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云端坐在赌城监控室里，望着程致远哭泣的脸，对身后一名老者道：“安老，您抓老千四十多年了，以您的经验，这件事该当如何处理？”她来赌城观看监控，是为暗中观察程致远在赌博中的心态变化，不想竟意外目睹这场豪赌。本来叶飞十拿九稳，结果场面瞬间逆转，反被傅诚暗算，这完全在项云意料之外。
安老和项云的父亲项义是老相识，听项云询问“该当如何处理”，而不是问“打算如何处理”，直言道：“一般来说挨打是免不了的，在1900万港币一局的豪赌中出千，在我这里起码要断四指。”
项云喃喃道：“斩掉四指，一身本领可就全报废了呀。”
安老道：“要给赌客公平，对待老千就必须得狠，杀一儆百，以儆效尤，这也是我一贯的宗旨。”
项云点点头，道：“损害赌场利益，严惩是没错的。”
隔了几秒，她举起左手，竖起食指，又道：“安老，你们在赌埠大大小小的赌场共有8家，假如叶飞从此不去你们的赌场赢钱，赌场每年可以免去一千万港币的开销，我没有夸大吧。”
安老“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项云左手不动，又竖起中指，道：“叶飞不再光顾你们的赌场，转去你们的竞争对手那里赢钱，对手损失一千万，你们节省一千万，从竞争的角度分析，相当于省下两千万，这样算账也没问题吧。”
安老又“嗯”了一声，道：“的确如此。”随之见到项云又竖起无名指。
项云道：“过程咱们亲眼目睹，虽然只有画面，听不到二人说些什么，但从结果来看，他们只是借用了赌城的赌台对赌，并非是要赢赌场的钱。不过事情既然发生在赌城，即便赌城没有遭受任何经济损失，名声多少还是要受到些影响的。赌场要给赌客一个交待，这是为了长远利益着想，所以本质还是利益。”说完，放下左手。
安老没解读出她刚才手势的含义，道：“项小姐，您是明白人，以您的身份开口求情，我相信老板绝对会卖您一个面子，直接放人。”
项云道：“立规易，守规难，破坏规矩的事不该从我开始。倘若今天我为叶飞求情，明日再有人来向我求情，求来求去，规矩也就毁了，到时我不肯放人，岂不成了背信弃义。叶飞是我朋友，你我也是旧相识，但是今天咱们只谈条件，不谈私交。叶飞被人摆了一道，受些惩罚是应得的，又不是小孩子，需要大人庇护吗？”
安老见项云表明了态度，回想她竖起三根手指的动作，这才明白过来，道：“既然这样的话，断小指吧，算是给他留个念想，我这边也好交待。”
项云没有说话，直接起身，一面向门口走去，一面说道：“劳烦您动手麻利些，将断指还给叶飞，我的人就在外面，完事就让他出去，别耽误了接指。”
安老答应了，道：“云儿，你慢走。”谈完公事，他立刻改回朋友的称谓。
项云拉开门，道：“安伯伯，您退休前不会再见到叶飞了，我保证。”
安老脸上瞬间现出喜色，道：“那样最好不过。”
项云道：“安伯伯，还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不想晚节不保，最好不要和我的人作对，尤其不要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甩下一句话，摔门而去。
她从赌城后门出来，见三名手下迎上前来，对其中一人道：“派人去黑市垄断傅诚的桃色新闻，狗仔手上有多少黑料，咱们就收多少。你亲自去谈价格。”那人领命去了。
项云又对中间那人道：“联系香江发行量最大的几家纸媒公司，让他们造势，把与傅诚有关的新闻炒到天价。”
这人问道：“如果价格方面非常划算，是否考虑转卖收来的黑料？”
项云道：“不考虑，一个都不卖。”转对第三人道：“你负责整理资料。”
吩咐完，项云坐进车里，打电话给香江的亲信阿仁，将吩咐三人去做的事先叙述一遍，又道：“阿仁，过几天我就回去了，后续的事你来替我办吧。”
阿仁道：“没问题，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项云道：“傅诚黑了阿飞2千万，我要从他身上赚回2亿。”
阿仁道：“我会尽力。”
项云道：“和气生财，你自己权衡吧，除非傅诚顽固，否则不必将新闻放出去。”
阿仁道：“他们的公司正打算在港股上市，这个阶段他不敢反抗，您放心，我也不会狮子大开口。”
项云道：“好，你办事我放心。”说完，挂断电话，吩咐司机开车，给祁斌传了一条简讯，告知自己离开赌城了。
程致远刚刚止住哭泣，祁斌便收到简讯，道：“少爷，咱们回酒店去吧。”
程致远发泄一通，心情好些了，一步三回头跟着祁斌离开赌城，他盼望能够再见叶飞一面，然而叶飞始终没有出现。
晚上，房间关灯后，程致远躺在床上，心想：“本来叶叔叔赢了两千万，可是转眼间一切都没了，还要被人斩断手指。那笔钱要是能要回来就好了，多少能弥补一下，可是人家一定不会给他。”
他同情叶飞不幸遭遇的同时，内心深处涌上一种感觉，一种压迫感。这种感觉他在赌场的时候便感受到了，只因当时心中悲愤交加，叶飞的拒绝抵抗，傅诚的胜券在握，女子的突然翻脸，工作人员的毫不犹豫，种种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应接不暇，根本没时间具体体会那是什么感觉。
这时他躺在床上，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接受也得接受了，这种感觉才又一次涌将上来。那是一种无形的压力，真实而不可抗拒，便似排山倒海，来时席卷一切，人类在它面前显得格外渺小，然而这股力量显然又是由人类构成的。这时的他尚不清楚，那股力量正是来自群体，是规则的力量。
次日，叶飞还是没有出现。
程致远没心情出门，于是留在酒店里等叶飞。
周三，在赌埠的第四天，叶飞来了。
程致远开门时见到叶飞，别提多高兴了，立刻上前抱住他腰，随即发现他左手缠满绑带，仰头问道：“叶叔叔，你的手指？”
叶飞笑道：“没事。”抬起手看了看，道：“多亏了三小姐，我才保住了这只手。”
祁斌原本坐在床上，这时起身上前，道：“阿飞，你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
叶飞将门关上，低声道：“阿斌，你剪过手指甲吧。”说着狡黠一笑，问道：“昨天你们去哪玩了？”
祁斌道：“少爷没心情，非要等你来，所以哪也没去。”
叶飞看向程致远，道：“后天你就要回去了，还有哪里想去玩吗？”
程致远道：“不去了，等姑姑来了我就回去了。叶叔叔，您好好养伤吧，我看到你一面就放心了。”
叶飞进门时便被程致远的表现感动到了，这时听他语气中充满关心，更是感动，道：“我的手没事，只是做做样子罢了。”问道：“对了致远，前天你看到傅诚出老千，可也看到我出千了？”
程致远点头道：“看到了，你这样拨弄骰子来着。”学着叶飞的手法比划几下。
祁斌见到程致远的手法，细节之处竟与叶飞完全一致，登时感到不可思议。他想致远这样的小孩子，没有赌博经验，如何能够仅凭肉眼便观察清楚叶飞快如电闪的动作，忍不住向叶飞看去。
叶飞与祁斌惊讶对望一眼，不过他之前惊讶过了，现在更多的是惊喜。前天程致远为了保护叶飞，当场提出傅诚出千，还讲明傅诚所使用的手法。叶飞当时虽身处不利环境下，但听到程致远的话，还是震惊多过恐惧。这时见程致远连自己的动作也看清了，更加确信绝非偶然，于是更加欣喜。
程致远比划完，道：“大概就是这样子吧。”
叶飞道：“不是大概，是完完全全，完完整整。致远，你是怎么做到的？”
程致远道：“我天生看东西就比别人慢。”
叶飞道：“原来如此。”对祁斌道：“扑克牌有吧。”
祁斌立刻掏出牌盒，交到叶飞右手。
叶飞接过牌盒，以极快的手法抽出扑克牌，同时甩掉纸盒。只见他食指和无名指夹住扑克牌边缘，在手心转了半圈，单手倒了几次牌后，展开扑克，将扇面面向程致远，问道：“看到了吗？”
扑克牌就在程致远眼前，如何会看不到。他感觉到叶飞要变戏法了，笑着点头。
叶飞将牌面调转，问道：“我的左边，你的右边，第七张是什么牌？”
程致远答不出来，蒙了一个，道：“梅花2。”
叶飞笑道：“答对了。”又问：“第九张呢？”
程致远感觉他在和自己开玩笑，随口说道：“小王。”
叶飞道：“又答对了。”
程致远忍不住笑了一声，道：“不可能啦，我是蒙的。”
叶飞转过扑克牌，道：“你自己看。”
程致远数着牌看去，居然真的猜对了。
叶飞问道：“你这次看到我出千吗？”
程致远奇道：“你出千了？”
祁斌这时已明白叶飞的用意，道：“阿飞，看来少爷真的只是天生眼力好。”
叶飞将扑克牌还给祁斌，问道：“致远，你想跟我学赌术吗？”
程致远还没想明白他是怎么把牌变成自己所说的花色，听他询问自己，道：“这个戏法倒是挺好玩的，不过我不想学赌博，也不想跟人赌。”
叶飞表情现出失望，道：“早知道你有这样的眼力，我就不和傅诚赌第二局了，如果你没看到前天的那一幕，应该会愿意学吧。”
程致远道：“叶叔叔，我不是害怕自己手指被切，我是根本不想赢别人。”当下将秦娈父亲和人赌钱，最后欠下债务，连累秦娈连画都学不成的事告诉二人。
祁斌听完没有多说。叶飞脸上又现出喜色，问道：“那个家伙欠人家多少钱？”
程致远道：“六万。”
叶飞问道：“我有办法让你一天赢到六万，你学不学这门本事？”
程致远顿时心动，但转念一想，自己赢了六万，对方就要输掉六万，没准输钱那人也有像秦娈这样有理想的女儿，当即摇头道：“还是算了。”
叶飞不解地问：“你不想帮朋友还债吗？”
程致远道：“还债的方法有很多，不一定非要靠赌博。”
叶飞问道：“你怕输钱的人不高兴吗？”
程致远道：“是的。”
叶飞心想：“他果然是个善良的孩子。”仍不死心，问道：“为了帮朋友实现理想，偶尔从陌生人处赢钱，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程致远道：“师父教过我，不因恶小而为之，不因善小而不为……”
叶飞插口道：“你已经拜过师父了？”
程致远道：“是呀。”
叶飞道：“不会是傅诚吧。”
程致远道：“当然不是啦，我师父是一位嫉恶如仇的大好人，才不是傅诚那种害人精呢。”
叶飞轻松一笑，道：“好吧，既然你执意不学赌术，我也不劝说了，等你哪天改变主意了，我再教你。”
程致远自知不会学，还是向他表示感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