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宛,刘氏早就离开,屋子里的下人也都被摒退,只剩纪老太君与永宁候两人。纪老太君居高而坐,永宁候此时却是跪在地上。
“母亲,儿子自作主张,还请母亲责罚。”铮铮铁骨的大男人,驰骋疆场的永宁候,此刻在纪老太君面前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糊涂,糊涂,糊涂。”
纪老太君一连道出三个糊涂,深吸了口气这才道:“战儿,你说说你,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母亲早提醒过你,裳儿的婚事母亲自会与她作主,可你万不能前去求旨赐婚,尤其现在多少人盯着候府。可你倒好,还拿着大把的银子去上赶着倒贴女儿,你这是想把候府架在火上烤?”
“是儿子思虑不周,不过事情应该没有母亲说的那么严重。母亲放心,儿子以后不会再做出这样的事。”
永宁候垂头,这些他不是没考虑过,也正因此纪华裳寻死哭求他都一直未曾应允,可看着女儿一次次寻死,这次更是差点就熬不过去,他这才没忍住。那是湘儿唯一留下的女儿,若真有好歹,他日他下去又有何面目见她。
纪老太君叹息一声道:“战儿,我知晓你疼裳儿,她是我手把手带大的,难道我就不疼她?可你这样做不是疼她反是害了她,自暴其短只会让她成为别人拿捏你的砝码,你倾了半壁财产去求皇帝给裳儿赐婚,这摆明就是告诉别人她就是你的软肋,就算你没有这么想,可别人却只会以为永宁候府已然站在六皇子一脉。”
“况且,皇上盛年将过近迟暮,总有退位的一天,届时夺嫡之争,你又要如何取舍?如何保全裳儿?又要如何保全永宁候府?六皇子虽有静妃和其外族扶持,可依为娘来看其人绝非贤能之辈。你这根本就是在自寻死路你可知道?母亲不奢望你能更上一层,可母亲也不希望承袭数代的永宁候府毁在你我之手。”
贤能二字与六皇子毫不沾边。
不说以往,光看他今日所做之事就可看出,就算有一天真的永宁候站在六皇子身后,怕到头来也只会落个狡免死,走狗烹的下场!
五候府皆是当初跟着先祖皇帝打江山而封的诸候爵,世代承袭,两百多年的岁月更迭,历经兴衰,几经起落,大多都已门庭改换。永宁候府也是如今唯二承袭至今未曾改姓的候府之一。
纪家数代人努力经营方有今日局面,她既助老候爷在纪府中脱颖而出,又怎能让纪家最终毁在她手上?那她死后如何有脸去见老候爷?又如何有脸面对纪家的列祖列宗?
纪老太君起身,徐徐道:“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古往今来有多少先贤都栽在这上头,尤其你这样手握重兵的武将最易引皇帝猜忌,如此你才更要引以为戒才是。皇上那是什么人?那是手掌生杀大权的人,他可以一手捧你上天,也可以瞬间将你打落地底。往远了说,有熙宗时的卞城三屠,往近了说,安家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母亲非是心疼那银子,银子没了再赚就是。可你要知道,你是堂堂的永宁候,是整个纪府的当家人,你一个行差踏错,赔上的就有可能是满府性命,甚至是整个纪氏一族。那样你我才当真是纪家的罪人!”声音严厉无匹,尤其最后一句,更让永宁候都是浑身一震。
“母亲,儿知错,依母亲看,我们现在该如何?”纪战被纪老太君一席话说的满面羞愧,他的确顾虑不周,大邺建国六十八年迁都卞城,当时的熙宗皇帝便因听信侫臣谗言,将忠义伯府三代九族以通敌叛国罪抄斩,甚至熙宗还下旨命人分批屠了三日以此杀鸡儆候。
而护国公府安家才被封王,却五代九族上千人一夜之间被尽屠。
功再高,也敌不过一个功高震主,心再忠,亦敌不过一个社稷根本,苍生之重!!
他又怎能步了前人后尘?
“这你倒不必过份担忧,今儿个裳儿这一闹倒也算是正好,皇上既开口断了裳儿嫁入皇家的念头,也算错有错着。此事闹得越大,对裳儿越不利,皇上就越不会对你起疑。且皇上正是用人之际,暂时也不会拿纪家怎么样。可你得谨记以后行事做每个决定,都定要谨慎三思再三思。至于裳儿的婚事也先不急,等以后我慢慢相看,有合适的再说。”
纪老太君说到此,脸色又是一沉:“为娘的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历过?却不想终年打雁最后反被雁啄了眼,临老竟被个小小的刘氏给欺耍了这么多年!”
老太君说到此气息都有些紊乱,显然被今日之事气得不轻。
“母亲,这,刘氏她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吧,或者真是那些丫头婆子嘴碎懈怠起了歪心思,刘氏这些年在候府如何持家侍奉母亲都是有目共睹,她是如何对待裳儿的我们也都看在眼里,这……”纪战有些犹豫,显然有些不敢相信刘氏竟是那样心计深沉的人,说到底他更相信刘氏的说词,那就是自己女儿因爱生恨的报复。由此足见,刘氏手段有多深。
“说你榆木脑袋你还不承认!”
纪老太君气不打一处来:“连个捧杀之计都看不出,你和你父亲兵法白学了这么多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打得胜战的。”
“……”永宁候心知惹怒老娘,赶紧垂头。
“你道她为何这些年一直伏低做小将我们都骗了过去,若她露出一星半点儿的马脚,你以为我会容得她?也是万幸,当年她进府之前,你就上了折子让少阳袭了世子位,而少阳又一直都留在我身边。否则,这候府里还止不定生出什么事来。”
纪老太君冷哼了一声:“这个刘氏出身不高,可心却不小。你在北边给我多长个心眼看顾些少阳,若少阳真出了什么事,他日我老太婆下去又有何面目去见湘儿?儿子,湘儿她死的惨啊,为娘时常做梦时都梦到她满身是血,殷殷恳求娘的样子,她就留下这么一对儿女。战儿,你就当是为娘我积德吧!”
纪老太君摇首,满面痛心,当初,她挑中出身不高却知书识理的刘氏给纪战做继室,直到小华裳七岁才交给刘氏,期间观察了三年。后面三四年也有派人盯着,就怕小华裳在继母那受什么委屈。
那她又怎对得起林氏当年的嘱托?
林氏也是她亲自挑中的儿媳妇儿,系出名门,端庄贤淑,为候府生下嫡长子嫡长女不说,更是为了救她这把老骨头而死。想想当时的情形,一个女子抱着土匪头子身中十几剑都不肯撒手啊。待战儿赶到找到她时,她浑身都是血洞,脸也被砍伤,简直就是个血人。
每每想起来那一幕,都让她惋惜又心痛。
之所以将少阳留在身边教养也是她特地留了一手,就是为了防着继室进府生下孩子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甚至,当初纪少阳袭世子位,也是由老太君提出来的。
“母亲,您别这样,儿子会的,若她胆敢有这心思,不消母亲说,本候也会亲手废了她!”永宁候青筋凸起,字字如雷。脸色也是有些阴沉,虽不相信刘氏是那样的人,可纪老太君的话他也不会怀疑,更从来都是放在心上。
看来,他倒是真的该对他那个夫人长个心眼了。
哪怕是看在她为候府付出多年的份儿上,若是别的他什么都可以给。可这世子位却绝对不行,少阳是纪府的嫡长子,更是由母亲亲自教导成人,不止文韬武略为人行事各方面都很优秀,如今业已是阵前参将,自是错不了。
纪府交到少阳手上,他才放心。
钰儿蒙儿如今还小不说,论能力将来未必就能比得过少阳。
纪老太君却只摇了摇头坐了回去,眼里难掩懊恼和后悔,若非当年她身子骨越来越不爽利,也不会将裳儿交给刘氏抚养。
她承认她的确是对裳儿格外的纵宠了些,以至裳儿心气儿高,又有些刁蛮任性,不爱读书习字,不喜琴棋书画针织女红,反爱舞枪弄棒。可说到底永宁候府本就是武将府,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反倒觉得,女儿家多习点武艺可以自保也是好的。
那时候裳儿虽时常闯祸,却也未曾闹出过什么大乱子,可自从少阳离开后闯的祸却是一次比一次大,到最后迷上萧宁更是昏了头,名声一跌千丈,差的一踏糊涂。
若说其中没有刘氏的功劳?
那她情愿脑袋砍下来给她当凳子坐!
裳儿院儿里的人,一个如此,两个也如此,她可是候府的当家主母,挑些那样的人进府,她眼睛瞎了?不,刘氏可没瞎,她的手段可高着呢,一边摆出慈母的姿态暗地里教坏裳儿,等把裳儿名声给彻底弄臭了,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会再相信裳儿了不是?
尤其,她尽挑些不起眼的婆子旁敲侧击去挑唆。做的如此不动声色,换成一般人,谁能想得到?就算想到查出来她也有理由推脱,一个不知道,谁又能拿她这个候夫人怎么样?
说到底还是她那个孙女儿太蠢太冲动,翡翠多好个人证啊,她居然说打死就给打死了,还说什么一干二净死的好,好个屁。若翡翠没死,你看她今儿个若不剥下她刘氏一层皮,那她就不叫颜舒云!
纪老太君又哪里知道那一切不过是安夙故意指使珍珠说的,刘氏又怎么会挑中翡翠那样的愚蠢之辈,她在纪华裳身边人中选中的一直都是聪明的珍珠。
纪老太君目露惋惜,眼神透着几分阴狠,她倒要看看有她在,这个刘氏还有些什么手段,又到底能翻出多大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