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貨的中央大廳。
「哼......森永玲那傢伙是找到了人沒有啊?」
看著旁邊陪同的圓香,福本芽羽發出一聲抱怨。她們兩個在三樓散了四十分鐘的步,由於沒人捎來任何的消息,只能輪流審視過主幹道一側矮胖的展店,這間進去溜達五分鐘,再換第二間;有時她們就倚著古典的雕花燈柱留意來往的行人,芽羽期盼某一刻,她姊姊能從人群集結而成的麥稈堆裡,被推著推著擠了過來;然而沒有姊姊,也沒有玲。
「呃啊......特殊卡也是、普通卡也是,全部都給他了,我們還玩什麼?」芽羽雙掌扶住太陽穴,絕望地喊道。
「不,芽羽,我們還有兩張普通牌。」圓香安慰她。
芽羽隨即表達了沉重的抗議,話語如巨浪,壓上並淹沒這座主幹道的亭邊一隅。
「兩張牌是能做什麼?對,這就是森永玲的計謀,把卡片的責任攬在自己身上,這樣不管是要和七先生正面對決,或是打退堂鼓,決定權都在他手中!萬一他亂來呢?彩瀨,妳有沒有想過--」
「我們查一下這家吧。」圓香的眼睛不再對著她,而是冷冷地朝向身子後方的小屋。
「整天只會查。真是無聊......」芽羽輕嘆道,這個討伐者小妹的腦筋看來也不靈活,不敢冒險犯難,卻要她連同自己一起關在這狹小的圈圈裡。櫥窗裡是深咖啡色甚至黑色的,大片的玻璃牆為門戶,靠近邊緣處有一束在小瓶內排好的麥黃色細麵條,外圍的玻璃貼了枚小小的義大利國旗。不是吧!雜貨已經連三次槓龜了,配合姊姊慘痛的經驗,她們真不該......。
左側的白牆上,掛著一幅畫。出於對未知事物的好奇心,她沿著店的外牆走,離畫愈來愈近。畫上的圖形令人匪夷所思,兩片硬質的喙,饅頭似的臉蛋,黑亮無眼白的圓眼睛,細頸向下。那圖畫是黑白色的,既似兔子又似鴨。
「看過嗎?這叫鴨兔錯覺。」
她發現圓香也在注視著該幅畫,回頭的臉呈現呆愣的神情。
「它分明是隻鴨子。」芽羽不假思索道。她由右邊出發,指甲順著那副「喙」描出水鳥的形體。
「是,也不是。從另外一邊看,它會變成一隻兔子。正確地來說,兩種型態同時並存,是兔子或是鴨子,取決於大腦第一時間依據哪個角度判讀。」圓香專業地講解著。「更是一種心理測驗。」
芽羽不甚信任地問了句,她倒燃起興趣了。「哦,那我這樣又代表什麼?」
「鴨嘴,或者兔子耳朵,是畫中最顯眼的區塊。第一眼看到那個型態的物品,大腦馬上就解讀成鴨嘴,完全不去看左邊的事物,顯示妳急於得出結果。」圓香低著頭思考,眉眼間透露著專心。「妳是個急躁的人。我說得對嗎?」
「哇,好準。」芽羽被她的反應嚇著了,想不到她的思路還滿清晰的。這個小女生究竟怎麼......。
福本芽羽又把注意力放到了別處。右側,離開白牆後的烏黑店裡,懸吊著金色花框的蒂芬妮拼貼裝飾畫,色彩紛呈。畫裡呈不規則的破裂樣態,每個單元是切割出的細小的碎片,深淺不一。她感覺自己的眼睛要承受不住畫帶來的混亂感了,急迫中忙捂上眼皮。「這是故意針對我的嗎......連畫也玩這套。」她大大地喘了一口氣。
「妳的心很亂嗎?」圓香問。
「混亂不堪。剛剛這畫讓我分心了。就算只是看著,自己內心混亂的部分卻好像要被剝離出來似的......」芽羽的眼角瞄到右前方木桌的一個小木盆子,裏頭是透明袋裝的造型麵,魚形狀的,綠的、黃的跟胡蘿蔔色的。她小時候常吃,媽媽把煮熟的麵倒在盤子上,教她認魚。「我總覺得我們處在一個熱鍋裡,有人掌控了我們,把我們集中到鍋子內,他的眼線,就宛如鍋子的鐵皮,圍住眾人。我們是插翅也難飛啊。」
圓香拋出見解。「妳認為事情是被計畫好的?不就是妳姊姊帶我們來七百貨的嗎?」
「沒說要懷疑她。啊!一個個都辦不好事!」芽羽踱著步走出玻璃牆,兩人晃過幾根柱子,到一個左側全部是粉牆的安全地帶,稍離了小鋪一些。在粉綠色向內凹的類似探坑的牆邊,她停了下來。「我是在想,對付樓上展示廳裡那種程度的異形,我一個人就夠了,接下來的路程,遭遇的很可能都是同樣等級的小卒。要不我就在這用用看異力吧,把力量打出去,說不準能殺出一條血路。」
語畢,芽羽咧嘴而笑,擺出一套大剌剌的進攻架式,手裡忽就竄出金灰的火焰,恰似煙團,直捲上天,彷彿真要對遠方動著的景物發出一招。
圓香察覺事態有異,忙趕上前大叫道:「不行啊!一點也不可以用!地下室那個能吸收異力的舞台,妳清楚見到了吧,人站上去就被吸光了。要是這個空間裝了相似的設備,妳使出異力大舉攻擊,不就正中敵人下懷嗎?」
這......。脫口而出的剎那,芽羽猶想著要如何整她,結果,話到後來越不可撼動,像拿刀朝著話題輕輕一切,諸多疑點隨之而來。芽羽收掉那團火焰,也罷,不能冒險行事。「哼,妳說妳的『卷經幡』嗎?我可是吃過虧的,魚才被妳消滅了!」說完便轉身繼續走。圓香的這席話勾起了她不快樂的回憶,以及,一些瑣碎的事情。
芽羽嘴上不服輸,心中卻暗自思量:彩瀨圓香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聰明了?儘管自己不是沒思考過,但吸收的原理......。那陷阱會設在哪?整層樓嗎?再看看她的樣子,依舊是笨拙的身形,真不懂上述簡單明瞭的結論,是怎麼給她推得的。
「我問妳喔,『卷經幡』是誰做的?」她朝圓香瞟了一眼。
「好孩子建設公司,是他們的發明。」
那這技術。芽羽忽覺產生了某種微妙的連結。
「他們還有其他......」她欲問。
圓香將手放上眉毛做瞭望姿勢。「別急,要出現了。喂!森永同學,快過來--!」她的一雙手臂熱烈地揮上揮下,不久,數尺之外衝來一道人影,腳尖兩側貌似能揚起塵沙。
森永玲。穿著針織背心踏風而來,那名少年也同樣喊出「喂--」的叫喚聲,似是提醒她們倆「我在這裡」,芽羽遠遠就發現他的身影了,不說,人還以為他是去哪兒征戰回來了。
玲煞住了步伐,進入隊伍之中。「找得怎麼樣?」圓香劈頭就問。
「我看到那個人的臉了!策略有變,我們的麻煩大了......」
「誰?」芽羽挑起眉。
「主謀者。我解釋一下,那扇門後面是間宴會廳,進去之後我被反鎖,裡頭有一個人,對著我發動攻擊。我猜測他是七先生的手下,但他露出真面目時,我嚇了一大跳......我的直覺告訴我,那一張臉就是某人的,但我還不能確定。如果他再次來到現場,我必定可以指認出他。」
玲配合手勢,慷慨激昂地說著,唯恐二人不知。圓香更想聽宴會廳內驚險的追逐細節,和他撤逃的經過。
「是我們身邊的人嗎?」
「是的。我只有一個忠告:你們絕不能在他面前使用異力!」
玲憂心忡忡地說。
「又不讓人家施展異力了,根本跟討伐者小妹的說法一樣嘛!我說,不用異力,是殺不死異形的。......這是陰謀論吧。既然那名人士至關重要,你為什麼不乾脆報出你認為有嫌疑的人選算了?」芽羽鳴著不平。
「我沒辦法。第一,我不能妄加推斷,第二,周遭都是他的人,我怕一講出來,就惹禍上身了。我不曉得他埋了多少顆棋子,但這傢伙並非對我們之中每個人皆瞭若指掌,因此,他無法離開我們太久。」玲謹慎地分析道。「別急,依我的觀察推估,他等一下就來。」
芽羽臉色一變。「那七先生......」
前方路上,一個男子魯莽地撞倒了步履蹣跚的婦人,在人潮的橫排中闢出一條小徑,又差點殃及搖搖晃晃走著的孩童。
「啊,那邊!」玲雙腿似獵豹,鎖定那抹黑色的背影,他過去,米黃的地板一陣「噔噔噔噔」,接續的是灰褐的高牆,和銀棕方柱雕砌出的精品世界,踩過之處登時反射出他奔馳的身姿。
芽羽立即嗅出了一絲危險的氣息。「方士,那人身上可能有藏刀!」不放心的她終究追了上去,圓香辛苦地跟著,欲反問她玲的情形。
轉角有條隱密的巷子,那兒,一堵彎曲的屏風似的牆,嫌疑人跑進小道,那牆鱗鱗千瓣的瓦上,彩虹的流光還不停地湧過每片瓦--電子螢光幕,爾後抵達的圓香大致猜想。玲猛抓住那人的一隻手腕,他回頭,眼中盡是暴戾之氣。
「你是七先生吧?」玲問,用不太高興的口氣說。那人頂著顆右分的西裝頭,上衣搭了件西裝背心,黑長褲,尖頭皮鞋,光看穿著還真有些犀利。「你的宣傳單就印著你的長相,所以我們來找你,把話問明白。」
「放開。」該名男子以手臂的力氣撐開玲的虎口盪下,手在胸前舉地老高。「我只是負責扮演七先生的人,剛剛和同事交接。」
「那你為什麼要逃?」
他是攻擊你的人嗎。芽羽小聲地詢問著。
不是,他太高了。玲用手比了比那位攻擊者的身高,男子皺眉,這是在冒犯我嗎,玲的手掃過他的肚子,被他認為是攻擊的信號,臉上神情驟變。
「我警告你,你再指我一次,我就折斷你的手。最好有人把你的腿砍了,免得你繼續跟著我......」
話音甫落,牆腳突然射出一枚銀光熠熠的刀片,直要削向小腿肚。玲往旁一跳,刺空的刀飛到走廊的另一端,刀掠過的風拂著小陶罐裡的假崖角藤葉子,羽毛狀裂葉搖曳不止,瞬時,刀片的尖端拍上地,無力地倒下了。站著的玲臉閃過一陣驚慌。為自己量身打造的暗器。他的目光投向男子。
「不是我做的。」男子一副事不關己。
「幸好躲得早,不然你的腳可就沒了,森永玲。」
大道一頭,美生奈踏下階梯,掛著天生自信的笑,彷彿已掌握了戰況,事先預備好或耳聞了前線的訊息,神采奕奕。鞋跟碰上地面,「喀」的一聲,此時大夥驚見她身側猶伴著一人。福本音羽就勾著她的左手臂,兩眼渙散地由她帶著,她們似連體的嬰兒,寸步不曾分離。
撇開衣著不說,那倒像君王出巡時與人宣揚功勛,凱旋之姿,玲如何能匹敵。
「你這......」森永玲直盯著音羽。
「臉的主人來了。」
他朝芽羽說道。
「什麼人?」
「注意看」,玲用唇語說,一秒過後裝得自己沒其他心思,和美生奈對視。「刀是哪來的?」
「和他沒關係。」美生奈的雙目掃了掃牆腳,手搭上牆。「這是異力造出的刀。有人在打仗,異力不小心穿透牆壁所致。」
還有另外的異形。玲的眸子疑惑不已。
「放了那位先生吧,森永玲。這裡有很多個七先生,專門陪抽中大獎的人的。」美生奈往前了幾步,笑瞇瞇地向玲勸說。
「他們都是假冒的?你跟我說,原來至始至終都不存在真正的七先生?」
「稍微動一下腦子吧。大獎不只一個,為了滿足這群獲獎者薄弱的成就感,百貨方面才讓人扮成七先生,以應付龐大的需求量。小孩子拿不到獎品,會哇哇大哭的,你說是吧......森永玲,我向你保證,他絕對不是七先生。」
玲備受打擊,他無法與美生奈辯論,怔怔地待在原處,而他望著那人的眼神空洞。
「你可以先行告退了。」美生奈揮走男子。男子並未表現出傲慢,而是輕輕點了個頭後,轉身離去。
「姊姊?」
音羽被芽羽一叫,竟縮到美生奈的肩膀後,死死地拎著那隻手臂,只露出一隻眼睛凝視他們。
這樣也好,玲想,至少我可以單獨對付美生奈了。
「她不太正常。」芽羽不禁說道。
「放寬心,芽羽,她遇到我就是這個模樣了,我還不是和她待在一起。」
從中作梗的是妳吧。芽羽抓住短褲的布料,緊咬著牙。
「妳們是朋友嗎?」圓香將手放至臉頰側,悄聲問芽羽道。
「不算。同輩間只有我姊姊會跟她混,打死我都不和這種人交流。至於其他人,也是見面打個招呼而已。不知道哪一天就成了我們的親戚,八成在覬覦福本家的財力吧。」芽羽長嘆。
「所以她和妳們有血緣關係嗎?」
「我聽大人講的,不是太了解。美生奈每次介紹自己給外人時,用的詞都不一樣。一下子堂妹、表妹,還乾脆說自己是『親人』......不管哪個身分,總跟音羽形影不離呢。」
圓香仰起小臉,食指輕點著下巴。
「如果是從很久以前就經常出入妳們家的人,看久了就不知不覺習慣了......呢?以前是在那裡,以後也還是在那裡。」
這人的想法怎麼回事,芽羽竊竊私語,兩隻眼睛跟兩把雷射槍一樣。
「......我不想懷疑姊姊親近的人。為這事和我拚命,對她而言毫不過份。」芽羽壓抑著語調內的情感。
玲、美生奈和音羽三個人走得稍快,兩名女孩商議的事,他們自是沒聽進半分。
「妳不問我去哪裡了?」玲道。
「好,那我現在問。『你在路上被伏擊了嗎』?」
美生奈放慢語調,那擔心的口氣營造得很傳神。
「伏擊,很有意思的詞。妳怎麼會這樣問我?」
美生奈對他受困的地方沒興趣瞭解,卻問了途中發生的、那刺客偷襲的事件,說不定她悉知宴會廳能藏匿異形。
「你可知寶生彌彥來了?作為吉倉新地標的七百貨,竄進了一坨異形,因為他的緣故,全舊城區的人都知道這兒被異形佔領了。途中遭遇怪物,也在合理範圍之內吧?」
有道理,不好!被矇混過去了。玲暗自叫苦。「這種緊要關頭,七先生不坐鎮嗎?」
「他自認是個懦夫,想出現才會出現,但他每次出手,手段必定比別人凶狠。」美生奈的眼裡透著寒氣。她轉頭關照音羽。妳要喝水嗎。還想把自己手裡的寶特瓶遞出,音羽鬆開她的手,說一個人走就行了。
妳收服她了嗎。玲問,當在話家常。快了快了,她很善變,不過也就只有我能做到了。美生奈展示著爽朗的微笑,被玲這一問,心情大好。
不差的第一步。把對方推到興頭上,加大力道迎合喜好。
「把吉倉當作跳板的,不止寶生彌彥,太多太多了。來了又走。權勢、戰略、地位......我收割了一切,而你以為那是我的專利吧?」美生奈扶著白牆說話。
不是嗎,多變的話術,柔軟的身段,不管是妳美生奈還是福本家女性,多多少少是略識之無的,真要專精,那不過一兩位吧。玲的腦海閃過千言萬語。
「你怕我,是因為哪一點?」美生奈突然問。
「我不能預測妳。」
「對,我的可怕在於我的『不確定性』。你的下一步太容易被看穿了。」美生奈以悠然的節奏說道。「我相當清楚你在拿到這些後,會選擇止步不前,因為你只看到表象,視人人稱頌的價值為價值。是吧?你被雇來吉倉,想壯大自己的名氣、賺點外快......但其實擺在你面前的每一項物件,都是別具意義的。你要學的事情還多著,你看不到的我看得到;而想要的到手後,我還會更深入。」
對方只轉過一點側臉,那張嘴變得陰森,難以抑遏的笑意開始在喉裡顫顫巍巍起來。
那三人一直沒有移動,以白色牆角為根據地,玲和美生奈彼此試探著。芽羽看顧著圓香,而圓香誤以為他們在集合討論著事務。「嘿,各位,我們是不是要繼續找卡片了?我和芽羽沒有收穫,因此......」
圓香居然脫隊,去向正在氣頭上的兩人提起毫不相干的事,這是她始料未及的,欲阻止時,人已走過去了。她神經有多大條啊。芽羽抓頭崩潰道。
「不用找了,卡片被收走了。」音羽說,只差沒講那在美生奈的口袋裡。
「在福本家打混拿得到好處嗎?」玲給了一則直白的問題。
「你很快就知道是什麼了。」美生奈邊笑著,撥了撥自己的短髮。
白色牆壁上有一座入口,大概是往旁鑿出的展示區,外頭看進,只覺裡面漆黑無比。
「大家,我們進去坐著休息好嗎?既然找不到七先生,就不必把時間花在這個活動上了。」
一行人徒步進入這色調昏暗的場所,雙眼漸漸適應後,發現它的規模和寢室一般大。
「結束了?」圓香追趕著問道。
「唉,卡片遊戲是妳說要玩的,連有沒有七先生,我都無法確認。大局為重,他們也不想留著了,不是嗎?」
芽羽回頭看她,道。
圓香停頓一秒。「不對啊,音羽的特殊卡被收走,莫非那有時效性?話說,也沒人要求我們把卡片繳回,都說是贈品了。」她手背腰際,頓悟道:「啊!是不是把卡片拿去換大獎,卡才被收回櫃台的?」
「別說了,彩瀨。反正這是底定的結果,我也沒興趣玩,好嗎?」
可是......。圓香想,他們投入地參與,卻換來一個沒有結局的故事。
「各位辛苦了。」美生奈說。
房間中央是頂尖尖的印地安帳篷,許多配件都被簡化了。它散發著藍紫色的光,屋頂掛著星星形狀的吊墜,一條長長的繩,便鉤著數顆墜飾。大夥正好走到了露營用品區,而這是營帳。殊不知營帳裡,竟還放了一張躺椅,美生奈優雅地坐下。
「你們該看看這個。」她抬起手掌,指尖如有電光奔騰而過,以指頭為起點,自動畫出一道粉藍色的閃電墨跡,閃電的轉折處,頂著一條異形小魚。「好厲害!怎麼做到的?」圓香提高聲音讚嘆。
「呵呵,這是一座充滿異力的空間。像我異力這麼薄弱的人,也能輕鬆變出什麼來。彩瀨要不要試試?」
美生奈伸出手,笑臉迎人。
「好!」圓香平推雙掌,掌心果然冒出藍白色肥樹根姿態,又似清澈水波的雷電,如同會流動的冰筍。它們掙扎著脫離手掌的肉,想要再往外搆到那一點空氣時,忽地斷成數不清的水珠,點點滴落下來。
失敗了。異力間互不相容的後果,美生奈立刻意識到了這點。
「咦?為什麼......」圓香呆住了。
別緊張,看好囉。美生奈起了身,椅前將右掌完全張開,一道細瘦的海藍色光束穿透出掌心,打了幾道折,又在牆間彈跳著,其上隱約可見絲織品的縱條紋路,數個彩色光點輪旋著飛來,原來是橡膠做的小魚,正繞著光束畫圈;眾人的腳邊忽游過彩色的鯉魚,魚沿著牆邊擺動尾鰭,隨後如被光束往中吸引,再也逃脫不出。雷電般的光分叉成樹枝,抬起一條條魚,一隻,就趴在一根分支上,而卵形的光球罩著它們。跨過光球後,閃電通常繼續滋長,至離牆一公分處才罷休。滋滋滋咿咿嗚嗚--。閃電和魚皆是浮空的,上上下下,電在美生奈手中靈活自如,掌裡就撐著一棵小樹。
「一道光束,能來回彈射,並承載物體......這是千理府前輩的名招啊!」玲回憶起千理府沙場上的英姿,他們效忠於同一組織,每次作戰,他總是清楚千理府會拿出這招。
美生奈為什麼會這招?這兩人沒有交集不是嗎?
話又說回來,地下室的異形事件,「弱水三千」應該會首先聯絡彼此,但千理府前輩呢?他在哪裡?
那不是美生奈的,是姊姊的魚。芽羽隔了一陣子才分辨出。這光影的魔術近乎讓她呆滯了,美生奈已能駕馭魚,澎湃的氣勢,還不斷地於室內翻湧,那絲光雷,看得她雙眼閃爍迷離。
怪異的雷電樹外頭,還蓋著一層光罩,閃著閃著,愈發明顯,要控制十幾條來自別人的怪物魚,沒有紮實的內力是絕無可能穩定住的。那樹,如今枝葉蓁蓁,魚在上,一點兒也不急著逃開,擺著尾巴曬太陽。「太棒了......」目睹奇景的圓香,下巴都合不攏,讚許道。
手裡發出的光束有攻擊性,又具備吸力......。
不,這是第二次遭遇了吧。玲意圖使自己冷靜,卻一直回想起樹洞男。
她是如何把另一股異力包夾在自己的異力中的?眾所皆知,異力間會產生排斥作用,要使其安定,除非加了看不見的某種成分。
美生奈向後退著步伐,光束跟著退後的手如捲尺被拉長,然而那整棵樹還是保持良好的樣態。她重新坐上躺椅,雷電仍在牆角亂舞。「我是巫師,能呼風喚雨。」
巫師在帳棚裡施法,還真有七八分像。
她把音羽的魚拿到手了。玲望著房間一隅的天雷,這是明目張膽的示威,而且是衝他一個人來的。美生奈展示了自己的一部份功力,箇中含意,大抵唯有玲能識破。其他人只是來看戲的,還有音羽,從頭到尾沒表示過意見。
異形魚,原來這就是她說的「好處」。美生奈以眼神向玲宣示,服了吧,方士。她的那抹笑在黑暗裡馳騁的電光照耀下,帶了濃厚的詭秘感。
還會更壞的。玲的眼睛對上美生奈,有些亂了方寸。
光之樹滋滋作響,光影變幻,如洋房外頭猛降迅雷,光灑進陰暗的房裡時,氣勢萬千,刺眼的光芒轉瞬即逝,山河怒吼,風雨隆隆敲著檐頂。
圓香此時拉著芽羽,散步到對面一側的牆前。「我說妳啊,要幹什......」
「妳看,有貓頭鷹。」圓香來到一張白色塑膠桌前,用手指著桌邊披掛的長毯。毯子由夜藍色的麻布襯底,上頭並排著幾十隻小貓頭鷹,大眼睛,尖鴞耳,全是柿紅色的羽翼,白色毛肚皮,排列成壯觀的陣形。
圓香拎起布毯,仔細端詳。「有什麼特別的?貓頭鷹長的不都一樣嗎?」芽羽撇了撇小嘴道。
「不,它們沒有一隻是相同的。」圓香說。順著她手指的方向,芽羽發覺,那些整齊分布的貓頭鷹,有的胸前紋路是尖形的,有的是弧形的,尖耳朵有的裂了兩道,有的裂了三道;爪子的顏色,或金,或棕;還有的頭上戴著小帽,高帽、偵探帽、貝雷帽......。
「因為是細部的東西,不容易察覺到呢。人們偏好和諧,為了在視覺上達到整齊劃一,第一眼通常會自動把細節省略,這樣看來,大家就都是同一種貓頭鷹了。」
芽羽略顯驚訝地注視著圓香。自己究竟忽略了什麼?她想告訴我什麼?
對了,這個好像找碴遊戲。
兩張看似相同的圖片,僅有一兩處相異。把不同處圈起來,先找齊的人就贏了。
讀幼稚園的時候,她還會趴在地上,拿放大鏡比對兩幅圖畫。
很久遠的事了,陽光探進石造的灰色大廳裡,她和小七跪坐著,那時的「吉倉新報」每期都附了找碴圖片,他們便以此一決勝負,比賽圈選的速度。家裡的人們此時放下手邊的工作,在寬闊廳子邊上矗立的扁平結構柱旁欣賞對決,正中,唯獨二人。兩張報紙直直地鋪開,削得尖細的六角鉛筆被他們握住,執筆的手穩重非常,雙眼對著兩張黑白照片--吉倉攝影大賽的得獎作品,只是經過處理,掃描,黑白色的難度要比彩色困難得多了。
唰、唰、唰。圈起一個又一個。
凝重的氣氛持續了好一陣子,任誰也不願破壞比賽的刺激感,因此都在心底為屬意的一方加油,音羽就更可憐了,一個是好朋友,一個是妹妹,立場被夾在了中間。那好吧,那沸騰而踮起腳尖的目光做背景,音羽想,自己還是吹點窗裡透進來的熱風吧。
「『記者』沒有來嗎?」漁工小夥子問倚著石柱的大叔說。
「沒有。想想他也是找碴大賽的冠軍,今天卻稱病缺席。」
大叔鬆開了交叉的手臂。
「是喔?」
「芽羽!芽羽!芽羽!」兩姊妹的母親雲時激動地默念著,芽羽爬起,再圈了一處答案。那斜著的臉蛋滿頭大汗,眼睛似在挑釁阿七。「怎麼樣?還堅持得住嗎?」七從她的眼中讀到這則訊息,福本芽羽卯起勁了。
不好,我會輸。七的額角流下一滴冷汗。「你怕她超越你?你在這個年紀,只是沒沒無聞的小輩,當然,你現在也是。」他內心的聲音說。汗水浸溼了他的視線,使他看不清圖片。就在戰果即將見分曉之際,他褲袋裡的手機響了。
「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
阿七站起,邊趨步向灰色透著光的走廊,邊拿起話筒接聽,瀟灑的身影和著他因風擺動的衣襬,他走入光裡。「......是、是,我認為編碼0058有以異形代號命名的必要,她對吉倉而言是個麻煩。」
「你撤出來。我們也不準備插手,應該說,他下的命令。」
「了解。」阿七答話。
芽羽會比我強,如若有人好好栽培的話。回程的路上七惦記著。
基於某個原因,他在隔天把所有和找碴遊戲有關的物品,包括他送給芽羽的找碴題庫,那本純白書封的簿本,都帶離福本家了。
從此也沒人再和芽羽說起「找碴」的事,多年過去了,那些枝微末節的事,是芽羽聽她媽媽轉述的。
七刻意想隱藏一些事情。從他們見面,芽羽就有種預感。
鴨兔錯覺。
以前大多公認回答「鴨子」的人的男性特質比較多,「兔子」則是女性特質取勝。但這樣分太過武斷,研究表明,認為那張畫像兔子的人心思較為細膩。
而前後兩代的「七先生」,被大眾認定具有女性特質。
玲這一邊。
閃電樹太耗能量,所以美生奈收起它了。
「我想請教妳一個問題。」玲道。
「說啊。」
「妳認不認識七先生?」玲嚴肅地問著美生奈,語氣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