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沙庄的冬天格外的冷,尤其在地理位置和生活习惯上都是个特殊的存在。它靠近北方,却没有北方的大炕,它靠近南方却没有南方的温暖。
加上这里的经济一直不是很好,百姓家里多是薄砖墙大屋门儿,尤其是冬日里,屋门一敞,屋里外边一个温度。中午的时候,外边太阳尚能温暖大地,屋里却是实实在在的比外边还冷了。有钱的人家会生炉子,但大多数人都是盖着棉被穿着棉袄硬挨!
父亲叫上正在烧火的夜星一起去还债了,百无聊赖,我便接了夜星的位置去烧火了。
后妈擎着正在炸丸子的面手笑着说:“莺子啊,你放那儿吧,一会儿我放柴就可以,你不会烧。”
“没事,反正我也没有事。”
后妈把丸子框子往我跟前放了放说:“一边烧一边吃吧,这个红薯丸子可甜了。”
“嗯。”我笑了笑,捏了一个放在嘴里,的确很好吃,我吃了一个又捏了一个,可嚼着嚼着我就哽咽了,我想起了父亲说的话,想起了我的妈妈,尽管我很讨厌他们,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象假如我妈妈没有抛下我们,那么我会在这个小院子里长大,现在在灶台前给我炸红薯丸子的就是我的亲妈妈!
想着想着竟然鼻子泛酸,眼睛湿润了,为了掩饰尴尬,我眨了眨眼睛,努力咽下一腔委屈,开始烧火。
这是我第一次烧火!在姑姑家的十多年里甚至没有见过这东西,所以不到十分钟我便把厨房里搞得乌烟瘴气,熏得眼睛生疼流泪。
后妈笑着说:“莺子啊,别烧了,我来吧。”
“没事!”我有点不服,不就是烧个火吗,我就不相信我做不了。于是在我的坚强不屈下,烟更大了,连后妈都受不了跑了出去。我一边抹眼泪一边加柴,中了邪一般就杠上了!
“莺子,我来!”
我转头看到大黑走了进来,但是我头一横斩钉截铁的说道:“不用!”
大黑笑了笑在旁边蹲了下来,从灶里抽出一些柴禾,又用火棍挑了挑,然后说:“拉风箱。”
“嗯?什么?”
“风箱,你旁边有个风箱。”
“怎么拉?”
“就那个木棍儿,往外拉,然后再往里推。”
我一边抹眼泪,一边按大黑说的去拉风箱,只见灶里轰的一下,火着了起来。我笑着在大黑背上拍了一下,说:“行啊,大黑,真看不出来,你还懂这个!”
“这有什么,小时候经常烧。”
“你家是哪里的?”
“离这里也不太远!”
“哦……那要不,你回家去看看吧。”
大黑立即摆着手说:“我家里没人了。”
“啊?”
大黑看了看我吃惊加同情的样子,补充道:“都搬到灵城去了。”
“大黑,你说话怎么大喘气。”说着我嬉笑着在大黑的背上砸了一拳,大黑只是憨厚地嘿嘿笑。看着大黑笑,我突然感到一阵尴尬,我不是正在因为萧明南对人家甩脸吗?怎么又哥俩好似得了?
这时后妈进来了,看了看我们笑着说:“莺子啊,你总算弄着火了。”
我立即辩解道:“阿姨,这怨不得我,谁让你们都不告诉我还有一个风箱呢!”
“哈哈哈……是阿姨的错,来来来,用红薯丸子堵你的嘴。”后妈说着又将丸子往我跟前推了推。
大黑跟我换了位置专门烧火,我蹲在旁边烤着火专门吃红薯丸子,偶尔也给大黑拿几颗,后妈就笑呵呵的跟我们说村子发生过的搞笑的事。这一刻我真的觉得生活是很暖心的!
爸爸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的很彻底了,寒气也逼人的紧。墙角化开的雪洇湿了地,现在连地都一起冻上了。
我穿的是毛呢裙、打底裤和筒靴,现在毛呢裙露着的部分,感觉像没穿裤子,我都恨不得那毛呢裙变成个筒裤,或者那筒靴直接高到大腿根……太冷了!我忍不住搓着手又蹦了蹦!
后妈拿着个大花袄走了过来,对我说:“莺子啊,你要是不嫌弃,就赶紧换上月月这个袄吧,天冷,还是棉花的暖和。”
我愣了一下,尽管我现在不恨夜月了,但也绝对谈不上好感,说实话我宁愿穿后妈的花袄也不愿意穿夜月的。
我笑了笑说:“我这个棉服也还行,就不换了。”
后妈愣了一下,然后又笑着说:“那好吧,赶紧去屋里吃饭,多吃点饭!”
“嗯!”
这个晚上我听话地吃了很多的饭,饭后,后妈支支吾吾的问我:“晚上,你和大黑……在一起吗?”
“嗯?”我望着后妈发愣,没有明白她的意思,最后后妈干脆问:“晚上你们是一个屋还是两个屋?”
听完我又愣了一下,然后噗呲笑了,伸着两个手指头说:“两个,两个!”
后妈听完便去准备了,我想着后妈的话,还是忍不住笑,上午后妈还要给我介绍对象呢,这晚上怎么就确定似的认为我在跟大黑拍拖呢?是因为我们“哥俩好”的行为吗?
大黑见我一直笑,便问我,“笑什么呢?”
我摇了摇手说:“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算了,还是算了,我怕你脸皮薄,经不住!”
大黑扯了扯嘴角说:“看不起我!”
“不是不是!”我仍然忍不住阵阵发笑,“我估计他们把你当成未来的女婿了,以为我这次是带你上门给他们看的,刚才阿姨还问我,晚上我们两个是不是一个房间,哈哈……”
我自顾自的笑着,只见大黑的脸刷的红了,看着大黑的样子,我觉得更好笑了,正想再逗他几句,只见他已经快步跑出门去了。
后妈将大黑安排在了我的隔壁,说是大黑要求的,我并不觉得奇怪,大黑就是萧明南派来监视我的,他肯定不会离我太远。
后妈用木板托了一火盆和碳过来,放在我的床上,我讶异地看着她,“阿姨,你要干么?把火放在床上多危险啊!”
后妈笑了笑说:“莺子啊,你一直在铭城,你姑姑家吃的好,用得好,你肯定没见过这东西。这是腾床用的,我把这个编框罩在上面就没事了。过一会儿啊,整个床都是热的。”
我看着后妈熟练地把被子盖在编框上,我还担心地掀开被子朝下边看了看。
后妈又笑着出去了,然后给我提了一个暖瓶过来,不一会儿又提了一个盆过来,告诉是尿盆,晚上上厕所太冷了,在屋里解决就行!
后妈一样一样地交代着这种本来应该属于我,但我却一无所知的生活方式,我心里可谓是五味杂陈……
被子都是老旧棉花的,一床有几十斤的样子,压在身上感觉翻身都是辛苦。
前半夜床是暖的,我很快入睡了,快到天亮的时候却是冻醒了。无边的寒气像是带着风刀似的在头顶上盘旋,我往下缩了缩,又往下缩了缩,打了寒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那么几秒钟我甚至怀疑自己活不到天亮!
再无睡意,一个人便胡思乱想起来。如果父亲当年不把我送给姑姑,那么我现在应该已经吃了无数的这样的苦,甚至跟夜月一样,学都没的上。更不要提能遇到于世杰、萧明南,还有今天事业了……
这样想着,我对父亲的埋怨倒是轻了很多,甚至有那么一丝庆幸他把我送给了姑姑,让我有了受教育的机会和今天的一切,又甚至连带着对姑姑的恨意都减少了,父亲说的对,无论如何,我不能抹杀姑姑那一家人对我的改变。在魏家的日子,我是过的小心翼翼,但好在物质生活上不差,最关键的是他们给了我受教育的机会,使我有了飞出去的能力!
天渐渐的亮了,我连身都不敢翻,翻身就意味着要碰到一些凉的被子,但是我又不能一直这样蜷缩着,所以被窝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了。
想起床,一探出脑袋,感觉寒气就要把我吃了似的,我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一时间冻得直想哭!
我或许不是什么具有坚强意志的人,但是还不至于动不动就要哭,可是现在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每根神经都抽搐的发疼,我是真真的要被冻哭了!
下了好几次决心,一咬牙坐了起来,拿起毛衣猛烈地哆嗦着,手差点穿不到袖子里去,万般艰难穿好了上衣,嘴里咝咝的吐着白气,又一鼓作气穿上了裤子,靴子,然后在屋里蹦了起来。
看到暖瓶,想着喝点热水能好一些,于是去拿桌子上的杯子,这才发现昨晚上倒进不锈钢保温杯里的水已经冻成了冰。
我讶异地张着嘴巴,想把冰倒到尿盆里,可发现根本是徒劳,冻的太结实了,目测看不到底,我砸了砸摔了摔,还是倒不出来,暗恨自己应该盖上盖子的,起码今天不至于倒不出来。看到暖瓶,我加了热水进去,一连换了两三次热水才倒出了杯子里的冰,冰几乎已经冻到了底……
天啊!我的天啊!这是发生我卧室里的故事吗?一杯子水,一夜之间,冰冻到底!
我抱着保温杯走出了房门,看到大黑已经起床了,正在院子里逗弄那只拴着的小花狗。而后妈则已经在灶屋烧火了,看到我起来,笑着说:“莺子,起来了,冷吧?”
我夹着脖子咬了咬牙违心地说:“还行!”
“等一会儿哈,我烧好热水,你们洗洗脸!”
话落,父亲也出来了,猛烈的咳嗽了几声,对我问寒问暖了几句便去劈柴了。
后妈给我弄好了洗脸水,我便哆哆嗦嗦的伸出手随便哗啦了脸,什么洗面奶,所有程序全免。
因为是在院子里洗的脸,而毛巾却是在屋里的,所以我洗完脸就赶紧往屋里跑。推开房门,只觉得手好像被拽了一下,回头一看,房门的铁扣上沾着一点白色的冰花,我愣了一下,脑中闪过不可思议的猜测,又用手指试着去碰了下那铁扣,然后就在碰触的瞬间,我的湿手指和那铁扣又冻在了一起,我拔下手指,那铁扣上又留下一层冰花!
OMG!这简直刷新了我二十多年的三观!
怎么会这么冷呢?我的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是和那铁扣冻在一起了,且这个过程是在碰触的瞬间完成的!
我不知道用了多久才捡起来我惊掉在地上的下巴,接受了这个事实!
一家人只有夜星是快到吃饭的时候才起床的,高挑精瘦的身子挑了个肥大的毛衣,夹着脖子跑出来洗脸!
太冷了!这样的日子我不敢想象他们是怎么挨下来的,也就是在此时我突然感觉自己竟然一直都是很娇气的,“生活很艰辛”这几个字也第一次在我这里从文字转化成了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