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窟顶峰。
没有一丝灼热。
孟玄策看着高高在上的云层，今日罕见的是个阴天，没有一丝鲜艳的光辉落下，所以他的一袭白衣在这有些阴沉的世界中有些显眼，何况是在这没有人烟的顶峰。
双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他摸索了一会儿。
最后在剑鬼的注视中，缓缓垂下手，蹲在了顶峰的边缘，看着远方。
双手在地上不断的撕扯着青草。
就在刚刚。
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惊，仿佛有什么最为重要的事物从他的生命中永远的消失，抓不住，空落落。
剑鬼走近。
站在孟玄策的身后。
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在剑窟内笑容满面的孟玄策在此刻就成了这副模样，低落以及有些无措。
这种情感的转变。
一切都是如此的突然。
“我从小生活在缥缈峰，生下来的记忆中便没有父母，只有师父，从小他们便告诉了我，父母已经死了，也许师父是为了我好，可我在生下来那日，记下了雨，也记住了血。父亲，母亲这两个陌生的词语，深深刻在了我这十八年的生涯内，他们没有给我做什么，没有言语什么，可我总想为他们做些什么，至少他们给予了我生命，也给予了现在我的一切！”
孟玄策带着一种平淡的语气说着。
剑鬼可以感受到他的仇恨，也可以感受到他此时的迷茫。
“所以，从小，我便明白。这个世界，你得到了什么，便会失去什么。可我拥有的东西已经很少了，但刚刚我竟然感受到了一股心惊的感觉，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对于我这种已经接近大宗师的人物，可以与天道沟通的人来说，这不是空穴来风，想来，我今日肯定失去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物！”
孟玄策颇为自嘲。
“我已经拥有的极少了！”
“公子！”
剑鬼先是深沉的唤了一声孟玄策后才开口。
带着这些年来的沧桑。
“活着便是最好的了！”
孟玄策沉默，没有说话，看着翻转的云层，没有提起一丝神采。
剑鬼干脆与孟玄策并肩坐下。
“想来我与公子还没有说上一些憋在心里的话。”
他微微仰起头颅。
“我今年差不多六十了，人到老年，总会反思，总会思考曾经活过的岁月。幼年，总喜欢到茶馆听着那些江湖侠客肆意恩仇的故事，向往着自己就是那个故事中的主角，想着自己可以一剑断大江，一拳便足以压垮天下武林，做那第一人，所以啊，我没有在意家人的意见，反而是与他们大大吵架，终究最后外出游历，没有回去，江湖之大，超过了我的想象，江湖的宗派也超过了我的想象，无数的门派，却没有一人愿意接纳我……”
说到这儿，剑鬼苍老的面容上突然露出了自嘲。
少年的意气风发。
也只是枉然。
“在江湖上渐渐学到了几手剑式，也开始挂剑行走江湖，可这时间却是慢慢走过，浑浑噩噩的到了三十岁，见识过许多人，许多事，可我还是么有归家，心底里还是有着一抹坚持，要混出一个好的模样才能回到家里，游历来到剑南，我那是也有了一定名声，不过也只是一个低贱的名声，不被各个宗派接纳的名声，但我似乎明白了一些道理，用剑越发的有了自己的风格，想来你也知道，那几年的剑南，是最大的叛乱战火燃起的时代，而我还是在那座不温不热的江湖踽踽独行。”
“那一次，我险些被叛军中的江湖人士摘掉这颗头颅……”
说话间，他还比了比自己的脖子。
“由头是什么呢？”
“不过是他们肆虐了一个小村子，斩杀了几十口人家，可这几日，还是这个小村子中的人接纳了我，给我一口饭，返回村子时看见了这一幕，自然也就出手了，别人怎么对我，我自然也就怎么对他，幸好那个时候来了一个女子，黑衣黑裙，骑着黑马，脸上还挂着幸福的笑容，她见到了这一幕，自然帮我解决了这件事情，让一个比自己年轻的女子解决麻烦，那时心中更多的是一种不好意思，可看向那个村子的惨状，我心中弥漫着一股悲呛，那种迷茫的感觉占据了整颗心脏，堵着，有点难受。”
剑鬼拍了拍孟玄策的脸庞，似乎是将当初那个女子的笑容传递给他。
“后来，我便跟着这个女子，向着前来平叛的大夏军队而去，她说，那里有他深爱的男子，而且像我这种水平的人很难在这种状况的剑南活下来，不带一丝情面的说这话，我也只好说自身天赋，她说她是星湖的人，看过很多的书，可以帮助我，提高不多，可还是可以提高一点，随后的时间，她是真的在教导我的剑道，努力的帮助我去掉那些斑驳的剑式与认识，说来也是，我的剑法越发的缓慢，可我却可以感觉到自己心境的提高，仿佛这个世界在我眼中变了。”
孟玄策不悲不喜的说。
“星湖万道，自然不是妄言！”
江湖中最为神秘的八大派之一。
传闻她们有着最多的江湖武道。
足足万道，都有涉猎。
剑道自然也在其中。
剑鬼笑着，不知是怀念，还是看见孟玄策此时的模样。
“后来，我见到了这位女子心上人，是一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人。还没有进入军营前，便有一人一骑在军营前等待，银袍飞甲，白银鬼面，额生倒刺，如此强烈气势的男子，看着他仿佛感受到了滔天的戾气，但褪下了面具，露出了那张有着谪仙面容的脸，带着简单笑容掩盖疲惫与风霜的脸，女子见到男子后也是那般的笑容，似乎只要他们在一起，世间的一切便没有什么。那个时候，我真的是真心祝福他们，因为他们看起来真的很好，像是人间的幸福，可以看见的幸福。”
孟玄策在听见银袍飞甲时，眼神中仿佛有着涟漪绽放开来，一层又一层，逐渐扩大，突然出声，带着这一生的不确定的语气，“他们……他们怎么样？”
他没有看向剑鬼。
眼神飘忽的看着翻转的云雾。
剑鬼一笑。
“他们啊……”
“男子豪爽，女子心柔，不说大善也不说大恶，他们心中自然有自己的坚持，整个军印由于女子的到来倒是其乐融融，那个男子似乎也很难再崩起脸庞，也只能由着女子在整个军队是这个氛围，我也在前行的军队中随行了几日，后来男子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是一个姓名与我相同的年轻离开家，离开家乡再也没有回来的故事，而他讲的却是那个家的故事，由于年轻人的离开，那个村子的那个家没有几年便倒了，两位老人似乎得了一场大病，没有几年便撒手人寰！”
孟玄策静静的听着，只是此时的眸子内有了些许光彩。
剑鬼眼里弥漫着哀伤。
不禁有着悲腔。
“后来我便离开了。”
“离开前，那个男子对我说了一番话，大致意思是不要辜负对自己好的人，人这一辈子，可以对几个人掏心掏肺，他们生养你，自然你也要明白他们对待你的情感，我回到了家乡，乡音未改鬓如霜，也算是应景了。家中已经是杂草丛生，所以那两年，我便待在家乡，练剑，为了练剑我几乎牺牲了自己的一切，那么我便再也不能再剑道上失败，失去了一切后，我的剑道进境颇为迅速，后来我得到了消息，大夏平叛大胜，我想着要亲自去恭喜他们，因为女子，我武道上有了新的进展，而男子却是给予了我人生道路上的了断，不断前进，到了剑南，因为我展示出的剑道修为，有人来找我了，整个剑南的大多宗派都遭受了那位男子的手段，所以他们策划了一起谋杀，要我也参加，但我……”
孟玄策转过头来，看着剑鬼，没有说话。
“我迟疑了，没有去。”
剑鬼苦笑。
这句话，有两个意思。
他拒绝了谋杀，也拒绝了告诉。
孟玄策明白。
他点了点头，拍了拍剑鬼的肩膀，“你去了，也不能做什么！”
剑鬼脸上却是十分的困惑，“我想了十几年，也没有想通，几十万的军队，更有跟随他多年的禁卫，江湖侠客再多，怎么可能进去许多人，可以杀了他们！”
“是啊！”
孟玄策看着不断翻转的云层，声音中似乎夹杂着一抹另外的意味，“几十万的军队，跟随多年的禁卫，就这样让他们死了？”
剑鬼与孟玄策忽然间都沉默了。
“所以，我连最后的两位恩人也失去了，但我在剑南却是遇见了浣花洗剑派的掌门，加入了浣花洗剑派，成为了执剑长老，在这江湖上得到了许多。”
剑鬼转过头，看向孟玄策，“所以，公子，你愿意是我这样的人生，失去一切，得到另外的一切吗？”
“失去后，什么也不闻不问，就这样安心度日？”
“世间诸难，一剑难平啊！”
身旁劲气开始凝聚。
孟玄策却是眸子间光彩夺目。
“是啊！”
“故事中都是一剑平天下，可故事是故事啊！”
“失去了什么，我不要得到什么，我要那些夺掉我东西的人付出代价，我不会成为你，知道十几年后才来重新选择，谁毁了我的事物，我便会让他付出千百倍，我不要得到什么，我要让他们明白，让这个天地明白，夺了我的事物，他们承受不起。”
“世间诸难，一剑难平，我便两剑，三剑，四剑，知道可以平掉，谁叫我是剑骨相，剑气贯天地，天地不过我一剑呢？”
他笑了。
剑鬼却是呆了。
这抹笑容，与他多年前见到的那抹笑容一摸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