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晨义可能真是上天派来讨债的,星期一中午,他又准时出现在了乐潇办公大楼的门口。他停了两个星期没来,门口的保安还有点想念他。
乐潇原本还在吃心今天的花没有再送,正琢磨徐旸的想法,一看到李晨义,这点惆怅一下子就被抛到脑后,取而代之是更大的崩溃。这可是公司,李晨义要再发疯,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照例打发了八卦的杨冬雪,乐潇把李晨义往“田老师”拉,李晨义这回却没有就范,拖着乐潇进了一家私房菜馆,点了三个菜,两素一荤,俩人对面坐了。
李晨义一言不发地给乐潇盛饭,倒水,避免和乐潇目光接触。
乐潇静静地看着他,想说些什么,竟说不出口。俩人各吃各的饭,吃到一半,乐潇才终于忍不住对李晨义说:“昨天晚上的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了,我没往心里去。别弄得这么不尴不尬的,以后还怎么做亲戚啊。呵呵。”她最后的一声“呵呵”,特别干涩,那是从嗓子深处挤出来的。
一直沉默的李晨义忽然抬起头,以质问的语气问乐潇:“你还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他声音不大,但动作很突然,语气很激动,乐潇一惊,盯着他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已经醒了酒,李晨义的观点还是没有任何动摇。她觉察到了这件事的棘手,而如果处理不好,后面会更更棘手。
李晨义可能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过激烈,调整了一下坐姿,他问乐潇:“肖敏央是不是找过你?”
那天晚上他忽然提到肖敏央,乐潇就有点奇怪,今天又提乐潇就更奇怪了。再加上那天晚上肖敏央特地跑来说的那几句话,乐潇似乎明白了过来——肖敏央那天要问的,就是李晨义是否对自己表白了。肖敏央知道了这件事。
想明白这一层,乐潇背后忽的就渗出一层汗,紧张的。她原本以为李晨义这个小火苗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掐死,而现在证实了肖敏央也知道这件事,小火苗会不会燎原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不过再一想,肖敏央既然肯来找她谈这件事,所抱的心思应该也跟她一样,那就是将小火苗就地扑灭。没错,以肖敏央的智商和为人,不会蠢到让这件事再扩大。乐潇叹一口气:早知道昨天应该跟他说清楚,这样李晨义这个磨人的家伙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交给肖敏央去收服。
“你在想什么?”看着乐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眼珠滴溜转,李晨义狐疑地凑过去问。
乐潇假笑着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说:“没什么。昨天肖敏央是找过我,我觉得他有些话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李晨义,我们分两个层面来看你喜欢我这个问题。”乐潇决定毕其功于一役,把话明明白白地说清楚,才能把自己的精力从跟李晨义的周旋中解脱出来,“第一呢,就当你是真的喜欢我,虽然这点真的没什么逻辑。你要明白,喜欢这个东西真的很虚,你应该也谈过不少女朋友,那阵感觉说过去就过去了。你可能现在真的是喜欢我的,但过段时间就不会了,咱们犯不着因为这点喜欢,破坏了亲戚关系,对不对?你想想,这不是我俩的事,这中间还隔着肖敏央,肖敏央他爸,你爸,你妈,还有我妈。”说完这段贯口,乐潇感觉自己像是在骂人,逐个问候了一遍李晨义的长辈。
她抬眼看了一下李晨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便接着说:“第二呢,你可能自己也没弄明白,你到底在干些什么。年轻人,喜欢冒险,喜欢刺激,我很理解,但是你如果想在你的女朋友序列里集齐一个年上女,你真的可以换一个人,30岁左右的大龄剩女优秀的、漂亮的有很多,你不必非拿熟人下手。你说是不是?再附赠你一个过来人的建议,你现在的年纪,正是向上拼搏的好时候,别跟我一样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正年轻,大好前程,前程似锦,似锦年华,快回加拿大去吧,那儿才是属于你的地方。”
说完这一大段,乐潇觉得自己很成功,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李晨义就算不感动,也应该不敢动了。最后,她颇满意地做了总结陈词:“综上,不管你现在是哪种情况,我都不计较了,我决定遵从肖敏央的解决办法:当个笑话听,绝不往心里去。所以,你真的也不用再在这件事上面纠结了,咱们跨过去,还是大好青年。”
可惜乐潇的慷慨陈词,换来的是李晨义大段的沉默。他又把头低了下去,乐潇看不到他的表情。她的手又开始摩擦口袋里的工牌,她在琢磨接下来的攻略。如果李晨义就此被打消了积极性,那就大功告成;如果李晨义就此吃罪于她,闹僵了亲戚关系,她也得有个对策。
可她所考虑的两条路,不走寻常路的李晨义当然都没有选。李晨义叫来服务员结了账,站起身,乐潇抬头看他。他耸着肩膀,面色疲惫。两个星期前,他还精神抖擞,像嫩芽一样,阳光都追着他,这才多长时间,怎么急速蔫儿了。乐潇心中划过一丝不忍,她开始回顾自己方才说的话——是不是太重了?太过了?可治病需良药,良药必苦口,李晨义这团乱麻必须快刀斩,不为她自己,也是为了他好。
但李晨义没有要理乐潇的意思,他结完账,背上自己的包就往外走,乐潇站起来想叫住他,但又不知道叫来干嘛,正犹豫间,李晨义忽然回头对她说:“我不是说了肖敏央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听吗?”
原本杯盘碗盏磕碰之声与食客喧哗之声充盈的小菜馆,忽然就因为李晨义这句话安静了下来。人们看看李晨义,再看看乐潇,都了然于心:小情侣吵架了。乐潇一脸尴尬地处理着这些目光,中间还有几个人是她公司的,再一抬头,李晨义已经消失在了门口。她透过落地玻璃窗去看,李晨义上了一辆出租车,往南走了。
因为中午的这番对话,准确的说,是乐潇对李晨义的一番宣讲,乐潇自己反而不自在了。整个下午,她都有些心不在焉。李晨义最后回头说那句话时的眼神,硌得她心里很不舒服。她不喜欢李晨义,这点是毋庸置疑的,谁会喜欢一个比自己小5岁的假亲戚?可她为什么会因为李晨义的失落,而这么难受呢?李晨义是桃花眼,这样的眼睛雾蒙蒙的,不聚焦,看人的时候自带深情,所以很容易招女子,难道是因为这样,所以撩得自己心里不自在?乐潇还是没弄明白。
杨冬雪这时凑过来,满脸都写着八卦二字。她果然是从小菜馆同事那里听到了风声,贱兮兮地质问乐潇:“还跟我说是什么老家的亲戚,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人家都看见了,你俩吵甜蜜架呢!这么好的苗子,你藏着掖着干啥,又不会有人嘲笑你老牛吃嫩草!还不肯承认,前一阵送花的就是他是不是!”
老牛吃嫩草……乐潇一个白眼,就冲着这句话她和李晨义这辈子也没可能。她的爱情观是小鸟依人,可不是母牛舔嫩草。她伸出手掌把杨冬雪拂开:“我谢谢你,这么嫩的我还吃不下口,花儿也不是他送的,你们可歇着吧,别再以讹传讹了。”
杨冬雪没那么容易放弃:“那人家这见天儿地就往这儿跑,陪着你吃饭,怎么说?”
“不是陪我吃饭,是讹饭,我出的钱,我出的钱,好吗?”乐潇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杨冬雪解释那么多,或许是心虚,害怕别人知道她和李晨义之间真有点什么。
“可没见讹饭就为讹个’田老师’的。”杨冬雪虽然不擅长办公室政治,但这种小儿女情事,总是一猜一个准,有着“八婆”的潜质。
乐潇被她骚扰了一下午,连活儿都没法好好干。但真正让她害怕的不是杨冬雪,而是不定时炸弹李晨义。如果今天的话没有起到效果,李晨义明天中午十有八九还会来,那这些谣言,就不可能止于这些“八婆”。她表示深深的担忧。这种自带谈资的恋爱模式,不肖几天,一定会在公司内部不胫而走,那时人人跟她打招呼的第一句话应该就会变成:哟,乐潇,你的小男友呢?
未死于公事,反死于口舌。多年之后,她乐潇的墓志铭上可能会被记上这样一笔。
可那又怎样呢?她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她的命运都在李晨义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