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宇和许贝妮始终站在原地交谈。程致远蹲在相距几米外的楼边，一个人玩奇多圈。他要等邢宇说完话，将奇多圈归还，不便离开此地。夜幕渐渐降临，小一点儿的孩子先回家了，大孩子继续在楼下玩。
邢宇面向许贝妮说话，从二人站在那里开始，没有一个孩子经过二人身旁，似乎有意避忌。程致远不知邢宇要说到什么时候，忍不住偷听对话内容。他耳力很好，尽管邢宇压低嗓音说话，楼与楼之间还不时传来喧闹的回音，仍可排除杂音，听得一清二楚。
邢宇说话之际，许贝妮回过一次头，看到程致远蹲在楼边。待得天色由灰转黑，程致远早已听明白二人在交谈什么，估计差不多该结束谈话了，于是抬头看向二人。本来程致远能看到邢宇的半边脸，担心被他察觉到自己偷听，没敢直视，这时再看二人，站位居然变了，改为许贝妮面向自己，不禁愕然。
果然如程致远所料，一分钟后，邢宇对许贝妮道：“贝妮，这件事就麻烦你。”
许贝妮眼珠微微转动，瞥了程致远的方向一眼，对邢宇道：“我会帮你说的，你放心吧。”
邢宇知道许贝妮人品很好，听她答应帮自己，并不惊讶，道：“谢啦，回头我送你辆自行车。”
许贝妮又瞥向程致远，道：“我不要。”
邢宇这次察觉到了，顺着许贝妮的目光看向程致远。见程致远蹲在地上左右互搏，问许贝妮：“你认识这个小孩儿？”
许贝妮假装糊涂，问道：“你说谁呀？”
程致远见邢宇起疑，急忙走上前来，道：“邢宇哥，你们说完话啦，这个奇多圈还给你。”说话时，见许贝妮盯着自己的脸，不敢瞧她。
邢宇听说程致远是来归还奇多圈的，笑着对许贝妮道：“这个弟弟挺懂事啊。”拍了拍程致远头顶，道：“都说送给你了，干嘛还要还给我啊。”
程致远道：“妈妈不让我要别人的东西。”
邢宇心念一动，道：“我要送给你，你就必须收下，怎么啦，咱们不是好朋友啦。”
程致远知道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邢宇是想让许贝妮答应收下自行车，这才借着机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很是乖觉，微笑道：“谢谢哥哥。”
邢宇笑道：“不客气，去吧，我不知道你在等我，让你久等啦，去玩吧。”
许贝妮目送程致远走远，对邢宇道：“明天我去找陈波，你看好你弟弟，别再闹事了。”
邢宇道：“你放心，我今晚就告诉王龙。”
许贝妮道：“好啦，我要回家了。”
邢宇道：“我送你上楼吧。”
许贝妮顿了一顿，道：“别再惹麻烦了。”
邢宇色迷心窍，经此一言，立时顿悟，道：“我走了。楼道里黑，你注意安全。”转身离开。
许贝妮等他走出几步，看向程致远离开的方向，隔了两秒，转身回家去了。
程致远家的楼洞就在邢宇和许贝妮交谈的地方，他之所以去别处，一来这时妈妈还没睡下，二来不希望邢宇知道自己家的所在。夜幕完全降临，九栋楼住宅区没有路灯，只有车棚外亮着一盏黄灯，程致远便走向那里。
程致远回想邢许二人对话的内容，只觉人生便如斗兽棋，像邢宇那样的大块头，人见人怕，在弱不禁风的许贝妮面前，却像一只乖憨的斗牛犬，不禁又是好笑，又在心里唏嘘。
六年级的李楠正要回家，见程致远走来，咦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晚不回家？你妈没在家啊。”
程致远道：“李楠哥，我妈在家呢。”
李楠走上近前，借着月光瞧见程致远眼眉处伤了，惊讶道：“怎么弄的？”
程致远道：“被东西砸的，我怕妈妈发现，所以想晚一点回家。”
李楠坐在水泥台上，道：“我刚才去铁道北换水浒卡，回来的时候听说邢宇逼你帮他赢奇多圈，这个伤口是他打的？”
程致远道：“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
李楠叹道：“挺好的一张脸，留疤就可惜了。”转而说道：“邢宇人品不咋地，以后你别跟他玩。”
程致远对李楠印象很好，因为他比自己高了三个年纪，不常在一起玩，对他不太了解，想要接触，也没机会。此时听他说话直爽，好感又增加了几分，问道：“李楠哥，你和邢宇是同班同学吗？”
李楠道：“分班之前我们是同学，现在他在五班，我在二班。”
程致远问道：“他很坏吗？他欺负同学吗？”
李楠道：“那倒没有，其实他这个人过去挺不错的，我俩还是好朋友呢。后来不知道怎么了，越来越混蛋了。以前他爸和我爸都是化纤厂的职工，我俩从小就在一起玩。你知道吧，邢宇父母离婚了。”
见程致远摇头，续道：“邢宇他爸离婚后，娶了个有钱的女人，家境一下子富裕起来了。邢宇的后妈很惯着他，又给买皮足穿，又给钱花。其实小时候邢宇挺大方，没成想有钱之后，反而越来越小气。过去我们都是喝一瓶汽水的，现在他家里游戏卡带多得是，也不借给我们玩。”
程致远对别人的家事毫无兴趣，问道：“听说他现在是六年级的老大，是真的吗？”
李楠呸了一声，道：“狗屁！”
程致远道：“原来他不是啊。”
李楠表情由不屑转为无奈，道：“也算是吧，不过这种人当老大，真是丢我们六年级的脸。”
程致远试探性问道：“跟陈波比起来，邢宇还算不错吧。”
李楠道：“半斤八两吧。真要说让人信服的，还得是上上一届的老大。”
程致远问道：“上上一届的老大？”
李楠道：“上一届的老大是陈波，那是全校公认的。上上届……那时候你才上一年级，可能不知道。铁道北有个人叫谢佳迪，他就是上上届的老大。”
程致远听他说佳迪哥是上上届的老大，登时来了兴趣，道：“李楠哥，佳迪哥我见过几次，没想到他原来是老大啊。”
李楠道：“陈波的老大是自封的，不过他确实够狠，时间长了，大家也都认可了。佳迪他们不爱惹事，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们是老大。”
程致远奇道：“他们？佳迪哥还有孪生兄弟吗？”
李楠回首往事，道：“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我也要毕业了。我还记着刚上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我和邢宇放学回家，一个六年级的男生走在我俩身后，把一个装满水的小气球扔到我俩脚后跟上。哈哈，当时我被他们这么一欺负，居然不争气的哭了。”说着摇头苦笑。
程致远道：“这种人什么年代都有，他们就喜欢让别人不舒服，这样他们自己才舒服。”
李楠道：“没那么恶劣，都是闹着玩的。我当时哭，是因为我没受过这种气，太脆弱了。等你到了六年级，发现什么都玩腻了，那时候你也想拿人找乐子，耍唬人多好玩啊。”
程致远自知自己绝不会这样，忍不住问道：“你现在也欺负低年级的学弟吗？”话一出口，立时感觉不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好奇问一句。”
李楠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你被人欺负过，将来有机会了，还不欺负别人吗？”
程致远道：“我不会，我不喜欢欺负别人。”
李楠道：“等你长大就明白了。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胳膊粗力气大，还不去欺负人，那力气不是白长了？”
程致远不敢苟同，不想再说下去。李楠忽然手肘拄着大腿，双手不断揉搓，问道：“你恨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吗？”
程致远摇了摇头，道：“我不恨，只是不理解他们，拿别人的自尊心取乐，真有那么好玩吗？”
李楠眼中闪过一丝歉意，道：“可能因为我上了高年级，忘了当年被欺负的感觉了。呵呵，一不留神就变成了自己讨厌的人。”又是一阵摇头苦笑。
程致远道：“李楠哥，强者不是只有欺负弱小才能立威，帮助弱小往往更能赢得人心。”不经意间说出了郝爷爷的话。
李楠一拍脑门，道：“聊着聊着，突然就跑偏了。刚才我说佩服谢佳迪，他就是你说的这种人。”提到谢佳迪，脸上的歉意立刻转为欣喜。
程致远坐下来，听他讲述谢佳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