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可曾打探到有价值的线索?”司竹空故意放慢脚步,同诸葛长风并肩而行。
见与其余四人拉开距离,诸葛长风才轻声道“她并未提及太多,话里话外只能隐隐探出,她的丈夫似被红耳鼠毒咬致死”。
诸葛长风提防得紧,说着话未敢有大动作,两眼依旧看向前方,生怕被林四娘瞥见起了疑心。
“……他的丈夫被红耳鼠咬伤致死?!”听闻这毫不起眼的信息,司竹空还是微微惊讶了一下。
遂后,他又问道“她的丈夫既然被红耳鼠咬伤致死,她理当恨透了才对,何以心甘情愿当起豢养红耳鼠的工具?”
诸葛长风带来的讯息,让司竹空心中的疑惑多余诧异“你得找寻适当机会,一探她豢养红耳鼠的来龙去脉”司竹空心里疑惑得紧,料想事情并未表象那般简单。
得令后的诸葛长风心中不由得更加沉重。此次任务,看来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推脱不了,众人之中,林四娘仅愿意同他正儿八经说上几句,他心里明白,要撬开林四娘的嘴,还非他莫属。
六人正迎着暖阳一路朝西北方向而去,越是向西,野郊的树木越发稀少,暖阳的角度也不由得偏斜,不像当头那般温和。尽管暖阳不似夏日烈火骄阳,但毕竟干燥得很,不出十余里,便让人觉得口干舌燥。
此时,六人寻了一片小树林歇了下来,连续二十余里路程对常人来说已属不易,尤其是对刚能行走的蓝辛夷更是难得。
她独坐在土埂上揉搓着酸痛的双腿,心事重重的垂着眸子,昨天夜里几近失眠的她,在床铺上翻来覆去折腾到拂晓才眯着了一会。
“辛夷姐,喝点水吧”谷雨走过来将水袋递到蓝辛夷跟前,蓝辛夷抬起头来,布满血丝的双眼看上去略显憔悴。
她接过水袋,朝谷雨弯了弯唇,遂后轻轻抿了一口。
“你——有心事吧,见你一路闷闷不乐都不怎么说话,你、是在担心诸葛大哥吗?”谷雨寻了蓝辛夷身边的空地坐了下来,她静静的看着蓝辛夷,仔细揣摩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生怕一不小心说错话害她更加惆怅。
蓝辛夷移目看了看不远处的诸葛长风,他此刻正和司竹空聊着什么。她叹了口气,将水袋搁在身旁的草地上“林四娘终究是找到了,但她却各种借口支支吾吾不愿告知,偏偏乐意亲近之人又是选中了他,你看他老老实实的模样,哪里知道变通,已经遭过一次道,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二次……”
蓝辛夷眉眼间透着淡淡的焦虑,风吹起鬓间碎发飘在眼前,活是个忧郁的美人。
“他总是这样,人有恩于他,他便如欠债一般坐立难安,满脑袋思着回报。人若加害于他,他却总是一笑了之,以德报怨……他是真傻,短短数十年,竟没为自己好好活过……”
说起诸葛长风,蓝辛夷心里替他委屈得紧,她若有所思的看着远方,蜷起双腿接着道“他跟着爹爹到来的情形至今还记忆犹新。这个长我两岁的男孩,高高的个,黑黑瘦瘦的,一身裹着黑泥的布衣烂得无法再修补,面上敷着泥,头上也结着块,简直蓬头垢面……”
“一进门,他便朝着我磕了个头,吓得我半天不敢动惮,爹爹笑兮兮的扶起他,告诉他对待妹妹不必如此,他怯生生的看着我,硬是不敢作声”
“对内对外,爹爹是将他当作嫡子看待,他却认为和我们有别,终究不敢越雷池半步。爹爹不忍勉强于他,便随了他的意,他唤了爹爹作义父,唤了我作义妹”
“在接下来的日子,他虚心学习,任劳任怨的帮助爹爹打理商行。他很孝顺,很听话,对我也很好,几乎挑不出毛病,只是觉得,缺少了些什么。就算在叛逆的时光,他都不曾向爹爹顶过嘴,更不曾向爹爹提过半个要求……”
提及诸葛长风的过往,蓝辛夷一脸怅然的叹了口气。
她是在他的保护下长大,若是没有他,她不知道如何度过那些自怨自艾的痛苦时光。
他的宽慰与保护,犹如上苍给她开的另外一扇窗,那亮且那么有希望。
她比他想象中更需要他,更感激他,若不是他的执念,她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再站起来。可是这样的依赖他却是不懂,她多希望,他高兴时能对她笑,生气时也能朝她吼上一吼,更希望他像普通人的哥哥那般对她暴露所有的喜怒哀乐……
蓝辛夷与诸葛长风的兄妹之情,触动着谷雨。
人都说光着身子来,又孑然一身去,一分一厘也带不走,这一世投胎成人,注定是一场劫难。如果注定了悲剧结局,那么这一世收获的情义,便是上天对你格外开了恩,人生路上扶持共勉,幸福之味浓过痛苦的味道,虽死却未尤悔。
谷雨轻轻拍着蓝辛夷的肩头,似安慰她,却亦是安慰着自己。
她对兄长的依恋感同身受,这世上,屋檐之下若有一个伴陪同一起长大,那该是多么刻骨铭心的记忆……
那是总角之年的一个夏夜,她跟着年长三岁的阿哥,偷偷背着阿公和二伯,跑到山脚下的清溶洞内抓萤火虫。
阿哥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持着网子,在洞内兴高采烈的扑着。而她,则双手托着虫笼,一个劲的朝阿哥傻笑。
洞中昏暗得很,一个没留意,阿哥就毫无防备的掉进了近两丈高的暗沟中。
她又急又怕的冲过去,朝着黑漆漆的暗沟惊喊着,尖叫声没激起沟中的回声,倒惊起洞中成千上万的蝙蝠。
她害怕极了,她哭着一遍遍尖呼着阿哥的名字,一遍,两遍,三遍,四遍……不见回应,她心神就散了,小小的她,对生死毫无概念,她只知道,他是她的伴,无论如何,该是一定要在一起的。
她小心翼翼将脚朝沟内探了探,那脚尖触到的沟壁又湿又滑,才下了两蹬,就连抓手的地方都没有了。
她半挂在沟壁上,那乱撞来的蝙蝠无头苍蝇般在她身上撞来撞去,撞散她的发髻,撞晕她的脑袋,撞痛她的肚子……可她强忍着泪水,就是不愿意返回。
“雨、雨儿,快回去——”良久,沟底发出微弱的呵斥声。
她强忍着发酸的喉咙终于在听到这一声后,化成委屈的大哭发泄出来。
她没有听他的话爬上去,反而心下有了底气,索性两手一放,直直跟着也掉进暗沟中……
沉浸在回忆里的谷雨不由得泪眼婆娑,远方的亲人是她的羁绊。每当漂泊在外无助时、痛苦时,绝望时,活下去才能再看到他们,是她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
谷雨抱膝深深地埋着头,那陈年的往事就像发酵的酒,味那么重,那么浓……
看她模样,蓝辛夷心里也跟着悲切起来,她抚了抚她的头,回想起初遇时分的情形。
初次遇见谷雨,是在清晨的湖边。她一动不动躺在湖边水草中,湖水的湿气浸透了她的全身,贴在肌肤上的衣衫几乎无一处完好,全身上下十余条刀伤被水泡得发白,她身边的静水窝里,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
那一幕,她触动极了,她不知道是怎样的人才忍心对这样的女子下如此重手,尽管不爱招惹闲事的她,还是未曾半分犹豫的将她救起。
谷雨兀地将鼻子一回抽,这才强笑着抬起头来“……你看我,本来是宽慰你的,反倒让你给安慰了”。
蓝辛夷拾起谷雨鬓角细发,将它轻轻挂在她的耳后“……你也想念家乡的亲人了吗?从未问询过你的身世,你不说自有你的难处,等有一日你愿意说了,我自当倾听……”
蓝辛夷抚着谷雨浓密的长发,温柔得就像亲姐妹一般。
此刻,突如其来的温暖包裹着谷雨,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一低头,就变成了大颗大颗珠子砸进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