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上晚自习，教学楼内总是异常安静，这节课却频繁传出响动，怨念充斥走廊。
三楼西侧南走廊的保洁室里，保洁阿姨们很高兴，终于不用再频繁收拾楼内卫生间了。
程致远回头观察小强几次，每次见他眼神都飘忽不定，看似一副认真做题的姿态，却难掩慌张的内心，于是写了张字条给他，让同学帮忙传过去。
小强看到字条上写着“磨难也是一种激励”，想起这是蔚然说过的话，脸上现出苦涩的笑容。
下课后，程致远整理桌面，打算稍后去安慰小强，便在这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向门口看去，登时喜道：“娈娈。”马上奔出门外。
秦娈问道：“怎么这么高兴？”
程致远道：“可担心死我了，你没事吧。”
秦娈莞尔一笑，道：“喝了爱心酸奶，什么病都好了。”
程致远道：“怎么忽然生病了呢？是不是礼堂太热了，到了室外，忽冷忽热，着凉了？”
秦娈道：“我什么病都没有，就算生病，也是为你得了心病。”
程致远见走廊人多，道：“咱们去那边说吧。”
二人走去走廊的连接通道，秦娈听大家都在议论上厕所的事，道：“又是蔚然干的好事。”
程致远不关心这些，见没人留意这边，道：“娈娈，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咱们接吻之后，你忽然性情大变？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秦娈道：“没有。”垂下目光，道：“那是我的初吻。”
程致远道：“你是不是后悔把初吻给了我。”
秦娈用力摇头，道：“不是，你别多心。”
程致远问道：“那是为什么呀？”
秦娈道：“你和姝儿在一起，我本来不想破坏你们的感情，可是我情不自禁，忍不住就想吻你。”
程致远道：“咱们接吻之后，我本以为自己会内疚的，然而并没有。我对不起姝儿，但我对得起自己。娈娈，我吻你是真心的，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秦娈眼中闪过一丝喜悦，问道：“那你还爱姝儿吗？”
程致远道：“我爱她。”
秦娈嘴角现出一丝苦笑，道：“我明明知道答案，还是忍不住问你。”
程致远道：“我本性就是这样的人，爱了一个，还去爱另一个，你现在知道了，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秦娈道：“若不是我对你冷言冷语，你又相信我爱上蔚然，你也不会轻易爱上姝儿。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你半分。”
程致远道：“咱们都有错，可是姝儿没错。娈娈，天下好男儿多得是，不要再为我付出了，能够得到你的吻，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秦娈问道：“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程致远道：“是不是真心话不重要，我要对姝儿负责，我不想再伤害她了。”
秦娈道：“马上要上课了，文艺部办公室正被占用，咱们到里面说吧。”指了指安全通道的门。
程致远道：“娈娈，你回去上课吧，不用再说了，咱们恢复朋友关系，就此将那段感情埋在心底吧。”
秦娈道：“致远，我不要你的回忆，回忆只会让我痛苦，如果你不想来，我就在里面等你，你想来时再来吧。”
程致远瞧见她眼睛红红的，道：“话说开了也好。”掏出钥匙将锁拧开，也不理会是否被人看到，直接进入通道。
秦娈回头观察一下，快速跟了进去，将门反锁。
安全通道常年不受光照，且无暖气，兼之窗户漏风，这时节阴寒无比。秦娈被寒气包围，不由得牙关打颤，但她强行克制话音，仍平淡地说道：“致远，下午我……”忽然上身被一把搂紧，同时脸颊传来温湿的感觉。她目不见物，黑暗中尽力配合，手臂不经意间抱住程致远的腰，全心感受他热烈的拥吻。
程致远此时心中所想：“娈娈，对不起，我只能选择辜负你。我爱你，可是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因为我太爱姝儿了，我不忍心再伤害她了。”他生平唯一魂牵梦萦的，便是眼前的秦娈。这些年来，他不知为秦娈害过多少场相思病，每一场病都以为无以复加，结果下一场病仍是突破极限，再创新高。终于他病入膏肓，将这段爱情刻骨铭心。然而天道难测，造化作弄，他最终如愿以偿，等来了秦娈的两情相悦，在他深深爱上另一个人的时候。
程致远主动吻别秦娈，只因舍不得留下遗憾，因为他内心十分清楚，感情走到这一步，不可能再走回头路了。当再一次走出面前这道门的时候，就是二人关系彻底了结的时候，恋人还是朋友，此后都不复存在。
他心情激动，力度不受控制，牙齿磕碰之下，唇间溢出鲜血。甜腥中略带咸苦的滋味，将他缺失的心分割成数段，便似永无止境的日日夜夜，持续着，模糊的，令他说不出的难受。
秦娈品尝着鲜血，察觉到程致远在流泪，已然明白了他的心思。下午她情到深处，吻了程致远一下，随后想到程致远再也不属于自己，那种失而复得，瞬间又得而复失的悲恸，令她酸心透骨，几欲发狂。她逃回教室，趴在桌上，咬破嘴唇忍住的泪水终于汹涌泛滥。她安静地哭了一节课，后来在疲惫中睡着了。再醒来时，心中的愧恨竟然半分不减。
她抬起头，发现教室里一个人影都没有，恍恍惚惚，行尸走肉般走到温姝桌前，就看到桌上的那本日记。她随手翻看几页，泪水一滴一滴打在日记上。她坐回座位发呆，不久后温姝送来面包酸奶，口口声声说是程致远的心意。秦娈盯着温姝看了许久，始终无法将那天真无邪的笑容与丑陋阴沉的嘲笑联系在一起，她根本恨不上温姝。
这节课她来找程致远，是担心程致远惦记自己生病，以致坐立难安，另外她还存着一丝指望，程致远或许爱自己多一点。可是当她察觉到程致远流泪时，那丝指望便消失了，她明白这一吻象征着诀别，意味着永无会期。
在冷如冰窖的通道内，弥漫着难以名状的温情，安静地述说着：“前尘总总，一吻而遣，明朝明夕，分袂韶光。”
秦娈先行想开，后撤一步，道：“致远，我走了，今后我会好好照顾自己，请你千万安心。”
程致远道：“我也是一样，娈娈，我会幸福的。”
秦娈庆幸他看不到自己在流泪，笑道：“我也会幸福的。”
二人看不见对方，却都能体会到对方的情义。良久，又过良久，秦娈道：“我走了。”
程致远没有说话。
秦娈拉开门，道：“再……”那个“见”字实在说不出口，钻出门缝，就此去了。
程致远拉开门，回到班级。
他才刚进教室，就看到一排诧异的目光。疑惑地走回座位，柳盈盈不错眼珠盯着他嘴，问道：“你干什么去了？”
程致远道：“我去上厕所了。”
柳盈盈问道：“女厕所吗？你……你怎么这么变态啊。”
程致远奇道：“我怎么啦？”
柳盈盈道：“你满嘴是血，你究竟吃了什么东西。”
程致远拿出镜子照看，果然嘴角边都是血迹，而且已经干透。
柳盈盈道：“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吃了什么东西？”
程致远道：“我什么也没吃，是我嘴唇破了。”一面说，一面沾水擦拭。
柳盈盈不信，盯着他嘴察看，道：“哪里破了？你……你这个变态。”
程致远找了一遍，没发现伤口所在，心想：“难道这是娈娈的血？”随手将纸巾放入抽屉。
柳盈盈见他竟不丢掉，嘀咕道：“居然还留作纪念，真是恶心死我了。”
程致远不去理她，拿出卷纸做题。
整整一节课，秦娈没有离开过他的脑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