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外面,夜色像一张凭空铺开的黑色大网,厚重无边,漆黑一片。远处,昏黄的路灯,忽明忽暗地眨着鬼魅似的眼睛。
郭伊然怒气冲冲地急走了一阵儿,就忽然放慢了脚步。迎面吹过的夜风,已有了些许的寒意,不禁使郭伊然微微地打了一个激灵。她这才感到,自己一怒之下摔门而出的壮举,似乎并不明智可取。
冲动是魔鬼,还真不是白说。这么晚了,妈妈她一定是睡下了,自己独自这么大半夜气哼哼地跑回去,还不把她老人家给活活吓死?可是,既然已经赌气出来,怎么好意思再回去,那不等于自己煽自己耳光?
郭伊然不由自主地扭头向身后望去。在这一刻,她突然就很好笑地希望宋浩天能追出来,好给自己一个台阶。
可是,没有,身后连个鬼影都没有,宋浩天那该死的冤家根本没有追出来。郭伊然的心里,就感到一阵凄楚和苍凉。
看来,宋浩天他真的只是,表面上心疼自己而已,爱情还真是不靠谱的东西。不就加个名字?还真和自己拧上了。让自己一人像个孤魂似的,在这漆黑黑的夜里游荡。哪像人家于北北的那个小眼睛暴发户,还没结婚,买房子户主就答应写于北北的名字,人家这才叫死心塌地,无怨无悔。
只可惜,于北北那丫不知道珍惜,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沾花惹草水性杨花的到处红杏出墙,勾引什么老钻。有了,我现在就去于北北那里,暂且祸害她一晚,等明天气消了,再回妈妈那里也不迟。
想着这些,郭伊然就给于北北电话:“喂,你在干嘛?”
“睡觉啊,这深更半夜的不睡觉你说能嘛?”于北北刚刚躺下,被郭伊然这么一骚扰,极不情愿。
“不会是一个人独自春宵的吧?”郭伊然说。
于北北更加来气:“我看你是被你家宋浩天给春晕,不一个人难道还能和谁?”
“你家小眼睛啊,我不是害怕打扰你们春梦?”郭伊然说。
“他像只没尾巴鹰似的满天乱飞,不是出差,就是看货,你又不是不懂。”说过,于北北后悔,好像不出差他们就经常苟合一起似的,就又加上一句,“他在家我还不是一样独守空房。”
郭伊然说:“少装,都买房子了,还装什么纯情玉女。”
于北北说:“深更半夜的有什么你就赶紧说,不会是被你家浩天赶出了门没地儿去,想来祸害我的吧?”
郭伊然说:“还真让你说对,我现在就在大街上,十几分钟后到你那里,别睡着了不给我开门。”
“那你还不快来,还有心情在这里和我瞎叽歪。”说过,于北北不免吃了一惊,她只是胡说乱侃找开心,没想到真让自己说中,郭伊然还真和宋浩天出了状况。
2
于北北一打开门,一双贼溜溜的圆眼睛,就开始上上下下地打量郭伊然,末了说:“快进来吧,我看你好端端的没少一根毛发啊。还以为宋浩天对你实行了什么家庭暴力,还好,没有。这我就放心了,到底怎么回事儿?
郭伊然用手理了一下被夜风吹乱的一头秀发,仰天长叹后说:“我今天和他商量在不在房产证上添加我的大名,你猜怎么?他居然不加。一气之下,我就义无反顾地摔门而出。出来后,我才感觉这么晚了,就这样回妈妈那里,她老人家肯定心疼到失眠,就想起来祸害你。”
于北北笑:“来祸害我也就对了,我们俩谁跟谁啊。我早给你说过,爱情要建立在物质之上,不只是风花雪月的浪漫神曲,夫妻说白了也就是搭火吃饭。虽说是红线缠腰,赤绳系足,到底是剜肉粘肤,可离可合。要不,怎么会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古训。你偏不信。这不,现在受教育了吧?”
郭伊然点头:“看你把婚姻爱情看得这么现实凄惨,那干嘛还急着答应小眼睛和他结婚?”
于北北一脸不屑:“白痴,每天做饭吃饭蛮麻烦的是吧,难道你嫌麻烦就不吃不做?你不照样美滋滋的一日三餐。这世间的万物,也就是一物降一物。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小眼睛他不已经被我驯得服服帖帖?我告你,结婚前,你不把他给教条好,婚后,就有你受的气。”
郭伊然说:“你也别得意太早。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不是你说的?婚前越是对你百依百顺,低眉顺眼,婚后越容易叛逆造反,你小心他给你婚后重塑个性。我和宋浩天没结婚那阵儿,不也是我说东他不往西,整天跟着我的屁股后面转。现在可好,整个一崛起的新中国青年。”
于北北又笑:“那要看你怎么调教,这是学问。”
郭伊然这边和于北北唠唠叨叨,宋浩天却在家里蒙头大睡。男人生气,远远没有女人那么容易记恨和耿耿于怀,更没有女人想得那么多那么复杂,很有点得过且过的意味,特别是处理家庭矛盾问题。
郭伊然走后,屋子里顿时一片安静。但是宋浩天的心,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冷眼看着郭伊然摔门而去,宋浩天的恼火,并没因郭伊然的离去而消散。他感觉自己是越来越不了解这个小女人了,也越来越不了解婚姻和爱情。
虽然这样,宋浩天还是在心里说,走就走吧,走了更省心清净,他是真被郭伊然闹腾够了。这样想着,宋浩天倒头便睡,一夜无梦。
3
次日一早,郭伊然回家。
一到院里,郭伊然远远的就看到妈妈,正和院里的一群大妈大叔,在楼下的小广场上放一小广播练健身操。看到郭伊然,郭芙蓉停止了练操,说:“伊然回来了,怎么一个人啊?宋浩天呢?”
郭伊然本想说管他呢,但她看看旁边邻里邻居的一大群人,就说:“浩天今天一大早,被公司叫去加班,我一个人在家呆着没什么事儿,就回来了。”尽管郭伊然这样说,郭芙蓉还是从女儿的脸上,看出了疑惑破绽。她和身边的大妈打了声招呼,就和郭伊然一起回家。
郭芙蓉住的是一栋老式居民楼,她们家住在一楼。因时间久远,墙壁上缠缠绕绕着许多爬山虎,枝枝蔓蔓的茁壮了大半面墙壁。
郭芙蓉早年去世的丈夫郭英杰,没有给她和伊然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给她们留下这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是郭芙蓉含辛茹苦,一手把郭伊然抚养成人。郭芙蓉对郭伊然,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现在,她一看女儿这神情不怎么对劲儿,就想着八成是宋浩天惹她的宝贝闺女生气。因而,一离开那群练健身操的大妈大叔,郭芙蓉就马上心疼地询问女儿:“快告诉妈,你是不是和宋浩天生气了?”
郭伊然眼圈一红,说:“其实也没多大事儿,到家里我在和你说。”
回到家里,郭伊然就把昨天晚上和宋浩天生气的事情,和郭芙蓉简单地说了。当然,她怕妈妈担心,省略了昨天和宋浩天赌气,在于北北那里借住了一晚。
郭芙蓉对新出台的婚姻法司法解释,并不了解,因而,她听得稀里糊涂的一头雾水。
还没等郭伊然说完,郭芙蓉就轻声地责怪女儿说:“伊然,都是妈妈自小惯坏了你的脾气。不是妈妈我说你,好好的房产证上加什么名字啊,一家人还做两家事儿?房子的名字是谁还不都一样,咱这房子还不是你爸爸的名字。我看你们现在的小青年儿,真是没事找事。房子有了,不想着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吃饱了撑的,尽想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房子加什么名字啊加。再加,不还是那套房子,难道会多生出一套新的来?真是可笑。”
郭伊然本想着,妈妈理所当然会站在自己的一边儿,无条件地支持自己。谁知道,妈妈不但不理解支持,竟然还这样责怪自己,郭伊然就感到十分憋闷和委屈。
她说:“妈,你根本就不明白啊,现在和你们以前大不一样了。以前两个人的房子,不管房子的户主名字是谁,一旦结婚,就属于夫妻双方的共同财产。可现在,新出台的婚姻法司法解释规定,婚前所购买的房子,户主是谁,就属于谁的私有财产。”
郭芙蓉说:“那又怎样?你和浩天婚都结了,他的财产还不是你的,你的还不是他的?一个锅里吃饭,有必要分那么清楚没有,一家人分什么啊分。”
郭伊然说:“妈,你真是老糊涂了。怎么会是我的?属于他的私有财产,怎么能是我的啊。一旦我们离婚,属于他的私有财产,都是他的。唉呀,我真和你说不清楚。老妈,我这样和你说吧,也就是说,现在这套房子不加上我的名字,如果我们离婚,就是宋浩天的了,根本没有我的份儿。这样说,你明白了吧!”
“啊,怎么会这样?怎么就是宋浩天的了?就因为户主是他的名字?这还真稀罕。”郭芙蓉虽然听女儿说离婚两字特别刺耳,但她听到房子没有女儿的份儿,当然也就不乐意了。
郭伊然说:“对啊,就因为户主的名字是他。”
郭芙蓉想了想,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你的名字是应该加上。看来,我这一退休,还真落伍了,跟不上了新形势。伊然,你别急,我得仔细跟你林阿姨她们打听打听,好好研究下你说的,那个什么新婚姻法司法解释。”
郭伊然说:“你打听什么啊打听,新婚姻法司法解释说得一清二楚。”
郭芙蓉说:“那我也的研究研究,房子的首付虽然咱们没有拿钱儿,但装修添置东西什么的,是妈妈给你们出的钱啊。何况,咱现在和他一起省吃俭用还房贷,房子至少应该有咱一半吧!怎么说,也不能让他这样把房子独占。”
郭伊然说:“谁说不是,一个连房子户主的名字都不想给我的男人,还能指望他给我什么?我昨天也就那么随口一说,宋浩天还真不理我了。妈,他越不理睬,我就越感觉应该说说清楚。我还非要他同意,在户主上加名不可。”
郭芙蓉点头:“嗯,别急,我也帮你研究研究,想想办法。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妈妈支持你。反正现在正过节放假呢,你就在妈这里呆着吧,先观察观察宋浩天什么表现,然后,我们再做打算。”
郭伊然说:“老妈,你还研究什么啊。文件已经下过,现在都开始实施了。我已经下定决心,如果宋浩天这次坚持不在房产证上加我的名字,我就坚决不回去,我让他一个人,守着那套房子过吧。”
4
怎么说,郭芙蓉都不希望自己的宝贝女儿,和宋浩天这样闹腾。
这才刚刚结婚几天,就谈论离婚的财产分配,不但在心理上让郭芙蓉难以接受,而且也不很符常理的令她生气。她总感觉,这件事情,多多少少,有点儿别扭,整得好像跟真要离婚似的,可笑离谱儿。可是,不谈清楚房产证上户主的名分,好像又对自己女儿不利。
郭芙蓉就在心里纠结纳闷,现在结个婚,怎么就如此麻烦?怎么就和他们以前结婚,如此的不同呢?记得她和伊然她爸结婚那阵儿,两个人把两张单人床一并,给领导同事们分别发了些糖果香烟,也就把婚给结了。终于等到了单位分房,一切按章程手续办事儿,也就是了。那还用费尽心思思考争论,房子的户主是谁?
但是,郭芙蓉听女儿这么一说,感觉这个事关重大,想来想去,郭芙蓉还是站在了支持女儿的一方。哪怕和宋浩天冷战到底,也得把女儿的名字,给稳稳当当加在房产证上。
为此,郭芙蓉还真特意地去打听了林雨荷,还有一些常和她一起练健身操的七婶子八大姨。林雨荷就住在郭芙蓉他们家楼的前排,虽然林雨荷已经小60岁,但她特喜欢打扮,思想也相对年轻前卫,是个万事通。她为人热情,快人快语。早些年,林雨荷曾是郭芙蓉所在公司的女工委员,因而,她们的关系一直不错。提起新婚姻法司法解释,林雨荷的话可就多了。
她口若悬河地说:“别看大家对新婚姻法司法解释议论纷纷,好像很在行的样子。其实,大多人对此都一知半解,理解也都相对偏激。说什么男方首付女方就了没房,保护了男人,委屈了女人。还说什么‘新司解’解释提高了离了婚率的同时,也增加了不结婚的人群。其实不然。《婚姻法》及其每次出台新解释,都起到一个导向作用,那就是鼓励夫妻互相忠实、尊重、帮助、平等自由。此次‘新司解’的出台,对于离婚时财产如何分配做出的解释,也是出于减少家庭纠纷,保护双方人身、财产权的目的,给婚姻关系赋予了更多的契约精神。所以,‘新司解’应该更有利于婚姻关系的稳定,不会因为它的出台,而增加离婚率。”
郭芙蓉说:“你说这些我都不懂,也不很关心。我就想问你,男方首付女方就没房,保护了男人,委屈了女人。你是怎么理解和看待这个?”
林雨荷说:“关于这条,依我看,法律其实是保护了双方的利益。如果男方首付,房产登记在男方名下,婚后双方共同支付贷款。这样的话,如果发生婚变,房子按照规定属于男方。但是,对女方有权要求男方,对自己支付过的贷款,以及房子的增值部分,给予补偿。这样,其实较之前的法规来说,更加公平。应该说是既保护了男方权利,也保护了女方的权利。”
郭芙蓉说:“房子都明文规定属于男方了,还谈什么给女方补偿啊?”
林雨荷说:“这就需要在房产证的户名上,也加上女方的名字。”
郭芙蓉问:“这不完全的折腾?如果不加呢?”
“不加的话,那房子就属于男方的了。你怎么突然对这个如此感兴趣?是不是咱家伊然的房子,也遇到了这个问题?”话锋一转,林雨荷关切地问郭芙蓉。
郭芙蓉叹了口气,说:“可不是嘛。伊然和浩天他们这才刚刚结婚,就为房子的户名犯难。你说这都什么事儿。”
林雨荷笑:“这有什么稀奇。最近,为这个闹腾的小夫妻多了去。可话又说回来,其实,想明白了,加个名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既然新婚姻法司法解释这么规定,公平起见,就应该在房产证上加上女户主的名字。”
听了林雨荷的一番高见,郭芙蓉更是下定决心支持女儿。怎么说,也得让宋浩天在房产证上,把女儿的名字给加上去。如果不行,她就亲自出马,去找宋浩天算账。要知道,房子装修和添置东西的钱,可是我这个岳母给他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