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苏陌云后,苏宛觉着有些疲累,忍不住伸手抚上额间揉了一揉,另一只手伸向侍立在一旁的阿箬。
阿箬心领立时递上一壶剑南烧春。
她启开壶嘴,将它凑至鼻尖,闻到肆意的酒香后,满意的闭了闭眼睛,右眼下一颗别致的黑痣连同剑南烧春缨红色的酒穗垂于她一水碧青的丝绸长裙上的景致竟现出一段别样的风流。
阿箬知道自己跟的这位主子嗜酒成命,怕是一向以酒量而著称的大皇子苏烨也不得不拜倒在她的脚下。
只是为什么嗜酒,阿箬自恃跟了苏宛那么多年,多少有些有把握的猜测,恐不仅只是因喜欢,大约借酒浇愁须得占上一半。
未得更深入的叹思,苏宛已轻启朱唇,却是看着小窗外的一株并蒂莲,“你说这莲乃一根所出,为何长势不同,一个一径去了南,一个拼了命的往北伸。”
阿箬对她算是知根知底,知道她此时想到了谁,便也垂了手一同往窗外看,荷塘里的并蒂莲若攀附在一起的一对姊妹,双生双灭,紧紧依偎,“即使选择的方向不同,终究也是一根所出,这份从根里生出来的羁绊是谁也抹杀不掉的。”
“说的也是。”
阿箬起身规矩的将窗子合上,百叶窗徐徐落下,遮挡了她的目光,留下几许清淡带点潮湿的瘦削日光。“殿下放宽心,这几日六公主那处并没什么动静,三殿下自从上次被殿下当众羞辱了后恐一门心思都放在了您身上,自然不会再去找六公主的麻烦。倒是嘉懿王爷那边……”
苏宛不紧不慢的踱了步子移向了偏厅,前几日苏辛移栽给了她几支九重天上特意礼尚往来过的白芍月季,听说卖相不错,她想起来便兴之所至的去看了看。“苏媛确是把心思都放我身上了,不然也不会吃了熊心豹子胆在祭祀大典上对我出手。她这么看重我,我总不能负了她一篇心思,”她蹲下来闻了闻月季花香,“方才你说,嘉懿王爷那边如何了?”
阿箬恭敬回禀道:“嘉懿王爷的女儿悦纯郡主这几月素来与六公主交好,算得上是闺中密友了,那事出了之后,更是往六公主的琴瑶宫跑的勤快……”
苏宛没说什么,随意挑了支丰腴的白芍转身递给阿箬,吩咐到,“把这花瓣摘去晒了晒,用水汽隔挡着蒸一蒸,泡壶花茶给我,记住后续添上两勺蜂蜜。”
阿箬恭恭敬敬的应了声是。
太阳渐渐按下云头,偏远处落了几片红枫,翼鸟般张起的檐角上,风铃叮叮咚咚的响着,隐匿在房梁偏里处的燕子也不见了青天白日里的叽叽喳喳。
一位白发飘飘白须冉冉的老者眯了眼睛靠在露天搭起的凉榻上打盹儿,苍老的布满皱纹的双手安详的交叠在一起,和蔼的像个耄耋的老地仙。他的嘴掩在一簇簇的白胡须里动了动,周遭举着巨大蒲扇的小宫婢立时凑了上去,在听清老人的话后微笑着递上了酒壶,手却在半空被劫了,小宫婢略带讶异的回头,瞧见了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的文安公主。
苏宛轻捉了她的手腕,看着微受了惊的小婢子,促狭的眼风里惯是妖娆的风流,十分自然的将她拿着酒壶的玉手带到眼前,紧接着朱红的唇轻轻的印在小婢子葱花般白皙的手背上,做完这一切还不忘勾起唇角给了少女一个状似秋水桃花般脉脉含情的眼神。小婢子羞红着脸一惊,忘了手里还拿着酒壶,立时镶了云纹的酒壶便从她仿若被电过的玉手里脱落,稳稳落在了苏宛等候多时的右手里。
她微笑着将手里提前备好的另一个酒壶拿出,虚扶着老人喝下第一口酒,一口酒下肚,却不料老人立时睁大他一向隐匿于长眉须底下的睿智双目,精芒四射,和他一副好糊弄的外表完全不是一回事“怎么回事,老夫不是要的剑南烧春吗,怎的……”
一句话在看到苏宛后,硬生生断了后半截。
苏宛站在西风里兀自微笑着,新月般的眉在听到老人的话后微微挑了挑。
“小五,你怎的来了?头些日子不还差了仆人递话给老夫说你脚伤了么,怎的好的如此利索?”老人意欲作一副恹恹的样子,准备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苏宛一手撑在软榻的靠背上,倾了身子靠近老人,“我这不是惦记老头你么,你看,我脚伤还没好利索就蹦跶着来瞅你了,怕你喝多了我的剑南烧春又要大肆耍起酒疯了。”
老人咳了两声,没和苏宛直接对视,眼风里却瞟到站在一旁好不羞赧的小婢子,立时来了精神。
“小妮子,你调戏人都敢调戏到老夫的人身上来了。”
苏宛回头瞅了眼羞红着脸不断偷看她的方才的小宫婢,语声带笑,“好俊的孩子。”
老人冷哼两声,挥手让两侧的小宫婢一水退下,不然他这张老脸一会往哪搁。
小宫婢们低头应了声,“是,帝君。”
“臭丫头,依老夫看你是真不打算把自己嫁出去了,调戏丫鬟婢子们调戏得这么理直气壮,倒真是有老夫当年的风范。”老人略理了理月灰的长袍,举手投足间却是雍容不可抗拒的气度,依稀可见他执掌水麒麟阖族并镇守四海时的方式形容。
苏宛恭敬的递上一杯茶,笑意不似平素模样,倒见几分春风般的和煦,“老头不想小五永远陪着您么?”
苏祖帝君接过她泡好的茶,顺势打掉她的手,“去去,老夫可不愿让你这小丫头天天在跟前晃着。嫁人后赶紧滚回你夫家去,老夫我可没地界收留你。”
苏宛怎不知老人是何意思,她在这里不得人待见是他心头一块病,随着逐渐卸下实权更是严重,终有一日他将不能像老母鸡护崽般护着她,他比旁的人更清楚她是个什么性子,所以才急着为她牵线搭桥,不过盼她能有个避风港。
她依稀记着小的时候被那帮宗学里同学的臭小子嘲笑她的身世,她不信,和他们打了起来,自然没能占得一分便宜,灰头土脸的回来,也没有一个人问候她一句,连下人们都不曾上前关心一句,她那时真是觉着自己多余,未曾想被老头知道后,立时操了三把大扫帚追着那三个小子一顿好打,就像下界最为普通的爷爷一般,没因着他的身份而委屈她半分。
从那时她就想,她要永远对这个老头好。
那时他为她冷眼面对朝堂异声,只因她在他生病不能吃柿子的某一天里偷偷爬树摘了两个柿子递到他窗边,且是因着想讨好母后的心思。她还记着那天夕阳的余晖铺洒进窗子,那个看起来凶巴巴的老头接过她的柿子后,脸上的笑意竟是那么爽朗温柔,像太阳一样,驱散了她心底的阴霾,让她的心底暖洋洋的。
思及此,她脸上露出点笑容,却看得苏祖帝君眉头一皱,以为她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臭丫头到底听没听老夫说话!”
苏宛趴在老人的腿上,一副耍赖形容,“老头你敢不要我,我就不去你给我安排的相亲流水宴,或者,就找个黑龙族的小白脸嫁了。”
苏祖帝君登时气的吹胡子瞪眼,气的手舞足蹈却又不知该拿她腿上的苏宛怎样,“小混球你试试,信不信老子打折你的腿。”
“老头你怎么这么喜欢动气,我不过是说给你玩的。你放心,如果我能遇上那个能令我抛下一切想跟他走的人,我一定不会在这里多留一刻。”
苏祖帝君愣了愣,“果然是个小混球啊,不过这样也好。”
他甚至私心希望这个人能早点出现,带着他的小五,去她想去的地方,最好永远别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