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女孩发什么愣呢?
阳紫赶紧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翻手摸出一把匕首,奋力朝乌斯钳制自己的那只手扎去——
嗤!
半截匕刃没入了乌斯的左臂,鲜血瞬间染红了半截衣袖。乌斯没料到阳紫骤然发难,倒吸一口冷气,痛苦地捂住了伤口。压制阳紫的山一般的灵压也打开了一个缺口。老道涨红了脸,口中念念有词,突然怒喝一声,四周的灵气猛地一乱,他趁机推开乌斯,狼狈地跳到了几米开外的地方。
“唔哇!”阳紫道人口喷鲜血,跪伏在地大口喘气。他把手中已然碎裂的玉扳指丢在地上,愤恨地看着乌斯——逃脱这小女孩的钳制,竟然像是从一座山下面爬出来一样艰难,还费去了一件珍贵的保命法宝!不杀此人,难消我心头之恨!
阳紫渐渐平静下来,他看着跌落在乌斯身边的匕首,嘴角歪起一个残忍的浅笑:也罢,不过是一个护身扳指,和这两个小娃娃身上的东西比起来,微不足道。死吧!死了,它们就都归我了。
传说中的仙界神物!
乌斯撕开了红透的袖子,可怖的伤口露了出来,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扭动着往里挤。她突然感觉心口一凉,有什么丝丝缕缕的东西从左臂涌上来,像触手一样抓住了心脏,开始呼唤深藏在血脉里的原始欲望。
杀生珠突然震动了一下,纯粹的金芒扫过乌斯全身,那种异样的感觉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那道金光好像还不满足,挤在乌斯的指尖,凝成一个灼眼的光点,指着无恙的方向。而原本气息狰狞的无恙骤然软了下来,畏缩地看着乌斯的指尖。
乌斯觉得有些有趣,她站起身,无恙后退了一步,她往前走一步,无恙又往后躲了半步。乌斯一个箭步捉住了无恙的手,他的表情变成了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不过这个表情也只维持了一瞬,杀生珠发出的金芒就像找到了宣泄口一般涌进了他的身体,将那股拙劣的杀意一扫而空。
无恙仿佛被抽去骨头一般,一下子跪坐在地上。他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伤口也重新流出汩汩的鲜血。
“你怎么了?”乌斯扶住无恙的肩膀。无恙的眼睛虚弱地半闭着,嘴唇也因为失血过多褪去了红润。他略显茫然地看了乌斯一眼,眼泪突然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乌斯,不,我……我不知道怎么了,我控制不住自己,那些医官明明是来救我的,我……我体内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抓住了我,我没法不听它的。它说……它说杀吧,我就不由自主地……我看到他们的血液,他们的生命破体而出,朝我涌来……我……”
乌斯扒开无恙的衣服,他痛苦地抽了一口气。那支箭穿体而过,没有留在腹部,那道狰狞的伤口里却扎着一根几不可见的紫色箭镞。乌斯指着那宛如气体凝成的刃片:“他们没帮你把这个取出来?”
无恙的嘴唇颤抖着:“医官们一看到这个东西,它就开始吸取他们的生命,乌斯,你不要……”
乌斯攥住箭镞,毫不犹豫地拔了下来。
“嘶——”
箭镞在她手上消散无痕。
不远处的阳紫道人看着这一切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苦心炼制的法器对这个女娃一点用也没有。只要这两个小孩身上的确有那宝贝,他们沾到一点法器的刃口,就应该会立马变成杀人不眨眼的魔神呀?
乌斯不会处理伤口,她只好让无恙以最舒服的姿势躺着。她的眼睛瞟向了阳紫,说道:“你先歇着,等医生过来。这都是那老头搞的鬼,我先去把他给办了。”
阳紫道人如梦初醒,慌地一拍屁股起身就跑。乌斯呵呵一笑,喊道:“你不是有法器么?为什么不飞呢?”
阳紫道人一拍脑袋,从袖中掏出一物。那东西迎风张大,赫然是一柄飞剑。他急匆匆地踏上飞剑,口中念动真言,就要开溜,不料刚离地一尺,头上“咚”的一下撞到了一层无形的障壁。
乌斯笑说:“先生飞得有些慢呀。”她平伸手掌,往下凌空一按,阳紫惊呼一声跌下剑来,狼狈地啃在地上。
乌斯上前拽住阳紫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拉起:“杀人之罪,就交由官府定夺吧。”
阳紫道人又惊又恨,他急转头瞪大了眼睛,恶狠狠道:“你是谁?装成一个十多岁的小孩来坏我的好事?”
“呃?”
阳紫冷笑一声:“我今番技不如人,栽了也就栽了。可这位朋友现在还装傻,可就有些小人了。操纵天地灵气易如反掌,修为隐藏之深我是半点也看不穿。不知你是哪派的大能,我们神异门何时得罪了你?”
乌斯愕然。她想起了姑射山上跟随居焉学习法术的时候,水伯和居焉不时发出的贼兮兮的笑容。
“居姐姐,水伯,你们笑什么呀?”乌斯摸不着头脑。
“小姑娘,你可知这人间大地,有数不清的人和你一样在修习术法?”
“不知道……”
“等你下山多看看,就会知道了,那群山之中,隐着无数的修真门派,有着无数的修炼法门。他们的目的是成仙,但修习的,终究是‘人法’。”
乌斯似懂非懂,静静听着。
水伯抚掌大笑:“而小友你,修的是正儿八经的‘仙法’!”
乌斯挠了挠头:“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是大了去了——简单来说,就是正品和假冒的区别。”
“那为什么大家不学正品呢?”
水伯道:“天道不允许凡人修炼不属于人界的东西,如果有仙人胆敢传授凡人仙界法门,那将遭到天道的惩戒。但是你不一样——”水伯一顿,认真地说:
“秋官认可你,所以天道也认可你。”
说罢他又自顾自笑了起来:“总感觉钻了天道的空子,莫名地爽快呀!”
……
乌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阳紫道人。她只好在心里偷偷说道:因为你修炼的是假冒伪劣产品……
“这位朋友!”
“嗯?”乌斯回头往声音来处望去,阳紫道人一听这声音,就像打了兴奋剂一样大叫起来:“师兄!师兄!”
乌斯警惕起来。几个黑衣道人破空而来,远远地跃下飞剑,朝乌斯做了个揖。他们俱都披头散发,低调的黑衣下却挂满了五彩斑斓的饰带。
乌斯低头问道:“这就是你们那个什么门的同事?”
阳紫嗫嚅着不敢说话。那几个黑衣道人走近,冲乌斯拱了拱手道:“敢问先生,在下的师弟有何处得罪?”
乌斯看着那个为首的男人,浓眉大眼,看起来比那老道年纪还大一点。面有宽厚之相,就是那双大眼睛一直半闭着,像是昏昏欲睡的样子。
乌斯把阳紫往地上一丢,说:“你师弟想弄死我。”
浓眉显出尴尬之色,他冲阳紫喝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干了些什么?”
阳紫郁闷地想:我要干什么你还不知道么?但他还是只能假模假样地说:“我该死,对这位朋友的财物动了歪心思,师兄救我呀!”
浓眉身后的一个男人低声耳语道:“大哥,这人是什么修为?”他包着一条细窄的头巾,这是他引以为豪的造型
浓眉微动了动嘴唇:“看不穿。”
头巾一沉默了。他身边一个圆脸男人森然道:“现在要动手么?”很巧的,他头上包着两条头巾,刻意绕成一个“×”形。这是他引以为傲的造型。
浓眉瞪了他一眼:“你没看见阳紫还在她手里么?”
头巾一鄙夷道:“这个废物,竟然败在一个小孩手下?”
又一个男人冷笑道:“这你都看不出来?这一定是哪方大能变幻了容貌!”很巧的,他的头上包着三条头巾,有一条刻意松松垮垮地搭下来,营造一种痞痞的感觉。这是他引以为傲的造型。
“那我们怎么办?”头巾一又问。
浓眉:“能不冒险就不冒险。你有把握赢过她吗?我们的目标是无恙那小子身上的宝贝,不知道阳紫那蠢东西怎么惹上了这么一个麻烦。”他一面仍笑说:“朋友,我那蠢师弟,多有冒犯,我替他给您赔罪了。”
乌斯指着阳紫说:“你是想把他要回去么?”
浓眉愕然,他没想到这个“高手”这么好说话。“呃……先生愿意高抬贵手,我自然感激不尽。”
乌斯干脆地说:“那你别感激了。我不给。”说罢拽起阳紫道人就要走。阳紫惊骇地用眼神向浓眉求救。
浓眉目光转冷,他打了个信号,演武场的角落里突然飘出一个黑影,冲到无恙旁边,扛起他的身体就往远处奔去。无恙拼命搂住黑衣人的脖子想要反抗,却被一掌敲晕了过去。如果仔细看的话,那人头上绑了四条头巾。虽然没什么创意,但也是他引以为傲的造型。
乌斯当即扔下阳紫,朝头巾四追去。
无恙啊无恙,为什么你这么多灾多难?难道你身上真的有秋官印吗?
“拦住她!”浓眉大喝。只要拖住这个高手,等头巾四跑远了,宝贝自然入吾彀中!
头巾一二三一拥而上。乌斯瞪着血红的眼睛,转身捏起一个手刀朝黑衣三人组劈去,周遭的灵气发出愤怒的吼叫,疯狂地聚拢成一道十丈宽的气刃。
畜生,杀人犯。无恙的箭伤已经触及内脏了,再加上失血过多——他们根本没考虑过保全他的性命。
既如此,那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头巾们大骇,使出浑身解数四散奔逃。气刃瞬间扫过整个演武场,围栏崩断,地面犁出了一道数十丈的长沟。
“啊啊啊!”头巾三发出绝望的哀嚎。他躲闪不及,气刃沾到他的指尖,瞬间撕去了半条胳膊。
浓眉大骇:“果然有些门道!”他飞身上前捏出一个咒诀打在头巾三的手臂上止住了伤口,“先顶着!回去重重有赏!”
乌斯毫不恋战,挥退四人就立刻朝头巾四追去。浓眉急喝道:“结阵!”
头巾二:“啊?我们学过什么阵法吗?”
浓眉狠狠地敲了他一个爆栗:“没有!赶紧给我用那个!神福水!”一面掏出一瓶黑色的药水。众人了然,各自掏出一瓶灌下肚去。四人双手突然凝出一道虚实难辨的黑色纽带,把几个人连在了一起。
“哇大哥,你的法力好深厚啊!”
“闭嘴!快追!”
“结阵”的四人气息暴涨了一截。他们能暂时共用体内的法力,各方面的能力都比刚才强了太多。
乌斯正追赶时,头顶上一团黑影猛然放大。头巾一二三把乌斯围在中间,头巾一更是直接挡在了她面前。乌斯冷哼一声,脚步不停,右手成拳往头巾一轰去。头巾一强自稳定了心神,不退不避,也是一拳迎面捣来——
嗵!
乌斯的拳头还没打到头巾一身上,头巾一的已经砸到了她脸上。四个修士的修为叠加在这一拳上,乌斯瞬间倒飞出去——
她翻滚着跌倒在地。
头痛欲裂。
乌斯虽然修习了仙法,但最强的能力依然只是和天地灵气沟通。她的身体依旧是凡夫俗子,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
要不是有一层灵气护体,这一拳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太急了,急火攻心。这一拳是无论如何也可以避过去的。但是她没有避。
头巾一兴奋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我竟然打倒了这么强的修士!
浓眉呵斥一声,头巾一赶忙回神。三人围着乌斯,警惕地看着她。忌惮于这个高手的力量,谁都不敢轻易上前。乌斯趔趄地站起身,冷冷地看了三人组一眼,突然一跃而起——
可是浓眉早就在天上等候,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个高人会飞行。他手执一柄宽刃长剑,朝乌斯劈头砍下:“得罪了!”
那把剑的长度加上浓眉极快的速度,把整个空域封锁得严严实实。乌斯没有武器,她不敢硬碰硬,只能操纵天地灵气从四面八方冲击浓眉。她单手一挥,一团灵气骤然凝聚成刃向浓眉左脸袭去。他举剑格挡,乌斯趁机欺身而上,浓眉抽身急退,长剑横扫,逼退乌斯的攻势。
两人战了数十个回合,她敌不过四人加成的浓眉,不多时身上已划出了数道血痕。浓眉又斩出一道剑气,乌斯躲闪不及,慌忙抬手阻挡。狂暴的力量砍在小臂上,把她撞回了黄色的大地,荡起一片尘埃。
浓眉踩在一柄飞剑上,手持另一把长剑,大口喘着粗气。由于法力共用的关系,头巾一二三也感到了灵力的飞速损耗。
“希望老四快一点,不然我们的代价就太大了。”浓眉虽然取得了优势,但他毫不敢掉以轻心,依然紧紧盯着逐渐消散的扬尘。乌斯又站了起来。她全身上下已经没有完整的衣服了,或浅或深的伤口随处可见,血液在衣服上干了湿,湿了干,混同粘在布面的泥污,黄一块,褐一块,黑一块。头发已湿透了,发带倒是滴血未沾,依然坚挺地约束着满是脏污的发丝。她的双臂无力地下垂,像冻伤一样哆嗦着。
她连喘了几口气,小心翼翼地活动手臂。我不能输,我要冲过去,我要去救无恙。
她突然苦笑了起来,我跟这小子很熟吗?用得着这么拼命吗?笑过之后,她淡淡地呼出一口气。这根本不是问题,救人何曾需要理由了。
乌斯平定了心绪,取下那白底黑纹的发带,复把不算太长的头发仔细捆好。胳膊还是颤抖的,使不上力,她强行攥紧了拳头,要给软弱的手臂一点力量。
四人依旧守在原地,全神戒备。虽然这个女孩看上去柔弱无比,但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乌斯走向了头巾一。她的如此脆弱,看上去一碰就倒!头巾一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忍住了转身逃跑的冲动。
乌斯走到他跟前。头巾一的额头渗出了层层密密的冷汗。乌斯仰头看着他,看这个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男人。男人扭头避视,不敢触碰这个不到自己胸口的女孩的视线。
“你。”乌斯伸出食指指定了头巾一。
头巾一后退了一步。
乌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点点头:“你介意我先打你么?”
头巾一突然感觉自己身边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般,这个小女孩把周围的灵气箍成了一个宛如实质的牢笼!他拼命挥动拳头,想用四个人的力量冲破束缚,乌斯轻易地捉住他的拳头,一脚把头巾一踹在地上,沉默地对着他的头部暴打。
剩余三人如梦初醒,赶忙一拥而上。乌斯的灵气屏障坚实,但的确挡不住三人的围攻。他们艰难地撕开障壁,在浓稠到接近固体的阻力中,拼命地攻击着那具纤弱的躯体。
在外人看来这是极其诡异的一幕:一个小女孩骑在一个男人身上,面无表情地挥动着拳头,男人毫无招架之力,被动挨打。三个男人疯狂地围攻女孩,只是那动作仿佛放慢了十倍。女孩的拳头坚定地锤捣着那颗脑袋,渐渐的,头巾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乌斯放开头巾一,另外三人都是意外地一滞。乌斯冷冷地转向头巾二,抓住他的衣领掼到了地上,如法炮制。
剩下的两人都快疯了,失去一只手臂的头巾三早就摸出一把匕首,红着眼睛,一下一下地扎向乌斯的背,浓眉也是竭尽全力,把那长剑举起又刺下。每次只能扎近一截剑尖,他们就拔出,再刺,再刺,再刺。
乌斯全然不顾背上的伤口,除非那剑刃朝头颈刺来,她才会稍稍偏过头躲一下。就这样一拳又一拳,头巾二的脑袋烂成了柿饼。
乌斯丢下头巾二的尸体,转头拽住头巾三的脖子,把他往地上狠狠一掼。头巾三惊恐地尖叫起来,可惜他的尖叫也像慢动作一样,看上去不是很爽利。
乌斯直接把头巾三的嘴打歪在一边,又一拳捣在他左臂的伤口上。
鲜血像喷泉一样爆了出来——这个没有慢动作。
乌斯的拳头又一次高高举起,但是它最终只是无力地按在了男人的鼻梁上。
浓眉赤红着眼睛,把他的长剑抵在乌斯的脊背正中,疯狂地往下捅刺。
“咳呃。”乌斯喷出一口鲜血,糊满了头巾三的脸。她终于支撑不住了,在四个男人的围攻下支撑不住了。她又呕出一口血,慢慢伏低了身子。
她倒下了。
浓眉握剑的手一阵哆嗦,长剑脱手而出摔在地上。四人之间的黑色纽带早已消失,他看着血泊中的乌斯,就像看到怪物一样。灵气屏障终于散去,他们的敌人也倒下了,浓眉拎起奄奄一息的头巾三:“可以了,我们走吧。”
头巾三挣扎着去捡地上的匕首:“杀……我要杀了她……”
“够了!”浓眉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你不怕死吗?走啊!”
这个疯女人!
乌斯的视野变红了。她拼命撑开眼皮,看向两人离去的方向。
站不起来了,头好痛,胸口好痛,手也痛,呼吸也痛,连思考也会痛。
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