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貘的带领下,三人好不容易才从迷雾幻境中走出来,但都已是狼狈至极,身上沾了一身污泥不说,便是气味也觉得恶臭无比。
他们三人平日都是居雅高洁之士,虽谈不上十指不沾阳春水,起码平素一向干净。尤其是司竹空,其身份的高贵,哪里有过这样的狼狈,不过此刻,似乎他并不在乎这些,他的注意力全都集在这三丈高的洞口。
这洞口是山壁自然而成,没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呈长条状竖在三人面前。其高约三丈,洞口周围长了杂草和短小的植被,植被葱郁,隐隐缩了口距,若是将他们一一剔除,想来,这洞口该是再大上个一个半个的。
洞口顶端,有半个红色的东西隐隐镶在上面,杂草实在茂盛,看不清是个什么东西。
司竹空小心走近,朝那洞口上方一抹,就如擦案桌一般轻易,广袖一拂,顿时,洞口上方的杂草就如鬼使神差一般纷纷被截短。待端枝坠地,那隐隐可见的红色东西就露了出来。
原来,上面镶着的是一块半掌大的红色石头,这石头殷红如血,打磨得圆润,再看它周围有明显人工凿痕。红石之上,歪歪扭扭刻着“七星洞”三个字。
诸葛长风见司竹空脸色深沉,全神贯注看着这半掌红石,心中也颇为好奇,走近朝那处看去,这红石因常年被杂草遮蔽,也不沾尘土,该是一颗无异的石头吧?
“师父,这只是一颗平凡的红石,可有什么不妥?”诸葛长风问。
“平凡?”司竹空口中复念这个词,脑袋却不自主的摇了摇。
“这是一颗‘乞魔石’,不过,魔力几乎已经殆尽……”
“‘乞魔石’?!”虽不知这“乞魔石”为何物,光是听见“魔”这个字,就听得诸葛长风心中一颤,脑海里突然联想到喻原所说红耳鼠已经魔化的模样,龇牙咧嘴,六亲不认,嘶肉啃骨,何其惨烈,这一想着,便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颤。
“走吧,我们进去看看……”司竹空敛回神思,转身朝二人说道。
喻原早就已经迫不及待冲进去了,他心切得很,自从经历迷雾幻境,他这心里就没一刻踏实过。他期待着早点找到那道人了了此事好赶回宕渠城,也不知城中是何种境况,即使他归心似箭也需得不动声色,毕竟司竹空和诸葛长风是应邀而来,此地凶险异常,一不小心可能就要赔上身家性命。更何况,方才在迷雾树林司竹空使的那几招,他也真真看在眼里,心中更是确认他并非芸芸之辈,如此一来,只能耐着性子听命行事。
三人才刚走到门口,头上的这颗原本暗沉的‘乞魔石’突然有了异常,先是石头中心有一个黑点隐隐悸动,犹如从死亡中复苏过来,逐渐的,从中心有红光溢出,愈来愈烈,终于,红光大盛,扑像三人似要将其团团吞噬。
司竹空眼疾手快,迅速出掌回顶,登时,这追奔下来的一泄红晕,被一团亮蓝色的光芒冲击往回退去,这蓝光强势,霸道的将它逼回石中。
红晕刚被冲回石中,司竹空二话不说,腾出两指在半空划了一道符,口中振振有词“去”,而后掌力一推,那道符就直直朝红石追去。
被贴了那道符纸,红石中心黑点痛苦的挣扎了几番,终是乖乖安静下来。为恐其再度复苏,司竹空拔出“锵旗”,朝那红石一剑劈去。
顿时,那颗红石划一为二,从洞门上崩裂出去,砸到地上又一裂八瓣,不再成型。
“……”
“……”
诸葛长风、喻原二人看得目瞪口呆。
“……苏醒的乞魔石,还好魔力初聚易于铲除,这洞中不知究竟为何,你们随我即可,切莫慌张”方才之事,司竹空虽惊却很冷静,经过迷雾树林一事,他更是确定这世道手段林林总总,但凡心存半点轻敌之心,就会一败涂地。
“这洞中万事皆不可测,你留下不过徒增伤亡,去吧,回家去吧”司竹空低头,柔声朝梦貘说了一句。
梦貘抬头,正着眼望着司竹空,他面相温柔却很坚决,不似虚情假意,再看看身旁两位,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梦貘垂下头,沉默了半刻,再抬头时就朝三人点点,接着,就转身慢慢朝树林深处走去。
洞中阴风一阵阵吹出,拂过脸上,阴冷入骨。隐隐之间,似有沙沙声传来,似低语,似鬼哭,让人心头发麻。
才入洞不过两丈距离,视野就渐渐暗下来,直至伸手不见五指,司竹空才施了法术,点了红莲继续往里走去。
又进洞没几步,诸葛长风脚下一软,整个人向下陷下去,他大吃一惊,好在只陷到脚踝就止住了。司竹空转身,迅速祭起“锵旗”,在佩剑的光芒之下,朝诸葛长风脚下看去。原来脚下踩着的是极厚的粪便,恶臭不说,脚还陷在里面,那滋味别提多难受。
好不容易诸葛长风将脚拔了出来,还没来得及定下心来,洞深处就传来一阵“沙沙”声,似长蛇吐信,又似妖魔低声窃语。
司竹空厉着眼,将祭起的“锵旗”缓缓升起,口中默念“叠……”,佩剑幻化成无数散在周围,登时,光芒耀眼,将洞中照亮如白昼。
这是一个宽若广场一般的洞穴,洞顶亦是极高,在“锵旗”的照耀下,三人赫然见山洞顶端,密密麻麻倒挂着无数蝙蝠,一个挨一个,闭了双眼,那神情颇为闲得。
三人大气不敢喘,停了片刻,司竹空低声道“莫要大动作,这些蝙蝠正在歇息,若是惊了他们,只怕又要阻事,我们小心前行就作罢”。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司竹空领着二人走在最前,偌大一个洞府,除了有些阴风入骨,便是洞口那些密布的蝙蝠,这一路走来,倒也颇为顺利,似乎,遇事并非想象中那般波澜起伏。
这心里刚才泛起嘀咕,忽然,一阵长吼裂天溃地,震耳欲聋,尤其在这洞中,更是如耳贴瓶口,敲瓶让人振聋发聩。三人即便立刻堵了鼻耳,也有身体震裂之感,耳朵不住嗡嗡作响,加上身体随着山洞山摇地动,险些将他们摔砸在地。
一阵发怒的长吼,终于停止,三人正眼一看,挡在面前的,是一只外貌奇特的生灵,身似如虎,大小如牛,一身雪白的毛发披身,肋间长翼一双,额上还有两只淡金色的龙角赫然醒目。
“穷奇……!!”司竹空身子一抖,惊道。
“这、这就是四大凶兽穷奇?!”诸葛长风几乎不敢相信,惊大于恐,愣直着双眼,嘴里叨叨自念,殊不知司竹空哪有闲情和他慢条斯理。
这上古的凶兽,活了不知多少年头,论凶悍,岂是区区凡人可以应付,更何况,听师父说过,穷奇早已被玄天门开派祖师初荀子收押在门中。该不是幻觉?但身上依旧阴冷刺骨并非梦境,若是真实,那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就那么一口茶的功夫,司竹空脑中闪过无数疑问。
这可是上古凶兽,岂容得凡人慢慢条理。眼下它正挡在眼前,直如亘古以来的妖魔一般耸立在那。这经历了数千年的凶兽,似乎也没料到洞中会出现活人的气息,多看了众人几眼,也不着急扑上来。
诸葛长风回过神来,见司竹空毫无动作,轻轻拉了他的袖子,轻声道“我们退出去吧”
司竹空眼角余光瞄了诸葛长风一眼,失声道“莫动”
诸葛长风一怔,就这轻微的动作,穷奇双眼目中突然绿芒暴起,似被惊扰一般,前爪一跺,又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狂吼。
惊骇之时,那凶兽双目一凝,顿时,从它绿眼之中有千万光针飞射而出。眼见着这些光针就要刺中,司竹空反手撑出一个仙障将诸葛长风、喻原二人笼在其中,而他自己,转身唤回锵旗与它缠斗起来。
司竹空舞着的锵旗,快如闪电泛着霞光,只见着他左右来回格挡如舞剑一般出神入化,剑光余焰之下,生生将那光针尽数挡下。
直至司竹空稳如泰山一般跳立在地,穷奇似受到极大侮辱,方才发着绿芒的双眼顿生几分寒意,它咧着嘴,露出一牙锋利的尖齿,歪着的嘴角颤了颤,似乎对面前之人很是仇恨。
“凡人,我不与你纠缠,被困了已经数千年,今朝得以重见天日,无论如何你身后的两人必须拿一个与我裹腹,如此交换我留你一条性命如何?”眼前之人似也不肯善罢甘休,他眉目坚定,也不是泛泛之辈,何况才得以大释,元气未复,即便最终能够取胜,穷奇也担心自己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司竹空一愣,原来这穷奇还通人语,如此倒是省了很多麻烦“看来,你是要与我谈条件,不过,商榷之前你须告我,你是如何逃脱玉虚玲珑灯?”
“哈哈……凡人有趣,区区一盏破灯也想困我上千上万年,简直痴梦一场”穷奇虚了眉眼,头微低盯着司竹空,那神色半分不屑,半分嘲笑。
“胡说,玉虚玲珑灯乃仙家圣物,凭你只是区区凶兽,即便是上古之神,被困其中者能逃脱者不过屈指可数,你又何德何能?若你有那般破解封印之力,何苦等至今日。你若不据实相告,那我们便各凭本事,是否保得住身家性命就听天由命吧”
“……一介凡人,居然大言不惭,你有何自信能赢得了我”穷奇挑着眉眼,很是不满。
“就凭你大狱初放,元气不固,若是我竭尽全力,未必输你”司竹空持着锵旗双目正正看着面前的凶兽,他眼神镇定,一副破釜沉舟的决心。
“你——”想这几千年来,实在没遇见这般固执之人,穷奇心中嘲笑有余,却也很是吃惊。
“哈哈……有趣的凡人,要我回答你话简单得很,你就应了我,你身后两人都赠与我裹腹,我便如实说有何不可”
“……”
“……好,我应你!!”司竹空应道。
仙障罩着的两人,看戏一般盯着这场周旋,这仙障倒是结实,不仅护了两人安全,更是安抚他们多许,这般“隔岸观火”,倒有几分置之事外的踏实。只是这障外,兀地拖了两人去做筹码,两人虽不是怕死之人,只是司竹空应了声,多多少少,两人心中都有些恐慌。
“哈哈……爽快,我喜欢。”这承诺亦可算是午饭有了着落,喜得穷奇眉飞色舞的刨着前爪。
一阵得意之后,穷奇又才说道“昨日一个道人将灯偷来,同我达成协议,只要我答应镇守此洞,就帮我破了封印,并还应我,但凡有生人出入,油煎烹榨随我乐意”
“那道人是何许人?”
“你的问题是不是多了些?我答应过他,不透露他任何,你这般纠缠绕的我头晕,除非——”面前之人一板一眼看上去有些刻板,加上问题过多,这让只会绕两个弯子的穷奇有些措手不及。
“除非什么?”司竹空问。
“除非答应让我舔一下,就一口,看你细皮嫩肉的,味道也是极美味的——”面前的人虽是啰嗦了些,好在面相粉雕玉琢,让人忍不住联想翩翩,至于能咬上一口,那更是比吃十个活人还来的痛快。更何况,他气度不凡,又颇有些修为,想来也是人中极品。
“……”
“……我、我应你”
“那灯被倒了几手才到了这道人手中,我困在灯中遮眼不视,哪里认得出,不过,第一个倒手的人身上有很重的龙涎香,想想,爱熏香之人,那味道也该是很美味的……”穷奇舔着嘴唇说道。
“龙涎香……”司竹空眼波荡了一下,这是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或许可以说,非但相识,甚还有些熟悉……
“怎么样,凡人,该你兑现承诺了,拿给我舔舔,再将你身后的两人交与我”穷奇凑过脑袋,口涎欲滴的看着司竹空。
“……”
“……”
“妄想!!”心里一阵挣扎,司竹空忽地急了心智,大声喝道。
“……………………什么?!你居然出尔反尔?!”突如其来的变故,穷奇似没有反应过来,沉默了许久才发作。
司竹空似也有所防备,不为所唬,他紧了紧手中的“锵旗”,斩钉截铁道“那又如何?穷奇素来反其道行事,喜恶憎正,最喜食忠诚老实之人,整日助纣为虐,即便我出尔反尔又该如何?况且,你方才不也出尔反尔透露那道人线索,如此说话不作数,我只不过效仿你一二。更何况,我三人单枪匹马闯进这龙潭虎穴,必是付了必死之志,连死都不怕,难道还为你所威胁?如此明显的虚情假意你都看不透,不知是吃欲迷了心窍还是你天生蠢钝”
“……挑衅我者,誓必吃之”此刻,穷奇不再一副垂涎三尺模样,它双眼滚圆的绿芒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眼里迸出凌冽火焰,方才还柔和的眼毛此刻激得一根根竖了起来,那“咯咯”作响的尖牙似它泄而不得愤怒。它冷不丁头颈一缩,抻了一下身体,四爪抓地已经跃跃欲试。
“腌臜之物,妄想脏了我身,今日即便战死,我也一把火燃了自家,绝不为你所脏贱……”司竹空挺直了身子,深深吸了两口气,手中的“锵旗”已经起势,蓝色的光芒渐渐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