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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七先生真的來了

「爸爸、媽媽,七先生他們家寄東西來了耶!」

小小的音羽纏著母親將包裹拆開,緊跟著她,到雲時拿美工刀割除棕紙包裝,紙一層一層地被撕去,看著逐漸出露的野梅色鐵皮稜角,她的雙眼不由得閃閃發光。

音羽的大嗓門讓芽羽放下積木,直接衝了過來,福本也被她吵得待不住成堆的書香裡,搔著頭髮,本想開口罵他妹妹,但棕色紙張揭開的剎那,三人一片寧靜。

「哇!這是......」

一個星星形狀的紅鐵盒擺在了平鋪的棕紙中央,上頭畫的是清晨的草莓園,芬芳草地裡有條磚造小路,直通山岳,朝陽的白色暖光從山丘間呵護著這座小山村,苗圃上紅豔豔的莓果,結實纍纍。

音羽「唰」地打開盒蓋,高舉過頭,一見到盒中物,三兄妹立刻綻開大大的笑容。

「巧克力耶!」

抓著蓋子的音羽闔上嘴巴,想像那股甜美滋味。天大的喜悅在腹內狂衝,一時竟堵住了她的嘴。驚喜被她憋著無法釋放,音羽只能一邊興奮地跳著,一邊發出「唔」的聲音。

「是我的!是我的!」芽羽伸手捉了一顆,就想吃,姊姊音羽一手搶下,對她齜牙咧嘴,簡直像一名誓死保衛田地的農夫。

「嘿!那也是要給我的,不准妳獨佔!」

芽羽和音羽在圓桌周圍追逐不捨,彷彿誰搶到巧克力,誰就能當王。

「都給我停下!」福本出聲。

兩姊妹維持拉住對方衣服的姿態站立,同時看向她們的兄長。

「在決定如何分配以前,先讀過這封信。這是送禮物的人寫的......」小傢伙們聚到他的身旁,打量著他所謂的「信」,狀似賀卡的紙片。福本拿起那早被扔在一旁的、裁切整齊的雪白卡片,高聲朗誦道:「致親愛的福本一家:這是我們從外地帶回來的,小小禮物不成敬意,盼能以此與您共享田園風光。註:請讓音羽這個小饞鬼多吃一點。」

你們看,他特別指名我了......。音羽的手比著自己,向其他兩人宣示自己的地位。

好,就妳最厲害。芽羽撇了撇嘴角。

「那我可以先吃一顆嗎?爸?媽?七先生都這樣說了......」音羽問著沙發上的父母。

「不行!」漁作蓋起報紙,一臉憤慨。「都不准給我吃他們送的東西!」

「為什麼?爸,小七跟我們家很好,他不會害我們......」音羽維護著七先生。

「好?好,妳老子會落魄成這副德行?當初忍痛把地讓給他們,真的需要他們的時候,卻連一毛錢也不肯借!」

漁作把報紙甩在茶几上。

「我去你的,那塊地的價錢不知道上漲了多少倍,他們能有今天,都是因為喝了福本家的奶水!一群吃裡扒外的鼠輩......」

他的大手掩住面孔傷神,獨自垂首嘆息,雲時拍了拍他的背,那個曾經扛起一家生計的背脊。「好了,別把氣發洩在小孩子身上。你們幾個,把盒子搬進房間裡,然後乖乖寫作業,別再讓你們爸爸看到那盒子了。」

做為一位溫柔的母親、剛毅的妻子,雲時所能做的,便是趕孩子們進入房間,保護他們不受漁作的氣焰侵襲,也好趁這時開導丈夫,為他提供心靈上的支柱。

「送這種沒用的東西,不如送錢!」漁作摀著臉罵道。

福本三兄妹帶著盒子,巧妙地溜進房間,這種時期,裝得笨笨地才是王道。

「妳讓我沉淪下去吧!我已經無力再過有錢人家的生活了!我支撐不了那些華麗的排場、宴客的開銷,和......我們只是在假扮富豪,假裝我們過得無所顧慮......」漁作低頭大吼。

他的事業前不久開始走下坡,現今陷入缺乏資金週轉的境地,他們計畫賣掉這棟房子,搬去更偏遠的地方住,車子、大部分的家具......都不要了,櫃中的紅酒、家中的掛畫、收藏品......一一被清空,但仍填補不了財庫的漏洞。他連日輾轉難眠,甚至成為一種偏執--讓他雙眼發紅,形容枯槁的夢魘。

心力交瘁的他已不知要和妻子說什麼了。

雲時抱住她的丈夫。

「那就別維持原本的狀態了,親愛的。我出身漁家,不是沒吃過苦,我們也是後來才變得富裕的,記得嗎?我們大可拋棄掉過去,重新做人......」

儘管表面努力裝得沉穩,雲時還是能夠聽出,這個大男人正低聲抽泣著,以他最不願面對的方式傾訴著情緒。

房間裡,三個小鬼偷偷地把巧克力拆來吃,錫箔紙丟了滿桌,大家各一顆,講著笑話,完全掃除屋外的憂鬱。

「我說,妳才剛剛認識七先生,就急著想要跟他深交啊?」福本問。

「啊!他上次來,我卻覺得像是第一次與他見面,他英姿煥發......」

音羽陶醉在七先生的臉龐上,總是說著「想見他」。

福本想到原因了。這個七先生還比他大上兩歲,身形又比較修長,怪不得很得音羽的緣。

那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從此之後,他們兩家便有頻繁的往來。

現代。

落石一塊塊地從天井砸下,石頭每碰一次地,就激起一陣塵灰。福本在灰霧迷陣中邊閃邊跨過腳底的堆積物,窗間探入的陽光照出了翻湧的塵絮,如風沙,乘上氣流劇烈地擺動著,有的轉一轉,便繞開了。

千理府使劍揮成一道輪狀葉片,所到之處,定劈開岩石,削它們作十數塊碎片,宛如一朵白鐵的野玫瑰以地面為軸心旋轉。又一塊千斤重的大石落下,這情況,千理府只能帶他們撤往右邊頂上,順道把一同滑落的細石打擊回去。

牛肝菌腿最短,運動神經不似他們兩個,才跑了一圈,他就臉色發白,喘不過氣。

他拖著微胖的身軀,跟著他們跑過的路徑,他與福本的那段間距不時會有石頭掉下,一看影子,他倉皇地縮著腳,體力就是要被逼上極限了,也是強撐著到額頭爆出青筋,他可不想魂斷石下。

「大哥!我們潛過去推開門,就出得去了,門沒上鎖......」牛肝菌躲著噴發的石頭屑說。

「你說得倒好,這群頑石不讓我們走!」千理府舉起劍背彈開碎石,才破出一塊空缺,即有石塊沿屋樑抖落。他劃出一團越橘色的螺旋線,像根鑽頭把劍刃所及的石塊都掃開,喘了兩口氣,再揮下一劍。月牙般的巨型劍氣削去一排小石的尖角,那道氣還混著雞蛋黃與近似經海波折射後的光線。「剛剛打魚,現在打石頭!我的一生都耗在打這些小東西上了......」

「你為什麼不用打退老七的那把騎士長槍?」

掩護頭部的福本大聲問道。

「那個要周遭異力的濃度夠高才叫得出來,平時根本不能用!」

千理府的斬擊成了一條弧線,擊落一眾石頭,轉頭向福本說著。

「那你自己發送就好啦!讓這個空間充滿異力......」福本才不信,依千理府的能力絕對可逆轉戰況,只是他不說罷了。

「你當我是山泉水啊?要有便有,泉眼是吧?我告訴你,我若分心去輸出異力,石頭怎麼辦?而且過多的異力會把這裡炸掉,你跟我都遭殃......」他機關槍似地轟出一大串語句。

「媽呀,這會議室若不是要塌了,就是邪靈作祟......」

牛肝菌扶著雙頰說。

「別亂猜。那傢伙看到我們這副模樣,肯定暗自欣喜著吧......」

千理府垂下頭,使心情平復。他們逃到哪,那石頭就跟到哪,好似裝了定位追蹤器。仔細想想,損壞的只有那根屋樑,屋頂的結構保存完好,沒有裂縫、小洞之類的,普通情形下不像會坍塌,何來巨石?

他賣力打散著聚集的石頭,眼睛一時變得明亮。

桌前的美生奈對茶杯拋擲著冰糖,臉上汗水橫流,黃橘色的水面猛力震盪著,直要灑出杯緣,又掉了下去。

「呼......呼......。你無所遁形了,千理府!」

她的手頓時揮出無數殘影,朝著茶水丟了一陣,維持著握拳的手勢邊喘邊放下,執意與杯子另一端的千理府決勝負。

***

大石如雪堆般群落,千理府朝天再揮一刀,石頭崩落。那些石塊從直線降落,變成只瞄準他一人,持劍突擊時噴發的碎屑,還可能打到另外兩人。石頭陣大大壓縮了他的攻擊範圍,他的手臂被困在頭頂上方的一小塊,彎著手肘,難以揮劍。

劍有固定的長度。貿然移動,萬一劍身偏了,或沒有量測好刺擊的點,劍尖將會揚起殘餘的石塊,使問題回到自己身上,殃及己軍。他萬般艱難地把劍切入空隙,斜斜掃下,隨行的黃金劍氣如抹開的油畫顏料,推走集中的亂石。

劍橫走過,石頭碎裂的那一刻,膽小的牛肝菌給嚇呆了,鬆落的細屑在他眼裡都成了慢動作,碎片紛降,他的嘴張得更大,不怕飛進蟲子或吃到石塊。

「你還有越橘砲彈啊,千理府!」奔跑著的福本大聲喊道。

「我也想啊!但是太近了,根本發不出去,會炸到人......」

千理府補了一劍,道。

「外側!千理府,把石頭陣外面的碎石打下來!」

「外面......」千理府轉頭一看,大塊落石的外頭,竟還一層一層包夾著小石,最外頭的如白雪紛落,不停往下灑,罩住一面窗景。「我的老天爺啊!他到底設置了幾層啊?還讓不讓人活了......」

「我要命斷會議室了......」牛肝菌可憐巴巴地扯著千理府的褲腳,請求他保全自己性命。千理府不管他,任由他抱樹幹似地將並著的雙腿扯得搖搖擺擺。

聽你的,福本。千理府靈光一動,凝出數顆越橘砲彈,藉由指尖彈出。砲彈飛越石陣上端,掃鵝卵石群往地面,引爆。後方又來一顆,迴轉進巨石中,伸出粉色的絲網包著一塊岩石,拖向角落,砲彈將其狠狠壓下,然後炸開。

「怎麼你的越橘也有『延緩爆炸』的功能了?」

「我用我的手讓它撐著,可只能堅持一下。」

這就夠了。他抬頭平視著亂石堆,目光掃過的石塊,附近瞬間多出了一塊切片的砲彈,如風一般現身。滿天紅肉李的「片片兒」橫掃直揮,「倏」地將它們推往房間邊角,響聲似轟天雷,激起高高的白灰,遠看像杉樹倚著牆搖曳身姿。

萬彈齊發,造成了攻擊很大一片的空檔。那幾個人嚴防著落石,還停留了一會。

美生奈補著糖塊,臂都揮成了一道漩渦,仍分不出高下。

「你們看,樹的表面被劃分為七層,而且每層都放了卡片。」

圓香拿著一張從筆記簿撕下來的紙,向音羽和芽羽兩姊妹講解道。紙上面畫著的樹,乃是她請玲將地下室的那棵松樹照搬過來的示意圖。不得不說,玲的畫功還是有點底子的。「樹上的一層恰巧對應真實的樓層,每層一張卡片,從上而下總共七層,連成一線,剛好有七張。」圓香的手指貼著樹幹輪廓往下,一直到樹根。

「對耶。可是,不能在其中一層挑兩張嗎?」音羽舉手。

「啊,是這樣沒錯。我們的任務不是把卡片集滿就好了嗎?」

芽羽插著腰,一臉奇怪。

「可是,在中間停留的話,就沒辦法到達最上層了。」

圓香說出這句時,姊妹倆一起看向她。

「等等,為什麼要去最上層?」音羽蹙眉。

「不是嘛,你們看,卡片到了越上面越珍稀,最難收集到的就在頂端。這樣直-直地看上去,路線的終點就是樹冠,樹再分支出去,又懸吊著各個品牌的圖樣......不正說明了我們的目標,藏在這裡面嗎?」她慢慢仰頭,好像真有一棵大樹罩住他們。

「那只是裝飾啦,彩瀨,不要多想了,誰會沒事告訴人卡片的位置啊?」音羽揮著手,不願再聽她胡扯。

「森永同學也說了,找到越珍稀的東西,勝算就越大。況且,樹上掛著的品牌,有很多已經被印證了出現在活動當中,像那兩罐洗衣精......」

「那只能說明它是因應活動設立的樹。彩瀨,我們不該再沒頭沒腦地找了,難道妳想翻了整家百貨公司啊?」

「我還是覺得有關連。森永同學,你記不記得櫃子裡的卡片長什麼樣子?」圓香轉頭便問。

「翻過來之後的嗎?」玲理所當然地答出。

「不是!那些卡片不都閃閃亮亮的嗎?就好像特殊卡......」圓香聳著肩。

妳的意思是整棵樹放滿了特殊卡。音羽重複一遍,略顯驚訝。

「記得絆嗎?絆講過,一層樓買一樣東西,他叫我們不要懷疑......」

「那傢伙的話不能信!」音羽說。

「稍等一下。」芽羽走出隊伍。「她剛剛講的那棵樹,我看過類似的......那是一種展示架,用來放活動裡釋出的卡牌。」她吞嚥了一口。「遊戲機不也是這樣子嗎?把最珍貴的卡片鎖在櫃子裡,吸引人花錢去抽,卻怎麼都抽不到。」

芽羽語畢,其他人皆啞口無言,全場唯有她是冷靜的,透徹地判斷著眼前事物。「妳說的是真的,那......」圓香低頭看紙。

架上的卡片就對應了真正的卡片。

花紋不一樣吧。圓香拋出疑惑。

「那無所謂,我們要的只是卡片的分布。」玲接著說。「這樣哪一層樓有幾張卡片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等一下,照這樣講,樹露出地表的部分才有牌,樹根的地方......在地下的部分完全沒卡片。啊,地下室根本沒放牌!」

圓香有如醍醐灌頂。

「好,我們有方向了。方士,你知道樹上的卡片有多少張嗎?」

音羽急切地想瞭解。

「雖說如此,這個問題也沒有太大的用處。公告並沒有明講參與此活動品牌的確切數量,就算把樹上放的卡片通通加起來,也未必能對上所有品牌。最多只能根據每層樓放置的牌卡數目,去鎖定那一層樓的卡片。」

玲對空長嘆。

「假如有品牌的名單呢?這個摺頁上的,若活動舉辦前有所調整,主要成員應該也不會差太多。」

芽羽拎著新的一份單子,比給他看,長長的指甲戳著紙,那紙「唰唰唰」地動。

「重點是,我們並不曉得哪一個品牌會推出什麼樣的卡片......怎麼能縮小範圍呢?」玲說得理直氣壯。

「森永同學,你說的什麼『把卡片翻過來』的......那是啥?」

「喔,我都忘了。一個樹上的自動機制啦,時間一到,裡頭的牌會自己翻面。牌的另一面有簡單的圖形,如果這張牌來自家具類的店家,就畫沙發,如果是食物類就畫起司......」

玲不停地回想,邊講,手指邊點著頭。

「你怎麼知道的?有註明嗎?」音羽挑他的毛病。

「不,感覺。那就在牌的背面,很容易讓人產生這種聯想。」玲趴下,在松樹的示意圖上寫字。「寢具類和香氛類在六樓,家具類在三樓......雜物類在四樓,燈飾二樓,生活用品......」

他四處圈著樹皮,用筆註解。那三人跟著他的筆跡,全都「喔--」的一聲表示心知肚明。

「一層樓找一張牌,那......」

「七樓只有一張牌,所以不管哪一種組合,都必須包含七樓的那張牌。」圓香像是明白了什麼,與玲對望。

「卡片後面又是商品的類別。啊,一個類別一張卡!」音羽敲著拳頭。

「啊,對了!就是這樣!」玲拿筆框住樓層平面圖列出的店家名號,依他剛才提出的類別,每一層圈幾個。現在他們有地圖,和明確的範圍,加上知曉品牌的名稱,配圖簡直如魚得水。

先照我列的分類找吧。玲揮了揮手說。他去看看美生奈究竟在搞什麼玩意兒,那傢伙站在桌子邊十幾二十分鐘了,也不吭一聲。

美生奈臉上流著汗珠,微微喘氣,扔一顆冰糖進杯,隔了數秒才丟第二顆,很明顯她扔不動了。

看到糖罐被掀開,美生奈丟東西進茶杯,玲瞇眼注視著。

「那杯子不是妳的吧,美生奈?」他問。

「不關你事。」美生奈說。隨後她又拋了一顆糖。

「亂動展示品可不好喔。妳要喝茶,這個口味會不會太甜了......」玲舉起玻璃杯,上下瞧了瞧,沒什麼特別的。她一次加這麼多糖,卻不喝,所為何事。

他「乓」地擱下了杯子。

幹什麼。美生奈不語,轉頭看長桌。

歇了幾秒之後,他竟然朝著杯口高喊,像是試探山谷裡的回音。

「喂!有人嗎?有人......」

過了一陣,豈料杯中液體開始激烈地冒泡,不斷顫動,貌似在回應他的呼喊。

咕嚕咕嚕嚕......

泡泡冒出又破掉,配合振動著的水面。

「事情都被他搞砸了......!」

美生奈緊抓著雙鬢毛髮,貼住臉蛋,表情被手壓得歪七扭八。不行不行,再放縱他胡搞,我就......。

***

大石紛落,千理府他們盯住震動的屋頂,幾塊碎石掉下,忽然傳來一陣聲音。

「有人嗎?」

那聲音彷如穿透了水面,迴盪在會議室高空,卻又使得石頭碎落。

啊,這......。福本向千理府確認過眼神。

「我們在這裡!喂!聽到了嗎--」

福本鼓足力氣一喊,但無人呼應。

「嗚,要塌了要塌了......」抱著頭蹲低的牛肝菌叫得更加淒厲,抵抗著房屋隆隆的搖晃聲。

「屋頂上有人?」千理府問。

「嗯。可是......」

福本探找著,一道「嗡--」的聲響震得他兩耳發疼,只好用手塞住。「千理府,這哪來的......」

「我所理解的就是另外一邊很亂!福本,小心石頭--」他趕緊抓福本到一旁,臉上透露著「好險」。

「啊,對不起,敝人嘴貧了。」

玲兩手一拱,自桌前離去,趕著找音羽他們了,這些人在外圍的走廊上等。

「森永玲!我絕不饒過你,混蛋......」美生奈擺好架勢,繼續朝杯丟著糖塊,攻勢愈猛愈烈。

「慘了。」福本跪倒在地。室內如遭逢山崩,土石傾塌,他們一度以為房子要倒了,地震連連,三人跨不出一步。千理府以劍擋石,像打乒乓球一般擊發石頭,企圖拖延時間。

牛肝菌嚇得哭爹喊娘的,沿途拜神拜祖宗,長跪不起,手像抱著橡子的松鼠死命合著,還喊了福本和千理府的名字。他倆叫牛肝菌閉嘴,本來沒事,被他唱名後三個人都倒楣。

「我快找到突破口了--」

千理府揮掉小石頭,突來十幾塊豎立著的,並排的巨石板,把他們圍在裡頭,打算甕中捉鱉,他們望著石板慢慢降落,心裡驚慌與錯愕糾纏不清。

「你這短命鬼!」千理府情急發出一顆越橘砲彈,它穿破了一塊石板,在上打出了個圓圓的孔洞。

***

我明明依照那個人教的方法了,為什麼沒有用?

美生奈手撐著桌緣,一臉不解。

「難不成他騙了我......」

看美生奈久久未跟上,音羽又喊了一聲。

「走了喔,美生奈!」

被妹妹勾著肩的音羽好不容易回頭告訴她,擔心會出什麼狀況,前進途中不時盯著她,細頸都扭得痠了,到很難再看見美生奈的時候,眼睛依舊不移。

美生奈向杯子再丟了一粒,忍痛道別長桌。今天算你們走運。她做著嘴型說。

她往前走,廊道上顧盼了一會兒,才發現隊伍的末尾,於是快步加了進去,又搭起音羽芽羽的肩,同他們用一樣的速度行進。

石頭插在千理府三人周圍的地板上,不再移動。看著成群的石板,他們真像置身於巨石陣裡,石板似有靈性,在塵土飛揚的環境中,這股巨大的沉默轉成對地靈的溝通方式,如古老的儀式將他們困住。

「確定不會掉東西下來了?」福本撤掉摀住雙眼的手,瞥見室內一片清靜。

不僅如此,石頭沒再崩落了,整座會議室明亮許多,福本瞄著直立的石板,心想那有什麼印記與文字。不過石塊上除了砲彈轟出的圓洞,幾乎是一塊扁平,亦靜靜地對著他們。

「快點走啊,福本!我可不想在這裡被活埋......」牛肝菌用力拉著福本的一隻袖子往前走,從石頭與石頭的縫隙繞出來,偷偷摸摸地走向出口,推門,身體橫著溜了出去。

福本的眼珠飄向後面,愣愣地被人抓住手腕走了,一下一下甩動著底邊的畫面模模糊糊,地毯迎向尾端。木門「咿呀」地闔住,永久封閉這混亂的會議室。對這些人而言,他們不會再來第二次了。

門關上後沒多久,那根橫樑自己便斷掉,砸到地上了。一把灰霧被木樑揚起,蓋住地面殘落的景象。

***

圓香等人下著棕黑板子釘成的台階,一片就是一階。漸漸將頭別到旁邊的音羽,瞧見長條型的玻璃板內,那白色櫃子底端放著一個土黃鐵盒,中間是一名年輕貴婦的頭像,正對著她笑。左上角的牆則懸著紅色星星形狀的盒子,下樓時,她瞪著反光的玻璃,兩顆眼珠好像要拉長鑽進板子。

「啊,那是七先生送過的巧克力!芽羽,妳記得七先生送我們家這個嗎......」

音羽說到後來話音斷了,臉上從微笑轉變成牽線的嘴角垮掉,直到她看見芽羽毫無反應。

「姊,那都幾年前的事了,小七離開我們了。」芽羽轉過臉來動了動眉毛,雙眼直視著她,似乎不想被打擾。

「真的耶,巧克力......」換圓香靠著玻璃,心動了。

「再找,那裡也不會放卡片。那麼貴的東西,一天沒有幾個人進去看,在那裡藏卡片幹嘛?分明是想讓卡乏人問津。走了啦!」

芽羽氣沖沖地衝出人陣,自己先下樓梯了,腳步如白馬飛馳,一下便跑到底。玲見狀招呼圓香跟著,他倆下去,音羽瞬間變為孤單一人,在階梯頂上徘徊。

「他們不聽沒關係,我會聽妳說的。」美生奈歪著頭向音羽笑了,並扶著她走下台階。

大夥兒抵達了地面,沿著中央大道走,沒幾步路,左側邊上一排假樹葉擠滿低空。他們靠近,原來是從屋牆長出的樹叢,往外鋪向天際形成遮蔭的棚子。樹枝間懸掛著狀似捕夢網的牌子,整面是燙金的,一個粗框的圓圈,下面吊著一張長方紙牌,正被風吹動著。

圓香捏起一面牌子,這時圓圈裡頭的薄紙板圖形慢慢轉回正面,她瞄了一瞄,那是株仙人掌,分成了三叉,黯黯淡淡。

「仙人掌......這間店是『西印度旅行包』!」

她告訴玲,這和她在松樹下的情形一模一樣,樹葉裡掛著眾多牌子。「森永同學,地下室的真的是一棵『品牌樹』耶!這家店的仙人掌,和我們在地下看到的分毫不差。我相信起樹上的品牌們裡,藏著我們的終極目標了。是吧......」

手指夾著牌的圓香轉頭和玲說道,臉上是純真的笑。

全都是介紹店裡產品的。玲和圓香撥著吊牌彎腰行走,他抓到一張牌,牌的上部是一個小聖誕樹紙板部件,下部則繫著金色牌,用草書寫著英文字。「荒原冷杉系列......」

樹枝上綁著的,是每季每個系列的廣告牌,一陣微風,叮叮噹噹地響。它們的靈魂深植在矮樹之中,宣告著亙古不變的地位,好似更久遠以前就被直直掛起,而這群人就走在山崖旁的小路上,觀望著大河流進峽谷。遠看山上的岩石,意即,樹上的紙牌,浮在山壁石頭前面,變身直立的巨幅布條,供他們欣賞。

「西印度?」音羽的耳朵變靈了。

「啊,這個!拉鍊就是仙人掌的徽章,好帥。」蹲下的圓香盯著牆角貨架擺著的背包,那些包每個都很飽滿,用柔軟的印花布縫製外觀。有的印著白色油漆線的木槿花,藍布襯底,有的粉紅帆布做底,工筆一撇撇畫成小流星。

它們像熱帶雨林的鳥類,兩隻小爪踩在木架上,鮮豔多彩;更像苔蘚草皮或枝條上跳著求偶舞蹈的天堂鳥,在草上,在你的衣櫃裡,展露著它們與生俱來的迷幻色彩。鉻綠、蜂蜜黃、珊瑚粉、青金石色,茄紅就與橘綠混合的粗鑲邊搭調,三角與螺旋配派對彩帶,小帆船與錨搭上海軍藍......鳥擠鳥,帆布擠帆布,姿態撩人,活潑歡悅--喔,誰不想要這樣一個勾人的小可愛?

圓香將拉鍊的吊飾往上舉,那是鏤空的金屬圓牌,黃金色澤,裡頭有一棵仙人掌。「嘿,說不定--」

音羽跑了起來,掠過整排個性鮮明的包包,穿進一道門,色彩更濃烈的背包群擠成一團,像鳥蛋在樹上的巢裡,或椰子纖維編成的小箱之中,站立著瞭望誤闖叢林的冒險者。

她分不清左右。那些後背包繞著她轉圈圈......

音羽變慢了。一看,腳所站著的古樸磚頭,看來似一把木屑倒下堆成落葉毯,她的腳尖還不太敢跨出去,只在磚頭縫隙前面轉著打磨。她小心地踩進高矮貨架間的走道,一根柱子上頭,放著一盆又矮又扁的仙人掌,細刺如毛,毛毛茸茸。店內粉刷成黑色,並以生著綠葉的直株做為擺飾,一棵小樹的枝幹如彎過去的手臂,把這屋造成一座林子。

雙肩背包的色調美得如箭毒蛙,變色草一般機靈古怪。她走過鐵架旁,腳邊架子上的布包似乎像狐獴群體,抬起頭來看看入侵者,不過通常只能看到腿。店裡深處的包更似樹林裡的怪獸、守護石像,像要把人緊緊擰在野林的核心,看上一眼就再也無法離開。突出牆的鋼架一列套著數個背包,彩色的布泛出稀疏的光影。

不管走到哪,總有幾道牆堵住她的去路,背包如站崗的衛兵,甲冑般緊密掛在上頭。那個海綠色的包,背袋兩側長著高拔、散亂的一對仙人掌,多肉的莖是碧色的,也有模仿蟲的複眼型態多角形切割的花紋,一點一點地填進框裡,從藍到白,再到靛青。還有粉紫色的、上頭如有芥末黃的顏料潑灑,淋成一張網格的包包。

恍若受困於迷宮之中。

帆布疊著帆布,背袋正面的仙人掌橡皮徽章成排羅列著。那可謂是最優美的窘迫了,包包微凸的肚子輕輕地挨著後一個包的背,某方面來講充滿意趣。很奇特,看著久了也不會感到雜亂,生出那種亟欲整理乾淨雜物堆的煩躁,寧願它們繼續擠著。

那彩料個個爭奇鬥豔,青瓷綠的邊角吊著長耳兔的毛線偶,桃紅裡帶橘;夕陽橘漸漸渲染成青綠,再點上幾點雪花;白樺林的細枝裡頭是深深的冬夜,樹間白雪輕落。紅豆杉果紅、美人蕉橘、桂花黃、維他命黃,碧松綠,淺綠、湖綠,碧璽色,繡球藍、蜀葵藍,丁香紫、雪青,大麗菊粉......掛在那兒,如萬座書櫃、萬匹布帛,瞪視著踏入殿堂的纖弱姑娘,背景彷彿盪著合聲。

中央一方小平台,台上後邊升起了幾根低矮的白柱,依序放著玫瑰金、鑽石灰和白玉色的奢華提包。台子左前方則是一大一小的乳酪黃塑膠殼行李箱,外型如合著兩半的胡桃,有條條溝槽。桃色星星圓章在上閃爍,提把拉出箱外,拉的長長地之後固定住。

她走向斜前方一個大竹籃,「特價品」,插著的紅色牌子寫道。音羽抱了一個牛仔布料,底盤是七色染布的背包起來。

那像水底輝映的霓虹。她的臉頰貼著包包,覺得冰冰涼涼。

***

「音羽,我來了喔!」

住處的木門被推開,那棵右分的西裝頭配上窄框眼鏡,從門旁探進門框,眉清目秀的男孩滿臉朝氣。

「小七!」

趴著和妹妹玩五子棋的音羽面露笑容,馬上跳起,轉身拖著七先生的手臂,拉他到客廳給家裡人介紹。

「隆重歡迎我的王子--小七--」

她將手揮了一大圈,比著七先生,芽羽很識相地鼓了掌。解說之餘,音羽還不忘吹噓七先生的優點。

上次送巧克力,今天倒親自過來了嘛。雙手抱胸的福本帶著些許不滿。

「對了,音羽,我要拿一個東西給妳。」

七先生找出預先藏好的藍色帆布背包,遞給她。

「好漂亮喔!」她雙手抓著包包頂端,左看右看,最後擁入懷中,像能感受到禮物的溫度,洋溢著甜蜜蜜的笑臉。

現在也是如此。

......如初見時一般感動......

音羽緩緩地抱住那個牛仔背包,輕壓著胸口,手出了力爾後越捆越緊,體會著海水般苦澀、深沉而久久未散的憂愁,她自己就浸在水中。臉已習慣了帆布的粗糙,但抱的時間越長,越會聞到一種專屬於牛仔布料的刺鼻味道。

「音羽小姐?原來妳在這裡啊。」後到的玲見她和背包賴在一塊兒,還擔憂她是不是怎麼了。

其他人也來了。

「我要這個,就決定是這個了。」音羽的聲音微微抖著。

「妳可別亂買東西啊,音羽姑娘。再怎麼說,這可都是錢,隨便拿一個就說要買,也太草率了。妳要找的是卡在哪裡......」

「我才沒有!」音羽異常氣憤。她拿開背包時,餘光瞄到拉鍊金環扣著的一枚卡套,搖搖晃晃。「我是看到這上面有卡片才拿的!」

「不行,我要清點過一次。」

玲拎起卡套,套子裡的卡閃閃惹人愛,畫的是一片海藻綠的樹叢,樹影凌亂,一丁點溪水倒映著葉子。「亮片......圖騰......背面有紙條......文字......」他翻了又翻,點道。

「好了,拿去吧。」

音羽搶過書包,回瞪了玲一眼。

「姊,妳不是有一個一樣的......」芽羽追著她問。

那個不知道被媽媽收到哪去了啦。結帳的音羽抓著包包的提繩,不耐煩地回了一句。

「話說這是第三張特殊卡了吧,森永同學。」圓香望向她對著收銀台的背影,在這灰黑的空間裡,那小小的個子顯得冷漠。

又越來越生疏。

她不可能回頭的,一次都不會回。

「嗯。那就先......」玲還在考慮是否要進一步問音羽,先跟圓香口頭帶過,其餘的......他還沒想到。

外頭,音羽俐落地將背包甩到後頭,背起來,搖了一下,便又開始走。

「妳真有眼光啊。」

美生奈輕拉起一塊包包的布料,「嘖嘖嘖」地讚嘆著,翻動帆布欣賞。

「那是當然,」音羽忽地揪住她的領口,將她拖過來轉得與自己面對面,使美生奈措手不及。

「我挑男人的眼光可是很準的。」

音羽盯著那比自己高的慌亂雙眼,小臉湊近,好好地看一看她,貌似帶有某種宣示主權的意味。

「一千三百塊錢。」她講得字字分明,卻都放輕聲音來說,尾音已經變成氣息了。那像是咬牙切齒,與美生奈爭辯,辯完了甩頭就走。

「不,一千三百......這妳也捨得花?喂......」

美生奈慢了一會兒才有所反應。

「好了,小姐們,放開彼此吧。」走出背包店的玲勸說道。

音羽的手掌鬆開白色綢布,拍了拍。「我可不會都順你的意,方士。」

自己是半脫隊的狀態,儘管在一夥人裡頭,心卻遠離其他四者,讓他們互相談著,自己孤孤單單地走。

如果想要他回來......

就必須付出同等的代價......

她突然想他了。

***

「各位,我得和你們講一件事情。目前有提供卡片的,都是事業做得比較大的商店。像那個『飛露洗潔』,和我們去的『西印度旅行包』,提起那種類的東西,就會立刻想到它們。」

「講到包包,就不得不提西印度旅行包......是這樣的意思嗎?那『亞維西』怎麼說?」圓香抵著下巴,一臉「亞維西不有名嗎」的疑惑神情。

「也對......等會再去走訪好了。」玲的思緒中斷了。

「同一個類型的商店就有很多間了,問題是,『要挑哪間』。我們只是在碰運氣罷了,進去了一家店,僥倖找到卡片,還可以當作應證了自己的理論。有跟沒有,其實一翻兩瞪眼。」

圓香站住腳。「關鍵就在於『是不是每層都有特殊卡』。森永同學,你找過了嗎?」

「我剛才就和你們在一起了,哪來的時間找?說到這個,我們幾分鐘前待過的那樓層,五樓,逛完一圈都沒發現卡片。」玲攤手說道。

「森永同學,『服飾類』有被列在松樹上嗎?」

「不記得......不過,會吧。畢竟在百貨公司,衣服可是大宗。」

「這樣的話,『帕姆布料』怎麼樣?它身為服裝店,知名度也夠,倘若藏了卡片的話,就是五樓已知的唯一有卡的地方。又是指定範疇的商品......大致上符合我們的推論。」

圓香說道。

「等等,它在五樓?這--」

音羽把手伸進口袋,確認那張神秘卡片還在。

「你們說『帕姆』?老天,那在吉倉可出名的咧......」

她機智地把聽到消息時的驚訝,轉化為聽到老朋友名字時的驚喜。

「妳也知道?」圓香反問她。

「當然,小姐。我吉倉人耶!妳......」

音羽假裝和他們聊得很熱絡。

他們講了「帕姆」。

換句話說,自己與衣服一起拿到的,不僅是「特殊卡」,還是符合他們討論出的條件的卡片。

那她豈不是「竊占」了......

不對,不能算。收集卡片是個人的事情,無論誰皆可參與。那現在她只不過是「為了自己」而收集,毋須索求原諒。

人都有自私的時刻。

「你們看。前面那是什麼?」

音羽遠遠發覺橫著擺的木桌上立著某項物品,抵達桌子邊角時,這些人發出了驚呼。

「卡片啊!這個......」

那鋪著珍珠皮紋路亮片的卡,畫著亮灰色的木板長椅,扶把間並盤著一株紫蘇。它以紅色打底,背景可看到許多縮小的家具圖形。

這張卡被放在直立的展示架上。音羽將小木架子拿起,伸手碰了碰卡片,發現那被黏住了。「是要買什麼才會送嗎......」

木架留在了原處。困惑的音羽散步到後頭,得知這是一塊家具的集散地。沙發、皮椅、檯燈、書桌......等家飾隨意地放著,腳踏銀灰毛毯。音羽卻想尋寶了,她把焦點放在一張形狀怪異,像長著象腿的檜木大長桌上,整個人斜著趴上桌子,手扶著彎曲如浪濤的邊緣。「這個不錯。」

「欸欸欸......音羽小姐,三思啊!這麼大的一張桌子,搬不回去的。到時妳叫我們幫忙,我可不想閃到腰啊......」

玲跳了出來,語氣急迫。這群人只有他積極地幫自己推掉即將臨頭的大難,怕被壓垮似的。

音羽試著搬了搬看,桌子紋風不動,才抱到一端兩個角,她就覺得重了,遂改變心意。

「算了,那就這個吧。」

音羽舉起桌子下面一張白樺木圓椅,上下掂著斤兩,對這手感相當滿意。那椅子沒有靠背,四條腿長長細細的。

她扛圓椅到櫃台,買下它,掌櫃的交予她一張白色信封。於是乎,把椅子搬回到小走道上,音羽坐下而眾人圍觀。

她自開著的信封裡抽出一枚卡片,那卡竟與木架上陳列著的無異。

卡片揭露真顏的瞬間,大夥的「喔」聲變得高漲,在它完全脫去封袋時達到最高潮。

「被我猜中了。」句末,音羽的話還帶著半分訝異。

「隨便買一個都可以當成附送品......要獲得它,豈不是太容易了嗎?那,我們前面一定有人也這麼做過,然後就得到了卡......既然是向全體來賓大放送,這款的卡片就不會只印一張。」

「這違反我們的推測。你說『一款印一張,卡片款式的總數,仍然未知』。」

「它推翻了我的認知。」玲搔著瀏海,說道。「可是,為什麼?目的不是要讓人不易取得嗎?」

芽羽聳肩舉著雙掌,心裡絕望無奈。

「那我們就算知道特殊卡的潛在法則,也沒用啊!還是有新的規則不斷冒出來。我們還要查下去嗎?」

音羽偏著頭,噘嘴說:「你覺得有這樣簡單就能如願嗎?先是提示,又在海報裡大張旗鼓......說誤導群眾我都信。」

玲走到前又走到後,彈了下指尖。

「沒關係。我們有一些樣本,先歸納它們的特點吧。那三張卡片有什麼共同點?」

「我知道!它們都是放在外面的特殊卡!」圓香舉手答道。

「當然是特殊卡了。妳說,外面......店外嗎?」玲問。

「我講的是平常人都能看到的地方。進去店之後,不會被阻礙視線。」

「嗯,很好。取得途徑!和它們一起被找到的商品呢?」玲的指頭抓著下顎。

「第一點,卡片通常附在東西的外包裝,或顯眼的地方。」圓香憑記憶拼湊著。「而且必定要走進店裡才找得到!」

「啊,那些東西......顧客一提,就帶走了對吧?因為姊姊,我想到的......」芽羽敲手說道。

「沒錯。洗衣精、背包,甚至是後來的圓椅,也並沒有到很難攜帶。第二點,商品都是方便人帶走的。而且,它們大部分很便宜......」玲的靈感不停湧現。

還有我的衣服。音羽想。

美生奈抬起頭,開始專心。

「那,藏卡片的地點呢?」圓香又問。

「回到那棵樹......樹......我們是看直的,橫的......一層有好幾張牌,依次往上遞減。同一層......同一類,就是表示它們共同撐起了上層的卡片!」

玲捉到關鍵了。

「而所有的卡都支撐著頂端的一張卡。」

「也就是說,同一層的卡片,不管選哪張都能抵達最高點!」圓香回應道。

「松樹上,卡片的背面是分類。同一層裡,無論挑了哪一個類別的商品,只要一層一件,數滿七件......」

玲指著遠方。

「就可以換到最大獎!」他們同時說出結論。

圓香回想著。「廣告說『逛遍百貨的人,方能掌握卡片的真諦』,這是......」

「那麼他們這樣放置卡片,是為了什麼?」芽羽普通地問。

美生奈的目光移向玲,期待著他回答。

對或錯,他會端出哪種解決方案?這關係到他們能否在卡片遊戲走下去。

「特別版」的規則設定成一旦弄錯一步,就會讓之前的行動變得毫無意義。他們的決定將是......。

原因。目標客群。品牌。商品。

同一層,不同層,橫的、直的。包裝外面......容易辨識的角落。

分類。方便性,買、買、買......

那是為了......為了......

腦中亂線一瞬拉直。

音羽站起。

「我知道往哪裡走了。」

她把椅子交付給美生奈。「來分一下卡片。」大夥把卡收集成一疊,音羽從中數著卡片。「方士,你說要五張普通卡,兩張特殊卡,那我的普通卡全部給你。我只需要『西印度』和這裡拿到的特殊卡,剩下的你們看著辦!」她抽了那兩枚洗衣精罐子上卸下的閃亮卡片,給玲。玲一手拿一枚,神情愕然,看了一下還想開口問她。

隨後,音羽獨自跑出家具店,如踏著清風起步。所有人還沒意識過來要追她。

衝過門口時,有個發光的寬版招牌寫著:「里弗特家居」。

***

美生奈將椅子暫時歇在腳邊,伸了個懶腰,甩動雙手繞成圈圈。

玲將眼睛對往她的脖子,意識到了某件事。

上下上下移動的飛梭......

他朝美生奈愈走愈近,雙眼靠過去她的脖頸。

「你看我做什麼?」

「妳脖子上有一顆大痣......」

玲的眼珠幾乎要貼到頸部,斜斜地探下去,忽來一隻手拽住他的肩膀,將他的身子往後一轉,推出小店。這力道使他還跑了幾步才停下,自己到了側邊的長廊上,其他人都不見了。他左看右看,發現正對著兩道牆夾出的一條小徑。

「發生了什麼事?」

他調整方向,圓香她們在稍遠的一處。

「芽羽,那我先去找音羽了,你們再慢慢走。」

美生奈說完揮了揮纖細的手臂,搬著圓椅離開了。

幾人看望著她的背影,比遊戲開局時失望了不少。

又減去一個人。

***

「一張特殊卡代表一個品牌,買了東西就會送卡片。一個品牌的商品又有自己的類別,各個類別被打散在不同的樓層,一個分類有多張卡片,多個品牌。這些類別被分配在每一層樓,卡片和商品是共存的,一層樓又必須選一類商品來買。所以,一層樓一張特殊卡,一層樓是一項商品,逛滿七層樓有七張卡,意味著......在每一層都要買一樣東西才行!」

音羽經過一座大樓梯,持續奔馳著。

抬著椅子狂追眼前人的美生奈,絲毫猜不透她的動機。「突然衝刺......音羽逃跑都沒這個快,她到底想幹什麼?」

「如果一個分類的商品要選一間店,那麼我只要找販售該類物品的商店中,規模最大的一間,整間百貨店家聯合推出卡片的情況下,不怕那裡找不到特殊卡!」

音羽只往白色廊道的彼端疾馳著,一連拐了數道彎折。「這裡是三樓,先下二樓,走到底層再往上......」

「她要去哪?」

美生奈眼神迷濛,邁開長腿跟緊這個小小一隻,又靈光的背影。

***

玲的手上拿著一整疊牌卡,一共七枚,其中的兩枚特殊卡,漾著奇異的光芒,他看著看著愈感覺不搭調。

「你不是要到樓上看門後面有什麼嗎?」

手插褲袋的芽羽揚起一側的臉對著玲,道。

「那你快去吧。」圓香勸說著。

「可是......我走了妳怎麼辦?妳們應付得來嗎?」

玲替這兩人緊張。

「沒事啦,我會和姊姊聯絡的。記得把七先生帶回來啊!」

於是他暫且告別了她們,一面朝著電梯的方向探尋著,芽羽還一面大喊著,給他送上加油。

***

遠處的木頭長櫃頂端,放著一盞風鈴草花朵形狀的月光黃色桌燈,正享受著靜謐氛圍。

音羽走向那裡。

「怎麼回事,她......」美生奈的雙眼罩著驚愕,見證著她一步步接近真實。

「咆哮燈飾」。

不。她的算計徹底失準了。

後,兩人擠進木片隔出的走道。

「啊!這個,就是這個了!」

音羽伸手抓住桌燈彎曲的金色細腰桿,將它拿了下來。

「小七也會喜歡吧。」

音羽想起那段她和七先生到處去尋寶的時光,他們兩個都偷偷翻著閣樓裡有多少這樣精緻的寶燈。

她抬起之際,燈的底座套著的一根金繩圈盪往她這裡,末端綁著一張卡,繩子穿過卡片一角的洞,那卡倚著圓座的邊緣,停住。

卡片中間是一輪黃色的大月亮,周圍鋪著暗金色的錫箔,上頭有冬雪似的小白點,飄散成群。

同一時間。

森永玲憑著敏銳的方向感,找到了那間密室。按上卡之後,密室的門「咿啊」一聲,玲壓住門把緩緩往旁邊推,心想:有什麼敵人都來吧。

那裡頭的長相終於被拖到陽光底下了。

「用七張卡果然成功進來了。但......」

這座房間的天花板高高的,不似會議室,倒像一般的宴會廳。幕斯黃色的方屋頂宛如鐫進天際,再向上鑽掘一小層的,下方接著的皆為粉牆。

半個人影也沒有。

房間很空曠,不擺任何陳設。玲抬起腳掌,見下方踏著的,是暗色系的刷毛地巾,貼滿一整間。

那剛剛沿著去密室的路跑進的人是......

砰。

他轉頭,門自動闔上了。

玲小跑步前往察看那扇門,居然推也推不開,而且門的這一側沒有門把和讀卡機。絕對是鎖住了。他重重拍了門幾下,門都不動。「該死,上當了......」

一個影子從更裡面的小房間出來。那人穿著黑色的西裝背心,長褲,烏亮的皮鞋。

「我手上有七張卡,要求見一見七先生--」玲對他喊道。

那人全然不顧玲講的話,手上直接一道洋紅色的光束射了過來,給牆壁撞出凹陷。

「你......好啊,要開戰是吧!」

玲拱手推掌,造出冰藍色的透明光球,分次拋了出去,那人卻揮出草莓粉紅與煉乳顏色混合的、水波似的真氣,一舉擊落眾球。接著,幾坨奶凍色的異力捲成球型,外部長出密密的黃銀尖刺,飄高向著玲飛去。玲的手在空中劃了一道,喚出一把尾端微彎的刀,上前揮刀砍球,更把後頭發出的刺球打回那人周遭,再乾淨俐落地接下數顆。

玲以異力凝聚出十幾枚藍色光彈,這些小橢圓對那人炸過一輪,毫不留情。地底揚起薄薄的塵霧,那人雙腿開開站著,肩膀鬆垮並垂著兩臂。「好,那就一招解決他!」玲握緊刀柄,平直地揮出一擊,淡藍異力的光流鑽出刀身,另一道較為細小的力量流往旁描出一條彎線,再匯入主流,成為小河,穩定地往那人身上沖刷去。藍色的河勾勒出一個「ㄑ」型彎道,準備蓋過對手的身姿。

「洋刀?鋼青白波之刀,泥地鑽繞--!」

那河即將碰觸到敵人時,前面一段,竟在他前方像一條繩子高高地向下彎起,被不明力量拉住,一道水柱潺潺地流著,水滴一環環往下掉,就停在那人的頭前。只見他輕輕舉起手,整條蟒蛇似的水流便全都竄進他的手掌心,被吸得一點不剩。

「吸走了......!」

玲再握刀,劈出如風的藍色長月形刀氣,那東西大面積掃下,化為利爪侵略。那人一派輕鬆地逆著氣前進的方向,將其收納入自己掌中,他的一隻手,還背在後面。

那就試試這個。他抬起刀尖,往那人所在處突刺,長刀為領路的一柄杖,一路前進,無所阻礙。玲身體兩側的空中冒出一對清澈的水團,水跟著他跑的路線滋長著,整塊飄浮並竄動得厲害,銀光蕩漾。水團形貌有如浮雲,先後擊上那人,玲再砍出關鍵的一刀。刀光如發酵麵糰的黃,細長、平直且堅韌,一枝獨秀穩穩地走著,並往那人身前衝擊。

玲切進對手的近身範圍,注意到他個頭比自己要小,並且幾乎不動。

若打開門之後,自己見到的是七先生本人,那此刻的七先生,不過只是一個小奶娃兒。

這樣想的同時,玲繞過對手的側面,那距離終於近得能看清樣貌了。他抬頭一瞄,思緒卻一時之間結成了石頭,心臟不安狂跳。是一張他意料之外的臉--。

那張臉的中間是一面鏡子似的樹洞,裡面烏漆麻黑。洞外接著皮膚,那人並沒有五官,臉上只存在一個大洞。

看不出來長相......!

玲全身感到慌亂,分神的一瞬,一塊桃粉色魔力團如煙球拋向他,被他驚險地躲掉了。

***

美生奈抬椅子跟著音羽。音羽四處探索著,無意穿進一座小展示場。成排的玻璃高腳杯站在各面的柚木貨架格子裡,圍繞成一大圈,耀眼瑩亮,如銅鐘般叮咚作響,紛紛對她眨著小眼。

華夫杯盤。

再不阻止,可真的要被她找到了。有陣聲音在美生奈的心底迴響著。

「這樣下去會......」

「這個白色盤子很適合裝甜點,跟小七一起吃。」

音羽雙手放上中心擺設的木頭桌子,往下盯著手掌之間的白瓷盤。餐盤十分簡樸,她卻深情地對著那淺盤,品嘗著它的韻味。

「等小七回來,我要給他看我的新背包。我們會在家裡後院的草地上,擺一張大桌,再放上這把圓椅,當然,不能忘了他的座位。我穿著罩衫前來,我們二人在大樹旁邊野餐,我會買兩個這樣的白盤端到桌上,盤子裡要放圓圓的煎餅。最後,還要在餅皮頂端淋下覆盆子果醬!」

音羽合起雙掌,訴說著她美麗的理想,以輕柔的語調悠悠描繪著,整個人沉浸於當中。

她一個人講了許久,渾然不覺美生奈的表情已產生了變化。

美生奈的眼淚不爭氣地想掉出眼眶,她努力忍著不哭,實在不行了,趁沒人,手指趕快抹一抹。

「啊,如果要準備煎餅,那得有鬆餅粉才行!我要去買鬆餅粉,那在......」

卡片的收集不重要了。商品的採購到後來,已經變成全由她的心情而買了。音羽一項項找尋著記憶中的物品,跟隨她的心選擇,自由地徜徉在廣闊的心靈原野之中。

是啊,恩仇都無所謂了。

「妳真的要買這個?」美生奈問音羽。

「對。咦,這是......」她將盤子倒過來,底部居然黏著小小的透明袋子,袋中放著卡片。

「第五張牌!」音羽笑開懷。

***

大廳中,玲與那人苦苦交戰,他揮下一刀,邊想解法,腦筋卻一片空白。先前的攻擊已被他完全吸收了,現在,這不講理的傢伙還對自己投出密集的光彈,打算使玲疲勞。

他到現在沒講過一句話。玲尋找著能讓異力不被吸走的方法,一面在戰鬥中嘗試各種可繞過對手的路線,跑上又跑下,靈動如赤狐。他直進了一小段,期間光彈仍隨侍在側,投過的地面漫起低矮的煙塵,一陣又一陣。快速跳躍的思緒中,玲看出了空間裡有幾個候選地點可以佈陣,先試著繞進一條路,視線往自己的斜下方一瞄,該地--溫潤黃色的牆前,憑空生出幾個藍線奶牛圖樣的扇形乳酪盒子,彼此相疊著成為鏈條的模樣。

「跑過去......!」

那人轉身又發出粉紅光束,欲劈中他的身軀。

玲自刀身發出龐大的異力之流,朝著那人飛揚。力量交織著衝往目標的過程,他的視線不敢錯過分毫,快到的時候,那人果然舉起了手防禦。這次玲看清楚了,對方的手中心有一個黑色的小洞,異力從那裏被團團吸進,從未停歇。

「好,我就使出必殺技,看你一次接不接得住那麼多!」

玲舉起了刀,賣力朝天一揮,幾十個細密的光點瞬時飛出,他的力量被塑成扎實的大雪球,往那人身上猛烈推進。

「千面開來,敲響寧泊之鐘!江月刀?曇天不動--雷門斬--!」

天藍色刀氣直爽地掃向敵人,平平一刀抹刷,竟就激起大把的白霧,籠罩住他的身姿。

霧過了一會兒還繚繞著,那人暫時沒有動靜,任由沙塵在頂上蠢動。

「攻擊大概奏效了。」玲插著腰想道。

***

音羽才買了桌燈,又從瓷器店包了一個白餐盤出來,兩者各自被裝在盒子中,用塑膠袋提著。她們搭電梯,一口氣升上六樓,美生奈發痠的雙手得以稍作休息。

行走在金棗色平坦的道路上,音羽蹦蹦跳跳,向著前頭的高腳方桌找尋。一個個精油盒整齊地排列在黑木櫃子上,像某類健康食品,舒活、勻稱且和諧。

「第倫香氛」,掛在那邊頂上的橫木牌子刻著。

「她要突破最後一道防線了......!」

美生奈神色慌張地趕著步伐,卻彷彿追不上她。

她是如此地自在,以致任何人都無法奪去這平和的心境。

桌面上的純白殼子薰香燈吐出陣陣煙霧,立即釣走了音羽的目光。

「第六張牌......會在哪兒呢......」她仔細翻著。

***

福本和千理府叫牛肝菌先下樓,電梯到站,牛肝菌匆忙把自己塞進車廂,並提醒他們兩個隨時小心。鐵門關住,廂內熱烘烘的,他和這群體溫把人逼出汗水的來賓們下降到了一樓。

囚籠似的門再度敞開,溫和的、屬於大廳的光打進廂門。他心情輕鬆地走出電梯,由人群的浪潮回到岸上,一座比較能舒適呼吸的畸零地。他看向前方不遠處,金銀璀璨的大旋轉門,百貨顧客像孤獨岩島上的海牛,拚了命地朝著外灘--也就是七百貨外頭,擠出去。帆布棚子下的凳子,與華美衣廊的柱子前,都聚滿了人。

他原本想,自己能夠脫離這晦氣的場所了,輕輕踏著愜意的腳步。三拍子旋轉的視野中,路過的人有的好似在響應著他的快樂,但最大的一群是用眼角偷瞄著他,心裡不知這小胖子怎麼搞的。

突然,路中央來了兩個穿短袖襯衫的大漢,把他攔住。

「我們是警察,正在追捕犯人。」左邊的男人拿著一枚小小的相片,要牛肝菌指認。「你有沒有看過這個傢伙?」

牛肝菌盯著相片裡的人臉,頓時嚇得不敢說話。

那是千理府,一分不差。

「他有逃漏稅的嫌疑......」一個警察說。

「沒有!我我我......我對這個人沒有印象!」牛肝菌揮著手掌,對他們擺出僵硬的傻笑。

七樓。

福本音羽衝過大路,一心趕往最後的地點。無數店家模糊不堪,她一頭墜入這商業迷宮,但對彩色看板編成的網置之不理,她的目標明確,踏著的是自己的路。

兩側購物推車的鐵絲都往後走,被她狠狠甩掉,她謹慎地環視著周圍的景色,陷入疑問與害怕。她憂慮的臉顯示「在哪?在哪?」,在心裡不斷問道。

搬椅子的美生奈望著音羽漸漸遠離,大道上使盡全力穩住兩人間隔,狂奔著,與她一起登上這條賽道。就像環繞她們的事物一切皆為空,世界裡只有腳下的這條路,愈延伸得愈長,雙腳跑起,要追到盡頭。

「還剩一張卡片。百貨商品的分類當中,方士還提過了『食物類』,但他並未列舉它在哪個樓層,因為賣食物的地方多不勝數,每一層樓或許都有。但即使是同一類商品的特殊卡,只要在不同樓層,且沒有與之前挑過的商品的樓層重疊到,一樣能被納進卡組。七樓雖是美食街,不過,商品方便攜帶、價格便宜,能讓東西附於包裝,又屬於『食物類』的,只有一間,那就是--」

音羽跑起。

「莫里遜鮮物超市!」

她轉了個彎衝進黑色門廊的超市,全身熱汗直飆。

雙腿慢下。

那天際不是太高,門裡大約是一般商店的大小,烏黑色的牆包圍著此處,但白色的燈光讓它不至於昏暗,看那些純淨色彩的雜貨,看得一清二楚。

音羽轉著身體位置找路,往標示甜食與乾貨的橫排走。直著從兩邊的窄架子出來,是一座小貨場,那又連接了許多條小路,像一座高大樹木的樹墩子,森林中心的腹地、轉繼站。美生奈慢慢趕上,只默默對著音羽所面向的,最終的烏托邦。

一個暗沉的、水井一樣的土架子亭亭地立在那兒,頂上開口將零食包堆成低緩的小山丘,像一盆金沙靜靜地擺在空氣中。架子底下投影著一灘藍色海水,綿密泡沫的細絲在水裡飄動著,水靈活地流淌、拍打底座,十分逼真。

那短暫的一刻,眼前的景緻轉變成了藍天與海灘,白色耀目的陽光打在白沙灘上,岸邊的椰子樹向藍海彎著脖子。

這是......吉倉的大海!

美生奈站在沙上,浩瀚海面漾著純白的光球,將其疊加上大波浪的摺線,拉開成好幾塊狹長的、歪歪扭扭的波光,匯流至天邊。水面澄清,浮著天空給予的淡藍,如裙襬優美地擺動自身,游泳到稍微開闊的地方,伸長兩臂,清波沿線對稱擴散出這池子,並傳遞到海洋的每個角落。

自己總算能理解音羽喜歡夏天的原因了。即使陽光灼人,在這般美麗的光景之下,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看著這副天堂般的景色,美生奈驟然淚下。那是她曾經最難忘的、與音羽感受的海。

希望那片海可以永遠澄淨。

和音羽兩個人,共同看著海的未來--。

***

福本音羽走近架子,微微瞄見那背後,另一座貨架的柱上,貼著一幀鐵相框的長條照片,蜜瓜綠的,下端其中一角有一大盤的麥片早餐,裡頭鋪著鬆餅、脆格子與小藍莓,背景尚撒著切成圓片的柳丁,以及幾點紅莓。和雜誌夾著的海報一模一樣。音羽忽覺巧合,想著想著,腦中便閃過一件事物。

「啊,鬆餅粉!」

她在包裝的山丘裡翻找著袋子,拿起一袋藍綠色的、扎扎實實的鬆餅粉,紙袋鼓鼓的,還有一張沾著蜂蜜的圓鬆餅的影像,兩片鬆餅部分重疊著。袋子外側貼著一枚加護套的卡片,音羽湊近一看,竟是無數貝涅夫餅與小甜甜圈淋莓果醬汁,堆疊成通天高塔的圖騰,這些甜點全都只用棕色線條勾了邊,讓金色背景塗滿整張卡。

「我找到了,美生奈!全部都找到了!」

她拿走圓椅,把它搬到一張供人放置物品的長桌旁,坐著好好欣賞七張卡。看至滿意後,她拿給了美生奈,讓她保管。

「妳等一下喔,音羽。」美生奈把卡收到身上,鬆餅粉放在桌面,轉了過去。

可能她又要梳妝打扮了吧。音羽也挺配合地偏過臉,不去看美生奈。

過了少許時間。

「我好了,音羽。」

「有時候我真的很受不了妳......」音羽邊將頭挪回原位,見了眼前的人,不敢說話。

因為在她眼前的,是一名風度翩翩的美少年,穿著西裝背心、長褲,和擦得發亮的皮鞋,唯獨黑髮在腦後綁成了一小束。他的五官如月光與星輝,精雕細琢;他的雙眼碧藍而蒼鬱,就如兩汪冰封的湖泊,水在藍色冰層下緩慢的流動著。

除了右臉上的那顆黑痣,她還能夠辨別出那是他。

美生奈低頭取下細框眼鏡,擺出了個溫暖的微笑。

「不認得我了嗎?我是小七,美生奈七海。我把自己當成禮物送給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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