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
无眠山。
被低矮茸绿铺满的坟墓前,安静跪着一道身影。
杨莘若眼帘低垂,倍显落寞的身影与此时墓地周围焕出的新绿形成了鲜明对比。
干净的墓碑上遗留着一些泛黑的干涸血迹,从顶端一直沿着那几个令人沉痛的字眼流入泥土中不见。
时间已过一个时辰,眼中噙泪的杨莘若没有发出过任何言语,只是静默的长跪不起。
不远处,少年目光落向此处,但眼角余光更多的还是落在了远处。
“爷爷让我常来打扫。”
“谢谢你,云先生他有心了。”
杨莘若攥着已经发青的拳头,失神着目光回道。
“杨大哥临走前有言,他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所以···让姐姐不用等他了。”
少年说完后向着回家的路走去,但不远后又转过身来,看着远处那道已经等了许久的身影,思量数息后说道:“杨大哥还说···让你原谅他的无能,没能救出杨爷爷与族人。”
杨莘若埋头看着手中已被攥的褶皱不堪的七叔的留书,呓语般的喃喃自语:“我知道哥哥他已经尽力了,爷爷与族人若是知晓,也定然不会怪他,那我···又怎能怪他?”
少年不再言语,目光再次在远处那道身影上少许停留后,消失在被树木遮去的小路上。
远处,已经在此等待了近一天时间的木思辰此时正向着这边缓缓走来。
“我们该离开了。”
杨莘若埋头看着七叔的留书,对于耳边木思辰的声音,仿如置若罔闻。
“你现在很危险,若是继续···”
“那你更应该远离我,不是吗?”
木思辰听着杨莘若语气中显露无遗的倔强之意,说道:“但你现在还不能死,你身上还有我想要的东西。”
杨莘若没有答话,只是努力的用保持着平静的双手拆开了那封留书。
“若儿,七叔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独自前往玄风城杨家,望你与然儿多保重。”
虽然杨墨在留书中故意不愿多说,但杨莘若明白,七叔当时的内心定然是复杂不已。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杨莘若看着杨瑜的墓碑,回答的声音好似因哽咽而变得有些沙哑。
睹物思人让她想起了两人的过往,想起了在杨家时,杨瑜为自己据理力争的那幕。
“你不肯娶莘若姐,是因为已经有心上人了吗?”
“那是因为莘若姐长得不好看?”
“还是因为你根本就不喜欢莘若姐?”
杨莘若口中的喃喃之音随着回忆中的最后一问轻轻地说出声来。
而不久后,当目光重新回到遗留着血迹的父亲的墓碑上时,脑海中不禁再次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话。
“若儿,以前为父对你不好,以后不会了。”
“然儿,往后若儿就交给你了,若是以后余生那小子胆敢辜···辜负她,你一定要···要替···”
“要替我好好教训他。”
杨莘若哽咽着说出了父亲临终前来不及完全说出口的话,而此时,她也终于哭出了声来。
对于眼前此景,木思辰始终保持着漠不关心,因为这本就与他毫不相关,但如今的杨莘若却是与自己有关。
“你只有继续活着,才能再有机会拜祭你父亲,不是吗?”
杨莘若没有回答,但心中依然不为所动。
木思辰见状沉默了少许,说道:“你不相信我,理所当然,难道你连火舞也不相信了吗?”
杨莘若依然沉默,只是在过了许久后才缓缓说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
三天前。
棺中。
当众人正身处倒悬的深渊底端激战时,独自前往御灵宗的杨然已被一陌生男子封困在立庆城中某处,整整半月有余。
半个月前。
立庆城中。
在经过一天一夜的殊死激战后,始终不敌的杨然被迫按照事先双方定下的约定,放弃了前往御灵宗的打算。
在此战中,无所不用其极的杨然自然还是有所保留,尽管从表面上看是以他无力的惨败告终,但此战确也让那陌生男子对他刮目相看。
而作为对杨然再三追问的答案,他只知道了陌生男子名为张继。
也正是由于这一名字,让他不禁想起了在初然峰顶时与余生之间的对话。
“果然···余生那次仍对我有所保留。”
······
一天前。
当池悦在与夏言分开的两个时辰后,她见到了早已在半途中等待多时的张继。
两人相见,池悦神情中夹杂着一丝惊意。
“我真没想到,你敢出现在这?”
“对于如今的我而言,没有什么是我不敢的了。”
张继话语极为直白,说道:“看你神情,似乎又摊上了麻烦?”
池悦不置可否,说道:“梁齐山死了,你原本的计划可就少了重要的一环。”
“在那般情况之下,我早已料到事情发展的结果。”
张继转言说道:“不过值得让我庆幸的是,杨然也没能如少宗主所愿,自投罗网。”
“你此话的意思,倒是让我有些费解。”
池悦看着他的眼睛,继而说道:“要知道,当初可是你要我冒险前去的,只是为何到了关键时刻却又临时改变早已设计好的计划?”
“杨然可以死,但他身上的那物却是不能如此简单的拱手送给了御灵宗。”
“你怎有把握知晓杨然没将那事告知他人?”
池悦话语中所说的他人,自然是指落炎天。
“即使告知了他,我现在依然认为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
张继摇摇头,沉默了少许,说道:“你是否想过,如果真让少宗主得到了那物,会如何?”
“你害怕两派会彻底联合,然后直接开战岳元宗?”
“是的,如果三派这么快开战,那我用假死所换来的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池悦说道:“那你是否也有想过,也许有人早已看穿了你的假死?”
张继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道:“即使看破了,他们也绝不会说破。”
池悦陷入沉思,少许后说道:“那轻虹峰易主那事了,在这等关键时期,这样的事情定然会被宗门第一时间内彻底封锁?”
“只是碰巧有人告知了我,而且那人你也认识。”
“在这一界中,我只认识两种人,你,还有死人。”
张继笑了笑,没有在此话题上多做纠缠,转言说道:“想知道为什么过去这么久了,三派间的高层还没有任何出手的意思吗?”
“听你之言,想来应该不仅仅是为了得到那口棺。”
张继闻言嘴角忽然露出一抹揶揄之色,说道:“我还以为中天界之人的思维都会那么敏捷。”
“凡事都有意外,就好比夏言让我在最短的时间内杀了木思辰与杨莘若一样,所以,凡事也不要因为意外而感到意外。”
“如果我说你必须通过余生才能离开此界,你还会去义无反顾的杀了他俩吗?”
闻言,已走出数丈距离的池悦缓缓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你知道,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更不喜欢被人开这样的玩笑。”
张继不置可否,因为他有绝对的理由相信眼前之人的可怕,然而更可怕的还是让眼前之人义无反顾的问青山。
“你还没有告诉我,他们到底在等待什么?”
池悦见他沉默了许久也不说话,于是语气稍微缓和了些,问道。
“他们在等待一个可以铲除异己的机会,而现在,他们已经在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
张继看着她神情中露出的不解,继续说道:“于他们而言,尸棺自然重要,但若是鱼与熊掌可以兼得,岂不更好?”
“也许这就是你与她真正的区别。”
池悦闻言神情中露出一抹恍然,但随着张继紧接着说出的这句话,她的神色又恢复了初时那般自然流露的阴冷。
“她是她,我是我!”
“也许你说得没错,但···若是没了她,你也不能长存此界。”
言语间,张继目光又回到了那处,再次转言说道:“有些事,我言尽于此,至于是否要杀了他俩,取决于你自己。”
······
三个时辰前。
当池悦与夏言先后消失在林间那处不久,中途折返的蓝衍再次回到了原地,因为他对池悦适才话语中的转折之意已有了几分猜测,现在再回这里便是为了从她口中得到肯定。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火舞此时恰好从林间的另一处地方走了出来。
雨珠顺着垂下的叶尖滑落,不疾不徐响起的嘀嗒声似在预示着某种在一瞬间就有可能会激战的信号。
时间流逝,顺流而下的嘀嗒声开始变得紧促,让人冥冥中感觉好似生出了一些催促之意。
“你也是来杀我的?”
蓝衍声音很清,此时这句话中的也字,也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表明了他想要肯定的那句转折之话的结果。
“宁笙之事,你得付出代价。”
淅沥雨声很快淹没火舞清晰的一字一句,更快的淹没了此时林间四周的任何声音。
当四周的林间只剩下纯净的淅沥雨声时,一闪而出的枪影斩断了一瞬间夜空中落下的密雨。
而当一切已多说无益时,暴力便是解决问题的最好的方法,而眼下,更是如此。
蓝衍心中了然,此战,他必须全力以赴,因为那样也许还有一线机会。
火舞身后的虚影中,再现的触手将散出戮意的枪影生生缠绕并定格在了两人身间。
数息后,当颤动不已的枪影凝为一柄通体黝黑的黑枪时,两颗散出着炽炎之息的黑丹同时出现在火舞身体两侧。
蓝衍身影随后而至,向前拍出的右掌间散出着不属于自身修为境界的灵压气息。
火舞瞬及退避,虽然那一瞬间爆裂开来的焰浪焚去了身间红裙几角,但那依然显现身后的触角却始终将颤动不已的黑枪定格在原地。
而适才那一瞬间之事,出乎蓝衍意料的同时,也出乎了火舞的预料。
而更出乎火舞预料的是,随着蓝衍嘴角露出莫名冷笑,一道赤色焰火正快速蔓延在整柄黑枪之上。
“留了底牌又能如何?在棺中时可以杀你,在这里也同样可以。”
火舞声音霜寒,那片模糊的松叶形光影快速显现眉心之上。
其实从一开始,她也已经用出了最好的倚仗,之所以会这般,自然不是因为担心自己不敌,而是担心在这乱战之际给了对方逃脱之机,而眼下看来,即使付出反噬的代价,也不能再给对方任何的生变之机,因为她已经隐约察觉出了对方此举的意图。
然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还是发生了事与愿违之况。
在气势磅礴的火焰巨掌去势不减之下,蓝衍疾退的身影却好似突然没入了另一方空间一般,使得火舞向前挥出的掌心之力悉数没入了前方莫名突现的虚无中。
而此时,正好是极细长阴影出现在夜空中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