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黑龙君住在灵山已有些时日了,但毕竟两族有别,况且孙宛还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她若是知晓了他是黑龙族主君,会不会后悔当时救下他这个敌方首领呢?
“哥哥好似心思并不在这盘棋?”孙宛拢起青玉常服的广袖,纤细的长指落下一子,抬头,微有探寻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黑龙君轻笑了笑,抬手落下一枚黑子,堵了孙宛的一条棋路,“孙宛姑娘确实料事如神。”
孙宛一瞬不瞬的看着手下的棋局,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泄气道,“哥哥就算魂游天外也能轻易的堵死孙宛一条路,孙宛真是不能不甘拜下风了。”
“姑娘言重了。”黑龙君仍旧彬彬有礼的微笑着,“若没有姑娘的妙手回春,只怕在下此刻已没有这个荣幸与姑娘切磋棋艺了。况且姑娘没有顾忌我是黑龙族,仍旧施以援手,在下已十分感激,遑论孙宛姑娘还肯收留在下。”
孙宛的心思大多用在面前的一盘棋上了,对黑龙君的话更是不加思索,“哥哥不必纠结于此,虽然眼下我们两族正打得热火朝天,然我一向隐居避世,对异族却是没什么偏见,就算是你们主子,我也会照救不误的。”
“是么?”黑龙君颇为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若是她知道此刻坐在她面前与她下棋谈天的人就是她口中的主子,不知会是副什么表情。
孙宛看着棋局,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当然,我说过的话一向作数。怕是哥哥有所不知,孙宛的心上人也是位异族呢。”
黑龙君眸光微滞,漆黑的眸仁里闪过微不可查的波澜,荡开若有似无的涟漪,然后归于平静。他一如往常的淡然的布棋,唇角牵着一丝笑意,“孙宛姑娘竟也有了意中人?只是不知是哪里的异族竟能得姑娘垂青。”
棋局突然变化,孙宛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她还以为他会慢慢收网呢,结果不知为何突然刀光剑影,她只能悻悻的弃了子专心和他谈天,“并没有哥哥说的那么严肃,也许他早就不记得我了,或者,他都并不认得我。”
黑龙君看她突然郁郁寡欢的模样,好看的剑眉微挑了挑,“怎的说?”
“嗯,他其实是我的救命恩人。”孙宛以肘撑桌,目光遥远,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那是在我还小的时候,我中了蛇毒被他所救,但因眼疾的关系,我并没能看清他长什么样子。但是我晓得了他的名字,虽然不知是否属实,但有了总比没有来得好。”
黑龙君执起茶盏的手有微微的停顿,眼角眉梢却不似刚才的紧绷。
孙宛像在陈述一个故事一般,连一向清丽的声音都低缓了下来,她不自觉沉沦其中的神色更是逃不过他的眼睛。“所以为了将来能找到她,我给了他我的吊坠,许诺他将来一定会找到他,还了当年的恩。”
他看着茶水里清澈见底的茶叶,还有一并倒映出来的他的脸,不疾不徐的吹开浮在其上的茶沫,瞬时间搅碎了完整的水面,“后来又如何了?”
“看现在的情形,我自然是没能找到他,若是以前我定会穷尽我一生精力去寻他,现在么,”她眼里流露出的黯淡光华尽数落在他眼底,让他仿佛回到了从前,“我已是力不从心。”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像在看一出安静的默剧,不远的疏节竹奏出清越的风声,他淡淡开口,“为何?”
孙宛重新把落在门庭前一只独腿白鹤上的视线收回,淡淡的看向黑龙君,眸光里是微微的歉意“在这之前还未来得及跟哥哥说,我已奉父母的媒妁之约有了未婚夫婿,只是长久在这灵山,并不曾与他见上一面。”
黑龙君微微愣怔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表情。他只是对她笑,再无其他,“无妨。只怕在下扰了孙宛姑娘的清净。”
孙宛连忙摆摆手,“哥哥可是见外了,能结识到哥哥这样的雅士该是孙宛的荣幸。至于我那未婚夫婿么,”她以手撑头看着不知名的某处,样子像是并不太在意这个,“听人说是九重天一族的小仙官,不喜束缚,风流成性,大抵所有人都跟我一样吧,认为他此生定不会被姻亲之事束缚,然他竟然答应了天君随口玩笑的提议,想来大约是受了些什么刺激脑子搭错线了才会答应这桩亲事。”
他摇着折扇笑而不语,墨玉般的眸子里却划过一丝精芒。
两日后,孙宛在一个黎明之前天还未亮的时候偷偷上山去打野味了,再过几日便是白皎皎的生辰了,她决定做一顿好的一来为皎皎庆生二来为黑龙君接风洗尘。正是月黑风高之夜,她听着院子里的风声,感受着万物的呼吸,有些期待的迈出第一步,然而她忘了近日因水漫上山皎皎亲力亲为修了道门槛的事,半个身子已不受控制的跌出门外,直接跌进了一堵肉墙里。
头上传来黑龙君微带凉意的声音,像黑夜里沁着露水的昙花,她竟然觉着这声音分外熟悉,“月黑风高,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她窝在他怀里,抬头想看他的脸,可夜色太浓,他脸上的神色仿若罩在一片黑色流霞中,氤氲着不知名的色彩,“呃……我,我睡不着,想去外面走走。”
黑龙君终于放开扶住她的手,稍微拉开了点距离,他举高手里的一盏风灯,火光照亮她的脸,映着淡淡的绯色。她也能看清他的脸,没有想象中的冷硬,火光下竟泛着令她怦然一动的静谧和温柔,让她想起了陆离。
“我陪你。”
她竟鬼使神差的点了头,明明是不想这般的。
他笑了笑,递给她一件披风,“更深露重,莫染了风寒。”
她接过披风,略踌躇了下,还是诚实的告诉了他,“孙宛并非如方才所说想出去走走,而是有事须得上山一趟。”
他像是并不奇怪她会这么说,仍旧一脸温柔的对她笑,“嗯我知道了。”
他竟知道她要做什么么?孙宛杏子般乌黑的眼睛里映着他淡然而笑的脸庞,清冷的月辉仿佛将他周身笼罩。
“所以……”她抬头看着他。
“嗯?”他微微歪了头笑看着她。
“你……还要跟我走么?”她定定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的脸盯出个窟窿来。
他听着她的话,不紧不慢的转过头,看着遥远的月亮,声音不大但却笃定,“我跟你走。”
走到半山之时,黎明的曙光已然乍现,她和黑龙君竟偎着在一起看了天边由鱼肚白变成桔红再变成大红的日出全程,她实在是觉着有些不可思议,明明算是两个世界的人,可在这一刻却仿佛莫名的有了一些重叠。
林间的野兽多如牛毛,他们二人走走停停已经陆续猎到了不少小兽。但一来二去的,她却发现他打下的猎物总是比她的多出一些,她自认箭法不错,但在他面前倒是班门弄斧了。
“幸好哥哥跟了来,不然孙宛一个人可做不来这样的好成绩。”她蹲下来拣选猎物,看着他的眼神都带了点仰望的意味。
“不过是陪练出来的,没姑娘说的那般好。”他清点着箭筒里的羽箭,淡淡然的回道。
陪练?他这么好的箭法竟也要给人陪练么?莫不是可惜了。难道是给他们的主君陪练么?
还未等她的话出口,他却看着不远的灌木丛眉头一皱,紧跟着追了过去,只让她在原地等他,莫要乱跑。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发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红色的小兽的身影。
她有些好奇,但仍乖乖的在原地等着他,无所事事的看着周遭起伏的不凡山,云雾缭绕,漫山的佛桑花像连在一起的红色海洋,说起来,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海了。只在做梦的时候,模模糊糊的听到有人说要带她去看海,但她却不能看清他的脸。
不凡山圈起来的天空看着蓝的发白,流云像美人鞋底的软絮轻飘飘的,偶尔飞过的白色的鸟像要融进这片天一样。突然,一个火红色的大鸟映进她的眼帘,它的翅膀燃着长长的火焰,头顶是艳丽的羽毛,尾巴更是绚丽,像是极速拖动出的流光般耀眼。
孙宛完全被吸引了过去,忘了黑龙君临走前告诫她的话,脚步不由自主的就向着那只漂亮的大鸟追了过去。眼看就要追不上了,孙宛拔出身后的羽箭,举起长弓对着那只鸟就是一箭。
大鸟应声坠落,如一颗极速拖动的流星般笔直的坠落下去,孙宛心里一惊,连忙追了过去,她莫不是一箭把它射死了罢,那么漂亮的一只鸟着实是可惜了。
她步履匆忙的赶到它坠落的地方,却没见到那大鸟的身影,只看到了地上翅膀扑腾过的痕迹,还没等她站起身来,身后一阵极速降临的气流立刻包围了她,她来不及反攻,只能交叉了双手挡住突如其来的强大气流,手臂上蓦然一阵刺痛,她睁开眼,只见那只大鸟竟从天而降,且还把她的手臂抓出了几条深深的血痕。
它愤恨的瞪了她一眼,扇动着滚满火焰的巨大羽翼,张开细长的喙,吐出一个巨大的火球向她袭来。孙宛一个翻身闪了过去,并在瞬间变化了水麒麟的原型准备应战。
大鸟像是有一瞬愣怔,紧接着吐出火球与她缠斗起来,巨大的羽翼扇出的灼伤人的气流几乎能将人炽烤而死,幸而水麒麟的天渊之水能克制这真火一阵子。大鸟逐渐体力不支,蓄了全部的力气向她冲了过来,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孙宛却不愿为了一只鸟送了性命,施展了水漫金山的强力进攻后,不等它反应过来便遁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那片树林,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确认那只大鸟没有追上来才逐渐放缓了步子,却不期然踩到了什么物什,她抬起脚,瞥到了地上的一只羽箭,正是出自她之手,其上还有两根红色的长羽毛,想来多半是那大鸟身上的,她弯身捡起了羽箭,正准备看看那大鸟究竟是何来历。
一个白衣身影如卷过的杏花残影,带起一阵白色的流光,一瞬间携走了她的羽箭。
孙宛睁大双眼,看着面前若风拂柳头戴青玉冠的白衣青年,一双桃花眼漾着碧波秋水,泛着淡淡的琉璃色,白玉似的脸庞竟隐隐白的有些透明,黑发用白玉的发带束了,眉如星剑,鬓若刀裁,白色长衫映着一片山光湖色。
她愣愣的看着他,这一路她竟没有感觉到他的气息。
“射完老子一箭就想走?你想走未必我同意。”白衣少年叼着那支羽箭,靠在树上抱臂看着她,多情的桃花眼里除了未消的余怒竟还有着几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