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宛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兽般偎在苏祖帝君的腿边,手指轻轻拈着帝君质量上乘的纹着金丝的滚边云纹衣角,眼睛却直直的看向迂回幽折有那么些蒙尘之感的无声长廊。她的眸光带一点蓝,映着天上一颗孤星,“莫说我这辈子遇不到那样的人,就算遇上了,他也不定看得上我。兴许我是他眼中钉肉中刺呢?”
苏祖帝君抚着她脑袋的手一顿,哼了一声,颇为不悦的语声里俱是不屑一顾,“我看哪个小子这么不识好歹,我堂堂水麒麟一族的公主竟还有配不上之人?更何况是老夫的小五!就算是那九天之上的天君老儿也得给老夫这分薄面,何况一个区区小毛孩子!”
泪竹奏起的风声穿堂过室,紫金香炉里燃起的白檀香若浮动的瑞兽,浸入每寸寂静的空气。她闭了闭眼,眼底的泪痣若一滴新墨,唇畔扬起一丝笑,“老头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室寂静中,她淡然的声音响起在穿堂风中。
“若我不想嫁,老头你该晓得十头牛都拉不动我,再说了,不嫁又能如何,我还有四哥护着。”苏宛特意不着痕迹的提了下苏陌云,尽管知道这未必有什么用。
身后苏祖帝君的鼻息略有些沉重,显然,每次提到苏陌云他的情绪起伏都显而易见的大了些,苏宛知道,别说自己说不动他,今次若换了旁的人,估摸着早被他扔出了院子外。
“跟老夫提那个混账做什么。你该知他身上流的血不贞不洁,配不上王室之名,若不是苏奕这个孽子被那贱妇蒙了双眼,哼,他又怎能活到现在,且还没提及他那颗狼子野心,扮猪吃老虎的样子倒是做得好。还有,小五,你怎又罔顾我的话跟他混到一处!”苏祖帝君气的戳了她的脑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苏宛疼得呲了呲牙,立时从苏祖帝君的腿上弹了起来,面上一副幽怨情状,“四哥打小护着我,我自然跟他混到一处,难不成指望我跟苏媛混到一处么!”
苏祖帝君气的脑仁疼,一手按着额头,一手指着苏宛一个劲的哆嗦,“你个小混蛋!”
苏宛却正身站好,不卑不亢的样子,既没失了对阿爷的尊重,也不声不响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苏宛不在乎他什么血统,也不在乎他什么身份,他既是我苏宛认定的哥哥,那便就是我哥哥。”
帝君收了一副难得糊涂的模样,白眉须底下的眼睛目光如炬,瞬间刺破高高的黑夜,“小五,老头不想你最终败在情之一字上。”
苏宛收了收笑容,自从失了九节鞭的那天起,她就晓得她要失去和得到什么,患得患失却从来不是她的作风。
走出咸阴宫,她拈着袖中一段方才摘下的白梅,凝目看向簇新的花瓣。细雪点点降落,落在她青色的碧衫上,顷刻被吞噬。老头从来没有真正跟她生过气,但若有一天他发现她在瓦解甚至说是颠覆他一手缔造起的苏家,他会否对她心灰意冷?
一夜未得好眠,她秀眉紧锁,睡梦中的呓语也是颠三倒四,幸得阿箬贴心的燃了安息香,且还十分窝心的握住她的手。只是许久没有握过阿箬的手,竟不知她的手竟变得如此粗糙,看来要少安排给她那些粗活了,那么美的一双手,她其实也于心不忍。
次日一早,待她梳洗完毕后,阿箬就脚步略有些匆忙的进来通传了,“殿下,大公主方才已在殿外候着了,说近来夜枭族进贡了些奇花异草特邀您前去观赏。”
她不紧不慢的宽了外袍,接过阿箬递来的碧荷色的窄袄,“劳姐姐还记挂着苏宛一向对花花草草类的感兴趣。”
说完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面向阿箬,面上欣慰,“亏了你昨夜周到细致的照顾我才睡的安稳些,也不枉我一向看重你。以后旁的粗活便不要再自己亲自过手了,差些仆役去便是了。”
阿箬一头雾水的呆立在原地,不大懂苏宛说的什么,难道昨晚她不是早早就入睡了?或者说是她半夜梦游到了殿下榻前照顾她入睡?她细想了想,觉得不大可能,凭她一己之力又怎能开了殿下的门。
正想和殿下再聊一聊,苏宛却已利索的越过她向正厅走过去会见大公主苏辛了。
苏宛赶到正厅撩起门梁上的五色珠帘时,正看见苏辛拈了个小茶杯,另一只手扬起广袖不疾不徐的遮了茶杯十分有礼数的喝茶的模样,这方是一个真正的公主该有的气质和风度。苏宛有时甚至觉着,除了苏辛,王宫里一应的公主,包括她自己,都是些便宜货。
苏辛其人,应是这后宫里唯一当得上公主二字的公主,不论是她的容貌还是她的礼数或谋略气度皆当得上长公主的名头。她两万岁时,便已代表水麒麟一族宗学里头造诣最高的人被九重天一力邀请至天宫讲学,博览通史,气度非凡,难得的是还谦逊有礼,不骄不躁。这样的长公主不仅得上君异常的青睐也得了大多百姓的爱戴,却并没有生出公主们譬如苏媛的骄傲跋扈的通病。
此时的苏辛穿了袭靛蓝并莲白的纯色长裙,随意的着了条轻纱长衣安安静静的坐在梨木椅上,黑色流瀑般泻下的长发用一根素色缀了小百合的木头长簪子轻挽了起来,淡绯的小脸上有着柔和大方的杏眼,但眉眼间却不知为何总有着冷淡的颜色,小巧的红唇轻轻抿出了得体的笑容。
“小五,”苏辛轻轻唤她,声音温和舒服,让人如沐春风,“近来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上次见你却还是在祭祀大典上,今次路过贵府,不免想起你曾透露过对花草植物有些趣味,便擅作主张来寻了你同去。”
苏宛坐下在苏辛旁边,随意斟了杯热茶给自己,缓了缓一早醒来不大清明的神智,“姐姐在这等事上能想起苏宛,已是苏宛天大的面子,苏宛自然是高兴还来不及。”
这话她说的中肯,苏宛虽然一向对苏媛有些偏见,但并不讨厌其姊苏辛,相反,她倒还有些欣赏她。苏辛一人不喜管闲事,性子一贯淡泊,又因为长公主的名头,比别人更有责任兼担当,这样的人她却是讨厌不起来。
“小五该是抬举苏辛了,在其位谋其职,我既然担了长公主的名头,就该时时拿出做姊姊的样子,兄弟姊妹之间的关照怎可少的了。”苏辛微微笑着,语声恬淡,既不让人觉得刻意也没让人横生生疏之感。
苏宛笑了笑,率先起身,“姐姐说的奇珍异草是在哪里,苏宛等不及要去看看了。”
两顶红木软轿抬着两位公主进了后宫的御花园,苏辛自然的领了她前去新近的花池边站定,池子里争奇斗艳好不热闹,倒真是勾起了苏宛的兴致。
白色的层层叠叠的花饱满而小巧,似优雅的白玫瑰却又没那么丽致,苏宛忍不住近前一步,细细一看,竟能看出每朵花里隐匿的一只胖乎乎的张着翅膀的小鸽子。苏辛适时的近前,露出好看的笑容,“小五像是看出此处玄机了?此花名为‘鸽子兰’,却正是因这酷似鸽子的小花苞而闻名。”
“倒还真当得上‘奇花异草’四字,苏宛甚至想要引姐姐为知音了。”看得出苏宛确实兴致不错,苏辛也难得露出温软笑意。
“苹婆花?”苏宛像是瞧见了什么感兴趣的,径直朝着旁边的花池走过去,苏辛亦在其后跟了。
一树的繁花看着静谧而温柔,沉静美丽如浪漫星河,暖白的小花一簇一簇相拥而生。苏宛摘下一支放在鼻端轻闻了闻,逸出浅浅的满意之感,“我一向颇喜欢这种花,姐姐若不介意,便移栽一棵给苏宛吧。”
“小五喜欢这种花么?你若想移栽自然是没问题的,一种花能遇上懂她的人却也不是件易事,这便也算一种缘分了吧。”
一番话惹得苏宛回头看了看她,苏辛仍旧有着得体的微笑,但不知为何,她却总觉她的笑里有一种淡淡的忧愁的情愫。
“大公主和二公主虽是一母所生,性子还真是大相径庭呢。”苏宛忍不住突然冒出来这一句。
苏辛却是温温柔柔的一笑,“阿媛一向被母亲奉为掌上明珠,自然有些恃宠若娇,一副性子娇惯的很,她若有冲撞了妹妹的地方,我自会回去鞭斥她,在此就先行代阿媛向小五赔罪了。”
苏宛扶起苏辛,她虽是承了她的情,却并没亲口说过放过苏媛一事,苏辛是苏辛,苏媛是苏媛,她一向分的清楚。
这一幕却正巧落在了假山后不知何时出现的六公主苏尚离眼里,她一向苍白的脸色并没现出什么情绪,同苏宛有着七八分相似的桃花眼里也是惯有的平静。
旁边搀扶着她的苏悦纯却眼波流转,一双丽致的丹凤眼轻瞟了眼苏尚离,眉头轻皱的幅度拿捏的十分到位,红唇轻启,“尚离,那不是你姊姊么,我听说她不是一向和苏媛不对头么,苏媛上一次还那样辱了你,怎的她却和苏辛走的如此近了,莫不是忘……”
“悦纯,”苏尚离轻轻的打断了她,脸色却越发的白,“姐姐近来琐事繁多,记不起我该是正常的,我们不要打扰了她,你陪我去那边转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