香全身顫抖,戀子道,妳該不會每次看每次嚇到吧,古代就有人把馬宰來食用了。是地方特產之類的吧。圓香問。「對,千代目必買的伴手禮,不過收山了。」
那場地中心還很諷刺地立了個騎士駕著馬的金像,那馬的姿態尤其傳神,兩隻腳站著而前腳跨向空中,聽戀子說,這廣場是一位海外事業有成的校友為母校興建的,歷史大概二、三十年。
走廊靜得只有他們的腳步聲,你們的家庭問題挺嚴重的,戀子下評論道。「一個人進了千代目,總是會有另一個人替他不開心呢。是吧......至少不是錯誤的吧。」圓香深感沮喪。
「千代目市也是『千代目』,哪兒都是『千代目』,難道要說討伐者住在這兒是不對的嗎。彩瀨,其實妳......就在千代目當中,不論何時何地。這個廣大的世界,就叫作『千代目』,妳最熟悉的。」她的雙眼睜成兩顆水鈴鐺,驚訝中帶著一絲感激的淚光,但她本人沒察覺到。如今正是奮鬥的時刻,打鬥的聲音與人聲逐漸嘈雜起來,每走一步離現實更近,那三個人迎向了厚牆的彼端。
回到現場,那些彼此連接著的水體仍在襲擊異形師生,大夥招數盡出,卻還是一片潰散,刀劍棍三者獨對浪潮,體力要不堪負荷,水的波紋裡都罩上了更深的紅梅色。彩瀨光夫從追逐戰回來後,便把攻擊那些人當成唯一的使命,因為他們也不遑多讓,拚過一個,又有一個拿著全部家當來跟他比拼的,怎麼打都打不完,前面黃衣小兵一手發氣功不讓他喘息,要跑上來,他把手一舉再造出跨越天際的水拱橋,那人臨時跳起,頭帶動身體往下撲而雙眼只看見勝利。光夫甚感煩躁,剛才圓香的發言已經夠讓他氣的了,這座城裡盡是怪人,他是不累,但打不死的蟑螂會把他的興趣磨掉,死小孩,他彎著五指將載了千鈞重的掌送出去,水沖往上方蓋住與他戰鬥的人只留下影子,等水不再流時,那人就背對眾人地面呈癱軟狀。
還沒完,異形的主謀不願放,讓學生用大量鐵鋁罐轟炸光夫,一個一個從回收箱倒出成一堆,箱子拋開,抓著罐隨意丟,一大排八個罐子飛來,光夫手背一抬,立即就有水團打罐子回去,黃青紅的圓柱一碰就筆直的落地,千代目從來不缺人,罐上下左右陸續攻著,還有人跑到前線的台子中間發送今天早上才喝完的罐子,雖說討喜的標籤是行銷成功的第一步,但這麼多又被拿來作如此用途,實在不免令人生厭。光夫的手已快到讓人看不清楚,水盾在上反彈一眾鋁罐,劇烈到激起金光。
全都給我閉嘴啊。他化水為銀罩讓罐子一把散了,那群傢伙又使出變化型,同時丟,於是整個圓周皆有橫擺的罐,罐是子彈是花瓣,湊成百二個罐的大陣向內緊縮,水升起環形簾幕抵擋住流彈,那受了水一擊的罐壁在水霧與人海中張裂成編織的模樣,被用絲線般扯下來。替補的二軍朝水壓地的邊線投閃光彈,爆破的光嘗試著刺進絕對防禦,而彈內含的力量將水炸開一門,光夫一手補漏結果前方趁機發半面的罐子牆壓他,他便緊急趕水先擋一擊,未料幾個人抽一條管子扔進那些浮空的水,另一端套個大水袋,抽氣閥門一按,他的水就再見了。
水在急速減少中,可用範圍一度吃緊到三分之一,他沒有說話,讓身子站直正眼盯著群雄,「什麼時候輪到你們......僭越了--!」他講到「越」那個字時,水圈是連著話音向外張得更寬,一齊上升,袋中的那些水紛紛沖破袋子回流,他只立於四面的水籬中,浮動的水影也就這樣透出外頭。
光夫一旦進入這種狀態,那群烏合之眾是打不下來的,任他們撿再多鋁罐回防,都只能勉強保住自身。於是水更烈,參戰的人更雜了,隨後演變成一場大亂鬥。一雙鞋聲傳來,特別明亮,光夫回轉,「爸。」圓香就站在那裡。妳是回來求我原諒的嗎。他投她以嚴厲的目光。
「不。別再搞破壞下去了,爸,沒有好處的。」
「妳以為我是為了誰才那麼拚命?」他厲聲問她。
「爸,我沒希望過你用這個方式......」
「好好好,我會比妳不瞭解千代目嗎?業務需要我能不知道嗎?食物?構造?課程?制度?人力?還是要跟我比方向感?」光夫數手指給她看。
「爸,你既然都明白了,那為什麼......」
「彩瀨圓香!」
他吼她的聲音令一旁的大夥起雞皮疙瘩,圓香愣住了,父親很少對她沒有好聲氣,一個學生還嚷道「要吵就回家吵」卻被他老師拉著一邊耳朵唉唉叫。妳有自己的驕傲、歸屬什麼的,我曉得啊,香子,但是,還不夠格。他咬牙切齒,心裡好像有事物崩壞了。那水一時變得狂亂,吐出人和眾多小東西,其實,兩邊的怒火都很熾烈。
「大家一起上啊!」千代目的人們手舞著刀槍、火藥、機具等,只管往水體所在衝,殺聲連天,光夫是僅一個的靶子,一刀完換一矛,他靈巧地向後移了幾步,隨手一揮一彎紅月削鐵如泥,三個踢一腿,五個打一掌,水正旋反旋不問來由一律阻斷,他們用力一蹬,四方人陣瞬時包住紅水,還想躲,光夫欲運使一道水打散他們,躲躲藏藏,還獵不到一個,大批人竟趁機再往上至高空,灌真氣入兵器,唸了一字:「敕!」所有人幾乎同一時間拋出,只見大片冷鐵朝下,各形各色的鐵打成一個四方陣,中間鐵質繫絲帶的小刀聚成六角柱,外面一圈是短劍短刀,再外面排著矛戟槍箭,更外面就是長刀與長劍和大型兵器,全部的刃峰向下,仿若是一千片奇石,拋過光的灰銀就倒映著眾生,刀山的蓮花般群聚覆蓋了一片廣場的天,那上方還輪轉著奇異的彩帶與咒文,一陣的灰中間夾了個金桃俯衝。
眾兵器下降再下降,內外分得更開,伴隨鐵與空氣的聲響向下突進,當刀要打入大地,大家都覺得光夫會被射成針鼴,他就帶著水穿過兵器陣,飛上空,一個水球還罩著他。「肉身擋劍!?」戀子呼道。
「剛才那一下,把你們嚇著了吧......」誰又想到過一個人忽然使輕功躍到他上頭,雙手頂著飄著的七彩珠子大力一按赤紅的水,水撤開的當下他「咦」了一聲,那水居然就崩解而紅成為穀物往下撒,紫米藜麥長米小麥等十六穀叮叮咚咚點地,他本人是一臉疑惑,珠子砸到他之際,一件麻織的淡紫色披風就在他肩上長出,綁著繩的大米酒抱在他懷裡,之後便躺在了雜糧鋪成的毯子上,口中只發著微弱的「萬仙陣」、「萬仙陣」罷了。他是真瘋了還是假瘋啊,戀子不解,她餘光一掃瞥見光夫在瞪著她。那杯「新加坡司令」就掉在他頭前的一寸土地上,他看了看,原本預想會更慢被破解的,不過武器沒損壞就很幸運了。
豐收啦,眾學生叫道,忙往門埕拿著竹籃把穀粒收集起來,幾個老師也下去協助,順便捧起一堆米跟學生機會教育。裝滿的籃子由後頭傳到前頭,統一讓人運往廚房裡蒸。光夫突然坐起,把來拾米的人驚得退了幾步,喔,抱歉,他走開使他們也能夠撿他座位上的米,眾人冷汗直冒,不敢多言。
後來雜糧煮成了大鍋飯,戶外人們過來將長桌併成一列,出爐的小電鍋抬上桌,讓全校的學生分著吃,手還空著的人急急忙忙從倉庫清出好幾疊紅色紙碗發給他們,也有人拎著便當盒來裝的,前方下達指令的老老師示意留一點穀物供祭典之用,煮不完的,都撤到地下去了。還有瓜子果仁葵花子開心果替餐會加料,現場就像大過年似的,都扒著飯吃得挺香然後慶豐年。
我們非常抱歉,總理先生。他們派了個落落大方的女孩跟他說。她邀他與他們同樂,他便緩步走去,那群人的臉現在看來似乎親切,可能再過幾年,這座山也還會是千代目的山。「第一次聯合公演開始,請全體同學至操場集合,重複一遍......」女廣播員的聲音響徹校園。何不看看你女兒的彩排呢,幾名學生推著他進體育場,一過灰石牆,裡頭等著開場的學生都對他展示熱烈的歡迎,爭相跟他握手,搶著說自己是哪一班的人,擠到他身邊要合照,那些沒法靠近的也在台階上橫著手機偷拍,他經過那鐵護欄周邊,最上一排的人依序舉起立牌,說「感謝總理蒞臨千代目中學」,底下拉起布條,他還要四處走動揮手,歡聲又一次爆炸。前後相差得真多。他心裡嘀咕著。接著他被請到一等席,校方讓一位行政人員彙報千代目的近況,遞了一張年度計畫的報表讓他過目,他摸了摸下巴一面讀著,一些志願服務的學生很勤奮的替他倒茶水、垂肩膀,還拿片大芭蕉葉在一側搧風,他也不知怎的心裡就是清爽。
接下來請觀賞「紅雨」。大會司儀道。那些前排忙著簇擁光夫的都回到了椅子,清出個廣大的觀賞空間,不久,操場中間二群人小跑步從兩邊入列,有個地方開口笑,圓香就由那兒輕輕地走來,手緊抓著韻律棒。她望見觀眾席裡的光夫,便決心帶來最好的表演,鼻子吐了一口氣,看向身邊的夥伴,點了個頭。她叉著腰,一腳先往外劃了半圈,左腳跨完換右腳,棒子上手,兩隻手指給予動力使棒在指尖旋轉,然後小心繞過腦後給另一隻手,到正前方時平放,空出的手上頭開掌。
貌似音樂還在柔情,一拍過後每個音都壯懷激烈,最右邊一排的人舉起紅色彩球雙手交叉著搖,又直著晃了兩下,接著第二排也是朝左做完拜年似的手勢後向右拜,第三排......方才一震,好像「漁陽鼙鼓動地來」,外邊向內搖擺著彩球,再由內退回外,宛如對稱型的波浪,一會,所有人身子轉向圓香,手舉直上三下,下三下,鞋跟規律地敲著一組節奏,後右手收到胸口,唯留左手斜著出去踏步逆時針轉大圈;外圍的手叉腰扭著,先搖兩次,拍掌間隔一會,又繼續放到頭頂上搖,順時鐘,成員更多,走得也比較慢。
兩個人抓著圓香的小腿扛上肩,她的手一隻彎著在腹,一隻打直,往右再往左,分別畫了個大弧後半空舉著搖了幾下,手中開鐵線的花,再直上直下綻放八朵,一手彎過頭殼而手朝頭彎的那邊耍,一隻手則對著地上耍,四拍完換一邊,之後,又擺上頭頂用手止住,棒對棒「叮噹」了一聲,分開,手臂流利地翻覆了數圈傳到右手,再回來左手。觀眾們有的幫他們數拍子,有的還緊張某個環節能否堅持過,光夫的手指早就撐起一頂帳篷思索,千代目的「紅雨」向來是國人票選必須一睹的表演,而且,他女兒還在上頭做主力,這人大概也說不出什麼了。
外頭繞著圓香那小圈的人一手的彩球貼著前面人放下的臂,此時音樂暫歇,人群散出一個位置,見一人出列,空地上打著響棒,外圈的圓頓輕柔地斷開,成一大橫排,兩個兩個面對面將彩球拋高,拍手,過頭接起,雙臂形成無數個「V」搖著絲帶。那敲擊的人用棒尖一指席前,金屬架後方三個鼓手催著非洲鼓,鼓面作停留又擊了一回架上的鈴,搖頭晃腦沉醉其中,眾舞者對空拋彩球給彼此,中心的丟下紅球換小球上來,空中扔成弧線,圓香整隻手將鐵棒轉起,雙掌並行移往頂上做成電光飛盤,席間掌聲未止,便放下手,將棒拋給手,手再傳棒給原本的手。
一拍過後,長排的手解開恢復成方正的直排,把先前的動作又演了一回以後,慢慢往中心聚起,疊成一座龐大的河內圈之塔,齊一地逆時鐘大幅轉動,道具、彩帶、紙牌之類,一起夾進體系,頂端完全淨空了,圓香伸出左手拋韻律棒,棒轉三圈而後歸,再伸右手拋接,再來,兩手向外同時揮一圈,左手丟右邊,右手丟左邊,兩根棒於極高的地方相交,分別回了她的手中,又上上下下地揮了幾段,各自拋,隨後發向外邊給人接住。身邊一大鼓越升越高,待與視線齊平之時,鼓錘飛入人陣,圓香一接,音樂的高潮便要進入尾聲,剎那,如同與虎熊拔河一般敲下鼓皮,樂聲一指絕弦,尾奏沉落,萬籟俱寂。
觀眾席一直不見動靜,這時,只有一個人站起,慢慢地鼓著掌,他就是二宮健。爾後全體起立掌聲如雨洗落,前排加油團又叫又跳,圓香看著光夫,露出「我勝利了」的表情,光夫也看著圓香。
她做到了。人群裡觀望的獅子山頗為訝異,雖然還不是完整的「紅雨」,但這一屆的人們確實有非凡的潛質,彩瀨圓香,這個女孩子,或許無形之中能掌握人心。忙完會議的塔城拍了拍她的肩,這之後的準備工作要動員全校,先思考如何讓他們願意留下來協助吧。「龜岡呢?」她問。「那個悶葫蘆啊,肯定跑到後山去練功了。」雲祭很快就會到的,他們四人最後一個還在路上,而這些事件,似乎都為今年的慶典投下了一枚震撼彈。
散場之後,彩瀨光夫壓低身子迅速地離開,不想與任何人有眼神的交會,他走得太急,以至於廣場上分散著的人也沒注意到他。他一隻腳要跨下樓梯,走進腳底的蔥綠,「爸!」圓香叫住他,學校裡的師生也趕到,最後他實在熬不過內心的掙扎,一個轉身,卻看見圓香對著他露齒一笑,他眨了眨眼,頓感奇怪。「謝謝你來看我。我喜歡這裡,爸,請讓我跟他們一起笑到最後吧。」圓香說道。
他嘆了一口氣。「我想也是,香子,那就別哭著回來。」「爸,你的意思是......」光夫走到他耳邊跟她說了句悄悄話,「但在那之前,也要妳能解開三界的秘密,幫我找到深埋在紅城裡的寶藏才行,或者,解開我的秘密。那些孩子,沒一個成功的,當然,我也不會寄望妳。」他抱著酒,向大夥彎腰敬了個禮。給各位添麻煩了。「請您保重,總理先生!一路走好!」眾人都在兩邊擺著手臂歡送,他沒回首,只管走自己的路,但圓香可以感覺到,他在背對著她的那一側笑了。
「真是史上最難搞的老爸,沒有之一。」圓香不禁噗哧一笑。終於,事情落幕了,而整座山的人,都抱著笑到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