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天河横亘在天空的正中，两岸疏星点点，捧出来一轮明月。万籁俱寂，满地清辉，只有寒冷又孤独的风声，像极了命运的噩梦。
每天要面对着流血，牺牲，两军的众兵将都噩梦连连，尤其是多尔衮清军，自从入关一来，似乎每一日都在打仗，眼看着身边的兄弟一个个倒下，明天又会不会轮到自己？这个问题似乎没有答案。
无论明军或是清军，大多数人都是无辜的，只是棋盘上的棋子，有着无法选择的命运，他们甚至没有能力判断自己所作所为的对错与否？所以错不在他们，主动挑起争端的掌权者才是真正的黑手。
城楼之下，两只火把烧的人影晃动。
“史将军，可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无双兄弟！”
“哒哒！哒哒！”
兵丁在夜色中打开了城门，三匹快马分别从东、南、北三个方向疾驰而去，留下的只有马蹄声哒哒的回音。
“关城门，你们继续睡觉吧！”
“是，大人！”
陆无双望着无边的夜色，心中默默祈祷，他感情上希望史德威能够平安送出书信，更希望有人能发兵抗清。但理性让他认识到，这种希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连史德威能否留住一条命在，他也说不准……
“无双，无双！”
陆无双猛然间抬头，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到是傅赟。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城楼危险，让你不要来么？”
傅赟一袭白裘，怀里抱着一件大氅，在月光的映衬下，宛如一个下得凡间的仙子，仙子开口说话:
“半夜风冷，你穿的太单薄了，给你拿了件大氅，不要怪我不知道这里危险，我想我要是多尔衮，也懒得在这个时候攻城，呐，给你！”
傅赟双手递出怀中的大氅，陆无双怔住了，他见过她无数次，可唯独此刻，他竟望痴了。
他检索着回忆，对！求雨山下的那个夜晚，一样星辉，一样的月光，还有……一样的她，一样与自然星辰交相辉映的美丽，一样成为了他人生中最珍贵的留影。
“你还要不要了？”
傅赟的语气有些嗔怪，陆无双这才回过神来，他手忙脚乱的接过大氅，想想刚刚的情景，自己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开始低着头自顾自的披大氅……
“没披好，我帮你！”
“奥，好！”
傅赟望着傻傻楞楞的他，不禁“咯咯”的笑出声来:
“你是怎么了？我一直想问你，面对这场战争你害怕吗？会不会紧张？”
陆无双不假思索的摇摇头:
“不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命运安排了如此吧，我以前想着报父母之仇，可现在李闯已死，虽然没有死在我手上，我想也算告慰了他二老的在天之灵，现在我孑然一身，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傅赟浅浅的笑道:
“嗯，那你有没有想过，这场战争胜利了会怎样？或者是失败了又会怎么样？”
陆无双思考了良久，才答道:
“若是胜利了也只是阶段的胜利，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先把皇帝抢过来，跟多尔衮之间的战斗肯定还会有无数次，我期待着能够直到把满清赶出关外的那一天。当然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大明又将是百废待兴，需要修养生息的大明，我们要汲取天启、崇祯朝阉党当权，盗贼四起的教训，建立新的律法，制度，建立一个老百姓拥护，爱戴，崇敬的政府。
要是失败了，我还真没有仔细想过，即使现在我们的处境很艰难，因为失败可能意味着大明的覆灭，如果连国都没有了，我们还能怎么样呢？可能死是对我们最高的奖赏了！”
傅赟望着他道:
“无双，你不要想着死，死是没有意义的，就算这场战争失败，扬州城失守，你也要知道一点，史阁部的失败不能够代表全盘的失败。你的目标是拯救大明，而不是拥护史阁部。自多尔衮颁布剃发令以来，扬州城的百姓们愤愤不平，纷纷要求参军抗清，你不要看不起他们，如果我们整个江南大地全民皆兵，这不就是希望吗？”
傅赟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陆无双愣在了当场，不得不说，哪怕在一个月前，他也会完全的去驳斥傅赟，可现在他更冷静了，他也不得不承认傅赟的话是有道理的。
“我……我明白，赟儿，我记住你的话了……”
傅赟摇摇头:
“只记住不行，答应我，要活着！”
陆无双莞尔一笑，拍了拍傅赟的头道:
“好，我答应你！”
傅赟还未开口，陆无双接着说道:
“对了，我也有话想问你。”
“什么话？”
“你刚刚问我害不害怕，那你呢？虽然不在前线，但每天都能听见城外的炮声，你害怕吗？”
傅赟嫣然一笑:
“你难道忘记了南京城平民坊的那一夜？本姑娘去留无意，宠辱不惊。当然我知道这次是战争，不过我更不害怕了，因为有你在呀，不是么？”
陆无双看着她清澈灵动的眼神，不禁责怪自己问的真傻，他将她搂在了怀里:
“是的，无论成功也好，失败也罢，我都会陪着你一起！”
傅赟有些哽咽:
“我恨我们生不逢时，可我又应该感到庆幸，毕竟遇见你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我让你答应我不要死，我承认这里有我的私心，因为我不知道如何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你懂吗？”
她紧紧的依偎着陆无双，像一个孩子般的埋在了他的怀里。
“没有什么生不逢时，我觉得刚刚好，哪怕这是个乱世，如果真的是太平盛世，可能我也不会来江南，也不会遇见你，更不会跟你一起经历那么多的事情，还记得我给你飞鸽回信么？”
“惧之死别，幸之生离。”
“是的，当我知道你安然无恙的一刹那，我是感到无比庆幸的，我害怕我们之间有死别，所以我只要你安好，除此之外，我不敢再去奢求什么，我想这世恶道险的年代对我们而言，才是最好历练！”
傅赟扑闪着大眼睛俏皮道:
“遇见你这么久，今天你说的话我最爱听，以后要是把清军赶跑了，战争胜利了，你也别做什么官了好不好，我想跟你一起归隐山林，我们还去求雨山下的村落，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你的地方，我们盖一个房子，养一些鸡鸭，再种几亩地，再生几个孩……；哎呀，总之我想要那样的生活，与世无争，只要一辈子的相守……”
傅赟羞涩的满脸通红，陆无双不禁笑了:
“如果真的打败了清军，我就答应你不做什么官了，让那些有才干的人来治理国家，我们就去山林之间自得其乐。不过……”
陆无双戛然而止，傅赟疑惑道:
“不过什么？你是对这场战争没信心么？”
一语正中了陆无双的下怀，他点点头答道:
“是，这几天我一直再想，但我一直不愿跟你说，其实我们很难赢得这场战争，最多能坚守住扬州城，而多尔衮也一定会卷土重来，这么一直守下去也不是办法！”
傅赟随即答道:
“难道史阁部和黄大人不知道不能一直坚守吗？”
“当然都知道，只是我们兵力有限，不敢贸然主动出城进攻，所以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毕竟多尔衮是个老狐狸，总害怕他有埋伏！”
“这个多尔衮确实是机敏贼滑，入关以来战无不胜，而史阁部、黄大人的风格又太稳健了，眼下又是敌强我弱，吃亏怕也是必然的！”
陆无双无奈的点了点头:
“是啊，我等虽然没有见过他，但吴三桂，洪承畴都被他搞得服服帖帖，可见此人的手段！要是扬州城守不住，那整个江南可就失陷了，再也没有一支力量可以对抗多尔衮了……”
傅赟连忙捂住了陆无双的嘴:
“别老说丧气话，对大家要有信心，他多尔衮再厉害也不是魔鬼，总有机会可以战胜他的！”
陆无双顿时心头的阴霾全消，故作调侃道:
“想不到我温文尔雅的傅姑娘，竟然对我动起手来了！”
傅赟俏皮的接过话茬道:
“呵呵，我跟你动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你每次都败在我的剑下，难道陆大人你您忘了么？”
陆无双听了这话，哈哈大笑道:
“这些日子看到的你，都是温婉可人的你，我还真的差点忘了那个武林女侠的你！”
傅赟不屑一顾道: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以前不温婉，不可人咯？”
陆无双知道自己失言，连忙挽回道: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以前是……以前，现在……”
“行了，你别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我明白了，你就是不喜欢以前的我？”
陆无双心知自己越描越黑，连忙又开口解释:
“不是，我哪敢……”
谁知傅赟捂着嘴咯咯笑道:
“好了，我怎么会在意这个，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走吧，我们回去吧！”
陆无双长长了舒了一口气:
“好，回去！”
“怎么回？”
“嗯？”
“你背我！”
“好，我背你！”
月亮升至了中天，星星依旧在眨眼，就连那肆意凌冽的寒风，也蕴藏着情意绵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