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
孟玄策第一时间起身,身躯的疼痛却是让他嗤着牙齿,但他还是坚持着坐了起来,看向四周,熟悉的客栈房间,昏黄的阳光自窗户外洒下,一切显得静谧非常,心安即是吾乡,他心中微微动了这个念头,心神中再无第一次下山时的意气精神,也没有山海间那种波澜壮阔的气势,就像是一棵被风雨压低的树木,压得极低。
十八载的缥缈生涯,成就了他,也限制了他。
心性,气质,乃至心理。
第一次黑袍。
第二次黑袍。
第三次大青莲手。
第四次妖僧赵苍生。
事不过三。
这是他一直坚信的信条。
孟玄策靠在床头,内力运转,经脉中的堵塞之处十分多,感受这种堵塞感,还是十分严重的那种,当日九层浮屠骤然砸下,着实的落在了他的身躯之上,听雨入骨,沧澜震骨,但最为伤害的还是浮屠对他身躯的浸入,破坏经脉,直入丹田,直到此时此刻,丹田内还有些暗伤,每每运功,都有些疼痛。
脸色苍白。
散去内力,颤抖的嘴角这才沉寂下来。
披头散发。
颇有些病态。
面若玉璧,每一丝都仿若天成,削得极致,掩盖在黑发下的那张面庞,此时却是显得落寞与沉寂。
头微微仰起。
眼睛中是迷惘,也有不舍,更有一抹深沉的不甘。
心藏仇恨。
心藏桀骜。
这般人从来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败,孟玄策也是如此。
而三便是他的底线。
从小接受着两位师父剑意与刀意的淬炼,从小便一日一日没有停歇的出剑,出刀,那无数的日子里,那种包含孤寂与寂寞的日子,那种沉默寡言的日子,已经深深融入了他的骨子里,舍弃,怎么可以舍弃,又怎么能舍弃呢?
这就像是一件你练习了许多年的事物,也许开始没有任何感觉,可能还有厌恶,可他孟玄策就是这样一个人,这么多年的日子,他怎么可以舍弃呢?
剑,与,刀。
还有无数的雨。
陪伴了他的十八年。
可他不是一个如同妖孽,如同那种全才的天才。
对于刀剑而言,他终究要选择一道。
因为只有观雨一道,自然也只有一道杀道。
刀与剑,只有一道而已。
一道承一道。
这也是他如今止步宗师的一大缘由,不舍弃,他只能待在现在这一步。
他就这样仰着头。
直到黑暗降临。
直到外面灯火阑珊。
就连柳三白进入房间,他也没有回过神来,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放在了两侧的听雨与沧澜之上,末端,微微摩擦。
柳三白端来椅子,坐在床边。
没有挂剑。
一袭剑仙儿白袍,满头黑发,一支白玉簪紧紧扎住。
说不出来的潇洒与肆意。
只是此时的眉头微皱,眼睛看着孟玄策的模样,闪烁过几分惋惜或者说坚定。
“如今,你也知道你的问题了!”
柳三白喉咙沉吟,终究还是出声。
“一道承一道!”
“不舍弃,如同几日前赵苍生那般,你还是不敌,还是会败,而我了解你,你是那种看似淡泊,却从不会承认自己失败的人,所以我第一眼见到你,便看见了你心底的桀骜,也一眼便相见如故,因为,你与曾经的我就是一样,这就是真正的剑修!”
柳三白说道这里,突然一顿,“可这样,也许你……”
未尽之语。
孟玄策明白。
那是失去。
眼神无神。
“我,这一生,观夜间大雨而入道,凝聚道意!”
孟玄策低下头,看着柳三白,苍白的脸色越发的苍白。
“舍弃二字说的轻松,可……究竟该舍弃谁呢?”
柳三白微微沉默后,他还是开口。
“谪仙相,道意不破灭。”
“可你如今还不知道,你身具剑骨相,千年已来第三人而已,前两人都是江湖一等一的大剑仙,万军取敌将首级不在话下。”
“你的剑骨却没有开启,你的师父以剑意淬炼体魄也是为了如今的你可以承受这股力量,当你接触到这股力量时你才会知道什么是剑道王者,什么是生下来便坐在了剑道皇座之上的力量?”
“我曾经也领略过剑骨相的威力,我一剑递出,他千万剑递出,天地万物都是一剑。”
柳三白说话的时间,孟玄策已经低下了头。
手握住了听雨与沧澜。
孟玄策在这番话中只听见了剑骨相三字,也知道选择剑道便是他最好的选择,因为他天生便是剑道王者,天生大剑仙的命,天生可以一剑捅破江湖与王朝的剑修。
最后时刻,柳三白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在度出声,“世间入道各不相同。”
“你观雨入道,也只是一道而已,记住,只能一道承一道,如若选择其中一道,你也可以将一道融入另一道中,开创属于你自己的道路,我相信这也是你师父的意思,你……”
“你还是想好。”
就在这时。
外面的天空飘洒蒙蒙细雨。
黑色蝻城,城墙高耸,古朴大气的气势也终究融入到了这细雨的微风和洵之中。
江南的风雨,仿佛此时此刻降临到了剑南这座边城之中。
孟玄策撑起有些疼痛的身子。
披头散发。
披着白袍。
双手拖着放在鞘中的刀与剑。
拖曳在地上。
他走到了窗边。
用他的脸庞感受到这种细雨。
没有一丝的寒冷,却带着一丝燥热,这便是剑南的细雨,完全不同于江南的细雨。
打在他的脸上。
这是最好的感觉。
心中的迷惘渐渐消失,而他的心神逐渐沉寂到了耳边的雨声。
敲打砖瓦,敲打地面,敲打积水,敲打窗框,敲打着这座边城的一切的声音。
“耳中听万雨,心中起沧澜!”
良久之后。
孟玄策吐出这样的一句话。
说完后。
他放开了手中的听雨,抓住了沧澜。
光着脚,从窗户一跃而下。
跳进了细雨之中。
沧澜出鞘。
绽放起一丝又一丝狭长的白色焰火。
燃烧。
没有熄灭。
宛若烟火。
却迷蒙的存在细雨之中。
雨声。
刀声。
焰火声。
偌大的蒙蒙细雨中,只敲得见那一道挥动长刀的身影。
一刀又一刀。
斩开雨。
斩开风。
斩开一切。
也是斩断一切。
柳三白走到窗户口,将听雨摆正,看着雨幕下那道放肆的身影,那道孤独的身影,似乎也感受到了舍弃的悲伤,眼睛中有着一种伤感,更多的却是缅怀。
如同他曾经一样。
十多年来的事物,岂是如此便可以轻易舍弃的呢?
柳三白长叹一声。
退出了房间。
偌大的雨幕下,偌大的蝻城街道上,有些行人都不禁有些好奇的看着那个在雨中挥刀的男子,披头散发,狂颠肆意,桀骜不逊,他们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江湖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