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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叡王之冤

侧头看一眼醉眼蒙眬的吕金枝,此时她正靠在他肩头,口中念念有词:“归德大将军之子……兵部左侍郎之子……户部司务厅司务……”

温良景烦闷地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耳边仿佛有只苍蝇在嗡嗡叫,抖了抖肩膀试图将她推开一些,她又靠回来,推开一些,她又靠回来。

温良景叹一口气。

夜晚的街道宽阔静谧,唯有马蹄声阵阵。冷风灌进来,吕金枝本能地往他怀里缩了缩身子。温良景心跳飞快,整个人僵住没缓过神来。车头的灯笼投进些许微光,映照出怀中女子的轮廓。她的睫毛弯弯的,眼睑轻轻地阖上,眉头因冰冷的夜风微微皱起,就像一只沉睡的小鹿,纯洁而又无害。

多年未见过她如此模样,温良景竟有些失神。直到……嗯?肩膀似乎有些潮湿?

温良景抬起僵直的手臂一摸,瞬时跳开来:“口水!”

吕金枝的脑袋失去了依靠,直直坠落,撞在了身下的坐垫上。疼痛让她清醒过来,吕金枝痛苦地揉了揉脑袋,待看清眼前的人,立时火冒三丈,如一头发怒的老虎般扑向了温良景:“你是不是想谋杀亲妻!”

宁静的夜晚,熟睡的百姓们听见一阵狼嚎。

隔日,太子殿下顶着三道抓痕上朝。

文武百官纷纷侧目,皆叹:“吕氏有女猛于虎!太子度日真辛苦!”

温良景面不改色地接受着众人目光的洗礼,心里吐血三升,什么无害的小鹿!根本就是一只母老虎!

好事不出门,八卦传千里。昨夜酒宴上的纨绔们聚在一起闲磕牙。

纨绔甲:“我看此事多半因那肤白如玉的金公子而起。”

纨绔乙:“英雄所见略同!说起来,堂堂太子竟放着那明艳动人的吕氏不要,偏偏喜欢一个男子。就连大皇子也……吕家小姐这一爪挠得没毛病。”

纨绔丙:“两位皇子竟统统拜倒在一名男子裙下,哎!我大齐危矣!”

太子殿下的东明殿中又传出阵阵打砸声。

吕金枝抄着手站在箜梧殿的院门口,见隔壁殿门外跪着一排的侍女太监,十分新奇,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一旁的绿衣婢女:“你们太子殿下在和人打架?”

绿衣婢女悄悄瞅了瞅眼前的吕大小姐,忐忑地道:“殿下每次生气就喜欢砸东西。”

吕金枝摸摸下巴:“那他生气的代价也忒贵了些。”毕竟我就没见你们殿下心情好过,三天两头砸一回,得花多少银子啊?大齐的储君就是任性。

绿衣婢女试图解释:“其实……殿下也不是经常生气。”

话音刚落,东明殿内踹出一人。吕金枝看着地上龇牙咧嘴的小太监,不忍地眯了眯眼睛:“你不必维护他,我每回见到你们殿下,他都在生气。”

绿衣婢女惴惴:“奴婢没有维护殿下……”

话一说完,东明殿内又踹出一人。吕金枝遮住眼睛,叹道:“他如此暴力,难怪吓得你连实话都不敢说了。”

绿衣婢女急得快哭出来:“其实殿下只有在特定的情况下才会如此……”

吕金枝按住她的肩头,觉得自己心如明镜:“我明白,就是生气的情况下嘛,放心放心,我这就去劝劝他。”

绿衣婢女局促地跟上去:“小姐,去不得啊!”

吕金枝脚下不停,轻快地穿过回廊,边走边道:“你放心,他不敢踹我。”

绿衣婢女惊恐万分,眼看拦不住,只能说出实情:“其实殿下只有在您这儿受了气才会砸东西……”

什么?吕金枝停下来,若有所思地望着东明殿大开的殿门,想了好一会儿想起来,昨夜我似乎挠他了?但挠他的人是我,他跟这一屋子的物件和下人发什么火呀?没出息。她按住一旁瑟瑟发抖的婢女,安抚道:“那我就更要去了!此事既是我起的头,便没有让你们受罪的道理。”

绿衣婢女抬头,突觉眼前的女子光芒万丈,如初生的盘古般顶天立地。未来太子妃虽是殿下的死敌,却是奴婢们的救星!

吕金枝英勇地来到东明殿门口,小文子一脑门汗,正甩着袖子招呼下人进去。一个干瘦的小太监被推在前头,左右顾盼,发现身边就剩他一人还能再战,只好怯生生地迈着小碎步接近,临近殿门,推门的手颤抖不止。

就在将推未推的这个紧要关口,光芒万丈的吕金枝忽然正义凛然地道:“你们都下去,这里就交给我了。”

所有人一听,立刻如得大赦,又是磕头又是谢恩,不到一瞬,全跑得没影了。

吕金枝清了清嗓子,推开门。

我的天哪!温良景的破坏力着实惊人。桌前的圆凳东倒西歪,花瓶的碎片散落地面,几本书籍撕得破碎,就连搁在墙上的字画都没能幸免于难。

“温……”刚说出一个字,一支狼毫破空而出,旋转着朝她的脑门砸过来,顺带夹带着主人的怒吼:“孤说过谁都不要进来!”

吕金枝赶忙贴着门框躲开,心道好险,差点又被他隔空在脸上画了王八。一路轻手轻脚地摸进去,待见到温良景本尊,他手里已准备好了砚台,正作势举起来。这要是没瞅准砸到脑袋,即便不死也多半砸个半身不遂。

吕金枝吓得躲到一边,结结巴巴地道:“把……武器放下!”

温良景看清来人,也是吓了一跳,当即放下手里的砚台,往桌案后的椅子坐进去,冷哼一声:“你来做什么?”

吕金枝本是打算磨一磨他的棱角,挫一挫他的锐气,但进门时被一支破空的狼毫吓得泄了气。后来她轻手轻脚地摸进来,本打算好生劝慰劝慰,消消他的火气,又被他手里的砚台吓得将台词忘了干净。此时瞧着他脸上的三道抓痕……明明看起来如此滑稽,但他又是这般冷峻的模样,一时反差太大,吕金枝兜不住,有些想笑。

她整了整衣衫钻出来:“听说……你今天去早朝了?”

不提还好,一提温良景气得脸都青了。他指着脸上的抓痕控诉道:“拜你所赐,现在举国上下不仅以为我是个断袖,还以为我太子府住进了一头猛虎!”

昨夜之事的确是闹得不大好看,但太子顶着三道抓痕生气的模样实在是没有什么威慑力。吕金枝强忍着笑意:“这事儿我是有些不对,但昨夜去溢香楼是受你之邀,也不能全算在我的头上。你虽然受了些委屈,可大皇子也没落到什么好处呀!眼下举国上下不光以为你是断袖,他也是个断袖。”

温良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大齐皇室后裔,竟皆是断袖,日后还如何统治九州?你以为拉叡王下水我会高兴?若连他也好男风,百姓才真会对温氏的江山寒了心!”

吕金枝有点懵,敢情这位太子是个读死书的榆木脑袋?不过是想宽慰几句,至于这般过甚其辞吗?眼下敌人日渐壮大,你不衡量与大皇子间的争斗,反倒担心国事,日后被夺了太子之位就不止江山和百姓的问题了,而是沦为阶下囚的问题了。

也不知乐丰皇帝怎么想的,只教他修身治国,却不教他如何防范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治国的才能是有了,他有命能爬到那个位置吗?

吕金枝摇头,忽然有种身为权臣之后的优越感:“国体?民心?你地位不保的时候他们能帮你吗?你蹲大牢的时候他们能出来救你?知不知道大皇子身边都有些什么人?归德大将军之子、兵部左侍郎之子、户部司务,工部副使,指挥司知事……”

当这些名字一个个蹦出来,温良景忽然有片刻痴愣,脑中不知怎么,就回想起她靠在自己肩头时的模样。昨夜在马车上,吕金枝就是这样断断续续地念出大皇子的朋党。她的声音还在继续:“这些人眼下虽说没什么实权,但大多都家世显赫,其中还不乏年轻一辈的翘楚,你再看看你身边有什么?”

明明是质问和讥讽,温良景此刻却并不生气,反倒问她:“所以你干脆去找叡王,还对他动手动脚,叫人以为他也是个断袖?”

吕金枝呆了。厢房里都是大皇子的人,为何他连动手动脚都知道?像被人拿住了短处,吕金枝不自然道:“你我婚事既然定下,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去找大皇子,这不是为了刺探敌情吗?至于动手动脚嘛……”吕金枝转过身思考了一会儿,脱口道,“就是为了拉他下水啊!”她紧跟着解释,“在世人眼里,你好男风,就在他面前输了一筹,若他也好男风,不就势均力敌了?”

简直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温良景冷哼:“好一个刺探敌情。是帮我刺探,还是帮他刺探?”

“当然是……”等等,这厮的意思是,我是大皇子安排在太子府的眼线?

温良景咄咄逼人:“你与叡王自幼交好,这些年没少给我找麻烦,今日却说要帮我刺探他,叫我如何相信?”

“我……”吕金枝气得说不出话,在殿内的废墟上来回踱步。她脑中飞速运转,到底要如何说才能自证清白,又不在他面前落了气势。

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其实这场战斗她已然输了,温良景自始至终在桌案后一动未动,而吕金枝却大动肝火。为了挽回点颜面,她翻了个白眼:“我为何要跟你解释?你只需要知道,我吕金枝嫁给谁,谁才能是太子!”

语毕她一扭腰身,摔……摔了。

本想霸气地留给温良景一个背影,没想到被满地狼藉绊倒在地。吕金枝跪坐在一堆废墟里,第一反应竟不是疼,而是太丢人了!

温良景见状,脸色忽变,不经思考地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奔出去两步,又顿住。地上的人还未从狼狈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全然没有注意到背后之人的动作。下一刻,温良景的脸色又变得波澜不惊,连语气都平稳得和方才没什么两样:“地上是打碎的花瓶,你故意在我这儿摔跤,是想演什么苦肉计?”

吕金枝龇牙咧嘴地踹开一小片碎瓷瓶,强压着怒气:“我在你这演苦肉计有用吗?坐在地上这么久也没见你过来扶一把。”

温良景一听,反倒坦然地走回去了:“还能这样说话,说明没什么事了。”

吕金枝自个儿扶着桌子站起来:“当然没事了!我若有事,剁了你也赔不起!”语毕她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出了殿门。

直到眼前之人的身影在午后的阳光中消失殆尽,温良景方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翻开之后看了许久,像是在疑惑,又像是挣扎:“我到底该不该相信你?”

当夜,叡王府中灯火通明。

偌大的正厅里,大皇子的朋党们排排坐,气氛肃穆而阴沉。外头的传言尘嚣直上,颇有越演越烈之势,这些朝臣之子终于按捺不住,结伴上门,想在叡王府要个说法。毕竟在皇室争斗中站队风险极大,除少数几人是凭交情办事外,大多数人都想在大皇子处谋个好前程。

结伴之时大伙儿群情激奋,可真正踏进叡王府的仅有四人。

此时四人在大皇子会客的正厅中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沉默非常。心里十万个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抽个签表决一下谁先开口呢?毕竟这个话题实在是难以启齿,总不能觍着脸问“大皇子你果真是个断袖”吧?

坐了一盏茶的时间,众人皆感臀下刺痛,脊背僵直,汗顺着毛孔往外淌。倒是大皇子先忍不住开口了:“各位深夜来访,又不言语,究竟为何?”

指挥司知事杜子达生得肥头大耳,一动不动地坐了这么许久,笨重的身体压在屁股上实是艰难。他斜眼窥视左右,见其余三人仍岿然不动,心下焦灼,只好挪腾两下麻木的臀,先向众人抛了块砖:“嘿嘿,叡王殿下,我等今日来,其实就是想问一问那位金兄……”

静坐了这么许久,终于有人出声,大皇子赶紧十分郑重地答了:“金子与我自幼相识,各位有何事要问?”

“呃……”杜子达再观左右,发现其他三人依然没有开口的趋势,只好硬着头皮道,“那位金兄与叡王殿下的关系……是否……咳……是否……”

说了半天仍没有问出正题。

户部司务赵铎实在忍不住了,激愤地道:“如今举国皆传,叡王殿下怒发冲冠,竟不惜为一男子与太子殿下闹翻,实在荒唐!试想若此事传入陛下的耳中,只怕日后殿下在陛下眼里更是难当大任,此时若再有心怀不轨之人向陛下吹一吹耳风,恐是有碍日后大计!”

“欸,赵兄莫要激动。”兵部左侍郎之子宋谦昨夜在场,曾亲历大皇子扛着吕金枝下楼,觉得强硬的逼迫无济于事,循循善诱道,“宋某看得出叡王殿下对那金兄情真意切,酒宴上也是百般维护,但他既是太子殿下心心念念之人,殿下不如早做决断,放下执念,待日后登上太子之位,继承大统,再将他从太子手中夺回来,何必急于一时呢?”

工部副使戴梁讪讪接上:“宋兄所言在理。我大齐好男风的世家公子不在少数,此事本没有什么稀奇,只是世人大多狭隘,不能接受,叡王殿下若能行事低调些,想必可以免去诸多麻烦。”

三人说完,皆殷切地望向最后一人。

一直坐在尾座一语不发的薛小将军忽然感受到三道热烈的目光,赶紧轻咳一声:“对对,大家说得对。”

此句一毕,四人齐刷刷地望向前端的大皇子。

大皇子被这四道闪闪的目光望得毛骨悚然,心下颤颤:“那金兄其实是……”

其实是首辅大人之女吕金枝!

但眼下世人皆以为他与太子争抢的是一名男子,若二人皆是断袖,顶多是各输一筹,可若知道那肤白如玉的金公子其实是女扮男装的未来太子妃,便成了他痴心妄想,意图染指人家未来媳妇!明明冤成了窦娥,此刻却无法言说,怎一个憋屈了得!

大皇子面如土色,头大如斗。

“其实是……”思量许久,温良吉大笑道,“观诸位神色,良吉还以为发生了何等大事,不想竟是为此事而来。不瞒诸位,那金兄其实是良吉安插在太子身边的眼线,昨夜之举,实则是为传递消息。”

此话一出,在座之人即刻此起彼伏地“啊”了一声。真相与所见相差千里,座下四人皆作惊异状,尤其是方才讷讷不言的薛小将军,此刻知道自己所敬之人原非世人所想,一度激动得险些落泪:“薛某早知殿下蒙冤,奈何孤掌难鸣,今日得此言,也算是不负薛某倾心相付了。”

既是撒了这个谎,便要硬着头皮圆下去,温良吉朗笑一声,抱拳道:“让薛兄受惊了。”

相比之下,余下几人便镇定许多,宋谦摸了摸鼻子:“也就是说,金兄昨夜所提的手帕,其实是他与叡王殿下的暗号?”

温良吉原本没想到这层,但既然有人提出,也就顺水推舟地答了:“宋兄所言无误。此事原本隐秘,良吉不想道出,奈何引得自己人生了猜忌,反倒弄巧成拙了。”

如此一说,更增添了事情的真实性。座下几人连连点头,薛小将军甚至自责起来:“殿下高瞻远瞩,我等目光短浅,实是不该怀疑殿下。”

大皇子见此事就要揭过,在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无妨无妨,是良吉思虑不周。”

奈何宋谦向来心思缜密,就在大伙儿正欲抒发崇拜之情时,又不识时务地抛出一句:“殿下的暗号设得巧妙,不知金兄搂靠殿下的动作又有何用意?”大皇子听完,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正心绪茫然地不知如何解说,薛胤的一句话又将话题带了回去。

猪队友薛小将军道:“哪有那许多用意?金兄肯为了叡王殿下委身于太子,既不为财,那定是对叡王殿下情深义重了,搂抱两下揩点油水当作回报怎么了?”

大皇子:“……”

众人:“……”

这一夜,叡王府上的座客呵欠连天,顶着瞌睡长谈一夜,终是解清了误会。

此前大皇子向来得意他与吕氏交好,齐国上下也都以为吕金枝亲近大皇子便代表对大皇子一党的支持,可自打回了京都,似乎一切都变了。自从乐丰皇帝下了赐婚的圣旨,吕金枝就不再是过往那个对他百般亲近的小姑娘,虽然表面上和往常一样同他勾肩搭背,但每回亲近之时又总透着一股疏远。

想起昨夜吕金枝与太子双双离开溢香楼的模样,温良吉恨得牙痒痒。

这些年在乐丰皇帝的压制下,大皇子与太子之间向来相安无事,势均力敌,但赐婚的圣旨一下,无疑是打破了这个局面,权力的天平渐渐滑向太子。为将大皇子从封城弄回来,端敬皇后与其背后的势力已是煞费苦心,但一回京都,得到的却是赐婚的消息。

再过不久,她就是太子府明媒正娶的太子妃,而太子所娶的,不仅是她这个人,还是她背后的整个势力。

午夜梦回,大皇子的内心尽是委屈和不甘,明明他也是温家的嫡子,但他的父皇却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另一个儿子,给他太子之位,还给他人人想拉拢的吕氏!

一边是大皇子眼红妒忌,而另一边,太子殿下似乎对这桩婚事并不在意。

自打那日吕金枝一瘸一拐地从太子的寝殿走出,整整半月,温良景不仅没有丝毫拉拢的动作,更没有一丝想要缓和的趋势。

吕金枝不明白,一个没有母家支持的太子,就真的对吕氏这棵大树不动心?

即便是他讨厌吕金枝这个人,但权力这东西总归是没有得罪他吧?到底该先让他尝点甜头,还是吃点苦头呢?

“苦头!”卫川毫不犹豫。

吕金枝蹲在鲤鱼池边的石头上,将手中的鱼食塞了几粒在他嘴里:“那你说说,为什么先让他吃点苦头?”

卫川嘟起嘴作喷射状,将鱼食一颗颗喷入鲤鱼池里,末了嘿嘿一笑:“叡王殿下本就对太子之位穷追不舍,若是主人略施小计,在朝堂上将太子殿下惩治一番,太子殿下势必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到时他无路可走,唯有求助吕家。一旦吕家对他施以援手,叫他尝到了甜头,太子殿下势必对主人您服服帖帖,言听计从。”

吕金枝思量半晌,将手中的鱼食尽数抛入鱼塘:“有理。”

当天下午,吕大小姐就在平日常去的天香居会见了忠心耿耿的跟班之一——宋子昂。

宋子昂自幼家贫,好不容易靠读书入仕,却苦于没有银钱打点,做的都是些既辛苦又没油水可捞的苦差,眼看熬过两年终于得以升迁,却被调入都察院做了个最底层的七品言官。人微言轻又没有背景,这个官员不敢弹劾,那个官员不敢得罪,宋子昂在这个位置是苦不堪言。

而吕氏祖祖辈辈辅佐大齐历代君王,对他来说无疑是一棵参天大树,自打抱上了吕金枝的大腿,宋子昂不仅可以安心地做好本职工作,还能偶尔以权谋私卖点消息、捞点油水,小日子过得十分滋润。今日一见恩人,宋子昂立即拿出备好的桃子投出去:“吕大小姐,这是子昂近日新得来的红珊瑚手串,特赠予小姐把玩。”

这个跟班溜须拍马的本事一流,吕金枝笑眯眯地从椅子里坐起来,不紧不慢地斜一眼桌上的红珊瑚手串,满意地点点头:“珠质紧密,颜色上乘,是个好东西。”

官场之中,收人赠礼就代表达成了某种利益关系,若是不收,则反叫底下的人惴惴不安。这种潜规则吕金枝自幼烂熟于心,收起礼来也是熟门熟路。她坦然地将东西收入袖子里,微笑道:“子昂有心了。”

宋子昂谄媚一笑:“小姐哪里的话?子昂承蒙吕大小姐关照,投桃报李实属应当,当日若不是小姐施以援手,我宋子昂岂有今日?”

吕金枝点点头,是个识时务的好苗子。再将他的身形一打量,吕金枝摸摸下巴:“几日不见,越发丰润了嘛。”

宋子昂低头看看近来越发圆滚的肚皮,有点不好意思:“得大小姐栽培,身子骨自然粗壮起来,说到底,都是小姐的功劳。”

“嘿嘿。”吕金枝指着他露出得意的奸笑。

宋子昂也安然一笑,十分享受二人这默契的利益关系。

客套过后,吕金枝言归正传:“其实我今日找你,是想问问你手里有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宋子昂忙端正了脸色,顾盼左右,低声靠过来:“不知小姐想要谁的东西?”

吕金枝亦压低了声气:“太子。”

宋子昂一听,略显惊讶。太子可是吕大小姐未来的夫君,纵使从前多有嫌隙,日后总归是一家人,此时找他要太子殿下的把柄,莫非是想行什么御夫之计?可他一个小小七品言官,根本连太子的面都见不着,如何能握住太子殿下的把柄?他为难道:“都察院只负责弹劾朝臣,不得私下调查皇嗣,况且太子殿下为人端正,向来不落人口实,小姐要的这个东西……子昂怕是没有。”

哎,为官之道,宋子昂还是差些火候。吕金枝在心里摇头,顺着身后的靠背缓缓卧进椅子里,耐心提点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子昂啊,污点这东西,只要是个人,他就一定会有,即便他身上没有,他底下的人也没有?”

宋子昂愕然,捧着茶盏在心里好好将她的话品味了一番,越是品来,越是佩服吕金枝的高明。顺着窗边照进橙红色的暖阳,他忽然脑门一亮:“经小姐提点,子昂还真想起一件。”

吕金枝坐直身子:“你且道来听听。”

宋子昂将茶盏往桌上一磕,声情并茂地道:“半年前,刑部审理一起贩卖私盐的案子时,其中一名事主曾状告刑部主事万寿菊以权谋私霸占他祖传的红釉柳叶瓶,状纸恰巧递到我这里,被我给压了下来。”

吕金枝奇道:“贩卖私盐可是杀头的罪名,此人竟还有闲情追回祖传的花瓶?”

“小姐有所不知,”宋子昂微微一笑,道出隐情,“这位事主刚刚加入盐队三日,所贩私盐尚不足五两,按律只需蹲个十年大狱。正是为了减轻刑罚,此人才下了血本将祖传的柳叶瓶送给了万寿菊,没想到那万寿菊收了礼却不办事,这个倒霉蛋走投无路,只好托人递了状纸。”

“原是如此。”吕金枝又问,“那这个万寿菊跟太子有什么关系?”

宋子昂微微凑过去些,小声道:“具体有什么关系不知,但是子昂知道,去年万寿菊从照磨升到主事就是太子殿下亲自推荐的。”

吕金枝恍然大悟。以权谋私收受贿赂是历朝历代都有的难题,虽然上头时不时搞一场反贪行动,但基本上回回都是捉几个小虾米了事。这刑部主事怎么说也是个五品的官职,若是借此弹劾太子,就算不能给他当头一棒,也至少叫他落下个用人不当的罪名。

吕大小姐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愉悦地道:“也就是说,这位刑部主事说不定与太子殿下有什么裙带关系。”

宋子昂惶恐:“太子乃未来天子,子昂不敢妄加揣测。”

吕金枝抚着他的肩膀安慰:“只是揣测而已,咱们又没有蓄意诬陷。这样,你今夜就将状纸递给都御史,叫他连夜拟好奏章,务必要在明日早朝呈上。”顿了顿,又添一句,“就说是我爹的意思。”

宋子昂一听,吓得险些摔下桌子。敢情吕大小姐收集太子殿下的把柄不是为了御夫,而是动了真格?她这把剑虽说伤不了太子几根毫毛,但万一太子迁怒起来,对付他这种苍蝇小官是一拍一个扁。都说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何必要殃及池鱼呢?

宋子昂揩了把额上的汗,颤颤地道:“吕大小姐,怎么说太子殿下也是您未来的夫婿,此事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吕金枝轻轻将茶盏放在桌上:“此事我已考虑了半月,你且照着去做便是,”看出他的顾虑,吕金枝又宽慰一句,“你且放宽心,此事既说是我爹的意思,天塌下来还有我爹呢。”

宋子昂瑟缩:“既说是首辅大人的意思,小姐是不是先回去知会一声?否则日后怪罪下来……”

“啧,我说你这人怎么磨磨唧唧?这是我的主意,我爹真要怪罪下来也有我担着,你怕个什么劲?”

“小姐说得有理,说得有理……”

“那还不快去!”

“去去去,这就去……”

第二日,都察院御史朱义投手执笏板,挺直腰身,洋洋洒洒地将万寿菊以权谋私霸占他人财物的罪行报了上来,顺便多添了几条罪状。说到为何时隔半年才将案情呈上时,朱义投微微抬头觑了一眼太子:“由于此人是经太子推举提拔,涉及皇嗣,老臣不敢不调查清楚就呈上朝堂,但查探多日,确是证据确凿。”语罢呈上奏章,趁着低头的这个间隙,悄悄给前头的首辅大人使了个眼色。

首辅大人正疑惑这个朱义投何时变得如此胆肥,竟敢私自弹劾他未来女婿,随后被这个眼色射了个正着。意思是,是我让他这么干的?我会叫人弹劾自家女婿,我老糊涂了吗?

朱义投领会到首辅大人的眼神,满头问号。

再观上头的乐丰皇帝,温实骏一把夺过太监手里的奏章,粗粗扫完,再淡淡地睨一眼看起来刚正不阿的朱义投,又看向太子。明面上波澜不惊,说话时声音却降了三个调:“太子,可有此事?”

朱义投额上瞬时渗出两滴大汗,心说完了完了,这事不仅得罪了首辅大人,还得罪了陛下。此时只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太子身上,还望太子能及时与万寿菊撇清关系,好让他将方才的话圆回去。

不想事与愿违,太子殿下向中间跨出一步:“回父皇,刑部主事万寿菊确是儿臣推举提拔。”

此话一出,朝堂之上眼风阵阵,不时传来议论之声。朱义投更是冷汗津津,觉得自己半生的政治生涯就要断送在此了。

“不过,”话到此处,太子殿下又及时地转了个弯,“提拔之前儿臣曾在都察院查阅卷宗,发现此人兢兢业业当了五年照磨,并无德行之失,”说着看一眼颤颤巍巍的朱义投,“此事朱御史应当知晓,吏部的周大人也可作证。”

话音刚落,吏部侍郎周正抬脚跨出一步:“臣愿为太子殿下作证。”

咦?朱义投全然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但眼下陛下护犊,首辅大人护女婿,就连吏部侍郎也不知何时跟太子殿下站到了一边,御史大人是不记得也不行了。

所有的真相即将大白,朝臣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一脸苦相的朱义投。庙堂沉浮几十载,朱义投自然懂得万事从众的道理。既然太子殿下递来了杆子,便赶紧顺着杆子爬下去:“是是是,老臣记得,是有这么回事。”

乐丰皇帝一听,神情渐渐缓和起来,甚至微微带了丝喜悦之情:“也就是说,这个万寿菊是在提拔之后才犯的事了?”

朱义投挺直了腰身,举着笏板一揖:“据卷宗所载的时间来看,确是如此。”

一边是五品大员欺压百姓,一边是亲儿子洗清冤屈,是怒是喜,这就十分考验一个人的演技。乐丰皇帝登位十余载,将这个怒喜交加的表情拿捏得十分到位:“万寿菊向来清廉,却在升迁后没有抵御住内心的贪欲,着实叫朕痛心,好在并无牵连,此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事情圆满揭过,朱义投喜上心头:“老臣领命。”

这就完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朝臣们在心里大呼:太不过瘾!

三日一回的早朝本就枯燥,寅时起床,卯时上朝,昏昏欲睡之际全靠都察院弹劾哪位官员的八卦撑着,今日终于碰到一桩跟太子沾边的,众人无不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戏,结果却只闹了个乌龙,实在是大失所望。

“好歹是五品大员的分量,投下去竟连水花都没溅上一滴?”吕金枝在天香居的雅间内连踱数步,不敢相信乐丰老狐狸竟偏袒他到这个地步。

宋子昂灰头土脸地蹲在角落里:“并非那万寿菊分量不够,实是陛下和首辅大人频频施压,太子又有吏部周大人作证,朱御史只能作罢。”说着扯起破烂的衣袖擦一把脸上的灰,“就因为今日之事,子昂还被御史大人迎头痛骂,小姐你看,袖子都扯破了。”

吕金枝回头望去,宋子昂不仅衣裳被扯得巾是巾条是条,眼角也青了大半,还沾了一脸的灰,名副其实的灰头土脸,便安慰道:“此事我确是急切了些,起初没有跟父亲沟通好,你受委屈了。”

何止受了委屈,眼睛中了一拳,屁股被连踹数脚,此事险些闹得整个都察院都知道了。

宋子昂将哭欲哭:“替小姐办事,子昂不敢委屈。”

“不过,”吕金枝很快从心疼跟班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既然今日起了这个头,就已经是打草惊蛇了,若日后再要做点什么只怕是难上加难。我思来想去,唯有继续抓住万寿菊这件事对太子穷追猛打,方有胜算。”

还来?宋子昂有点崩溃:“太子殿下平日甚少落人口实,用人也是相当谨慎,就连奏疏里给万寿菊添加的其他几条罪状还是临时凑上,实是没有什么地方可再做文章了啊!况且这万寿菊是在升迁后才犯的事,也赖不到太子身上啊!”

吕金枝听完频频摇头,觉得宋子昂在官场之中总归还是嫩了点。太子既然提拔了他,万寿菊总要投桃报李吧?

吏部侍郎虽在朝堂之上出来作证,但朱义投却对此事毫无印象,说明这个证十有八九是个伪证。被人提拔升迁,受益之人投桃报李送点钱财物件,那是大齐祖上便有的优良传统。工作之余伸手向事主要点零花钱,你方便来我开怀,只要不过分,再给其他的同僚一人分点,到时都察院查起来,自然没有人说出去。

要是能在太子府找到万寿菊投来的李子嘛……嘿嘿。

就凭温良景生气时打砸的气势,没点额外收入可能吗?若真坐实了罪证,即便乐丰老狐狸再是偏袒,也堵不住底下的悠悠众口。

吕金枝摸摸下巴:“如果这个红釉柳叶瓶出现在……”说到一半,发现宋子昂已然颤抖地咬着下唇,可怜巴巴,汪然欲涕。呃……今日之事,确是亏待他了。想了想,她体恤道:“罢了,此事我自有主张,你先回去好好休息,我会派人送些补品过去。”

宋子昂垂泪:“多谢小姐体谅。”眼瞅终于脱离苦海,宋子昂忽然腰不疼了,腿不痛了,离开的步伐变得格外轻快。一眨眼的工夫,胖乎乎的宋子昂拐弯下楼,跑得没影了。

送走小跟班,吕金枝昂首挺胸站到窗前:“卫川。”

“吱——”

“卫川?”

“吱吱——”

“吱什么吱?!你倒是出来啊!”

卫川从窗户翻了进来:“小姐不是叫我以后出来的时候吱一声吗?”

吕金枝抚额,就这种智商到底是怎么进的暗卫营?难道又是一个走后门的?不过眼下正事要紧,她不耐地挥挥手:“此事容后再议,现在我有正事交给你。”

跟随主人多年,卫川说得上从未办过正事,不是奉命去偷太子殿下的厕纸,就是去叡王府偷女儿家的东西,一直以来对暗卫营的其他同僚很是羡慕。此刻一听,他即刻调转神色,抱拳跪地:“但凭主人吩咐!”

吕金枝神色凝重,负手而立,任微风将袖袍吹得扬起:“吕氏辅佐温家五代君王,万不可将这荣耀断送在我手上。从今日起,我将以驯服太子为目标,忍辱负重,让吕氏的血脉在皇室的子孙里得到延续。”

卫川眼前一亮,主人真是光芒万丈!

吕金枝回过头,举手投足皆是老成:“昔日的跟班是靠不住了,驯服太子之事只能靠自己,而你,就是我的左右手。今后我成了太子妃,甚至皇后,而你,就是整个大齐最风光的暗卫!”

卫川强忍着心花不怒放出来:如此郑重其事,势必是主人要我去干一番大事!

“不过……”

卫川心下一凉,蓦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吕金枝果然来了一句:“此事道阻且长,我们唯有继续从让太子吃苦这件事做起。”她严肃道,“万寿菊此时多半进了大牢,你现在立刻摸进他的家中,务必要在都察院的人到达之前找到他与太子来往的证据。”

卫川开始怀疑人生,暗卫营的存在不是为了替主人排除异己吗?为什么到了我这儿总是去偷东西?梦想和现实的差距如此之大,实在太打击一名优秀暗卫的工作热情。

他垂头丧气:“哦。”

正欲从窗户翻出去,吕金枝展臂一拦:“我还没说完。顺便修书一封暗示万府的家眷,若肯检举太子,我必定保他们老爷平安无恙,官复原职!”

“是。”

一边派暗卫悄然查探,另一边吕金枝也没有闲着,一回到太子府便拉着小文子旁敲侧击,问了诸多问题。譬如“你们太子殿下有没有什么特别奢侈的嗜好”、“你们太子殿下动辄打砸是谁给他的勇气”云云,试图从太子的内侍身上找到蛛丝马迹。

殊不知,她爹此刻正在太子府的书房朝南而坐,喝着小茶:“小女顽劣,还请太子殿下多多担待啊!”

温良景按下手里的账本,微笑答之:“哪里哪里,今日之事还要多谢首辅大人帮忙,若非大人及时送来此物,他日落到叡王手里只怕又要大做文章。”

吕严连连摆手:“言重,太子言重了。”他捋一捋胡须,“羊毛出在羊身上,太子一边要养活偌大的太子府,一边要应付皇后一党,光凭每年的年例哪里够?若不从那些贪官污吏身上下手,又如何驱动底下的人乖乖办事?”首辅大人端着茶碗凑近一些,“此事历朝历代都有,若不摆到明面上来,上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温良景点头。

东宫表面风光,受万众瞩目,实则一无实权二无闲钱,还要抵挡各方射来的暗箭。若想安稳走到最后,势必要做些交易。至于钱从何来,去搜刮那些肥头大耳的贪官污吏最为合适。驱人办事时,再适当地给些好处,你方便来他也痛快。为何贪腐之事屡禁不止?不是什么欲壑难平,只因水至清则无鱼,历任皇帝都知道这个道理。

温良景笑道:“首辅大人是明白人,想必贵千金受大人的熏陶多年,在这方面也是出类拔萃,今日独独揪住这条辫子不放,必是知道这是朝中人人皆有的弱点。”

吕严笑得像只狐狸:“殿下这一席话,老夫竟摸不准殿下对小女的评价是褒还是贬。”

温良景也不言语,只仍端着笑意,慢慢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又缓缓将茶碗放下。

吕严见他不置可否的态度,心里也明白几分。眼下大皇子还巢,各方多少双眼睛都盯向东宫,若是此时出了差错,难免助长皇后一党的气焰。温良景这话虽未言明,但多多少少有点责备之意。

首辅大人透过窗门,望向箜梧殿的方向:“金枝纵然顽劣,却向来顾全大局,她既设计打压,也定会留有余地挽救。说到底,今日之举,无非是想略施小计逼迫殿下妥协罢了。”吕严忧虑地靠在椅子的扶手上,“你与她斗了这么多年,到底何时才是个头哟!”

是啊,是斗了许多年。

自打太子殿下遭受轻薄开始,二人的关系就每况愈下,斗到后来,可谓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原本只要二人长时间不见,温良景也将那些恩怨在心里慢慢地消化了,但不知为何,一见到吕金枝,他的度量就统统消失,只剩一张无论如何也捂不热的冷脸。长此以往,吕大小姐也终于受不住,只能祭出“你不跟我玩,我就跟你最讨厌的人玩,气死你”的绝技。

从这件事来看,吕金枝确实赢了。

其实后来他也不是不想缓和关系,但每次话到嘴边,说出来的总跟心里想的大相径庭,事情只能越闹越僵,温良景的内心备受熬煎。

直到大皇子去封城的那天……

温良景亦看着箜梧殿的方向:妥协吗?总是我在妥协,她要,那给她便是了。

首辅大人前脚一走,太子殿下就招来刚从箜梧殿回来的小文子:“你拿着这个去箜梧殿跑一趟,就说……”讨好的话实在说不出口,温良景干脆阔袖一挥,丢下句“随你怎么说”就回了寝殿。

小文子打开手里的帖子一看,哟嘿!长公主的请柬。结合方才吕金枝对他的盘问来看,太子殿下的近侍觉得,两位主子的关系颇有缓和之相。半月前虽大闹了一场,但方才吕家小姐看起来对殿下很是关心,又是问喜好又是探口风,这下连太子殿下都放下架子要邀她去参加长公主的寿宴,实在可喜可贺,可歌可乐。

小文子即刻脚底抹油般奔至吕家小姐的跟前:“太子妃,哦不,未来太子妃,我们家殿下说上回得罪了小姐,这段时日是辗转反侧,寝食难安,今日终是想明白了,一切都是他的不是,望小姐不计前嫌,赏个脸一道去参加长公主的寿宴。”说着他谄媚地递上名帖,“小姐你看,这是长公主送来的请柬。”

吕金枝此时正在疑惑出门已久的卫川究竟去了何处,一整个下午竟没有半点消息,此时送来的请柬倒是一道及时雨。卫川那边没有找到万寿菊的账本,温良景却放低姿态请她参加寿宴,弹劾太子的后手还没放出去,目的却已经达到了,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同时,趴在房梁上已久的卫川松了口气:正愁没法跟主人交差呢,太子殿下真乃识时务之俊杰也!

不过,小文子这番油嘴滑舌,一看就不是温良景的风格,以吕金枝对他的了解,自是对此并不尽信。然而长公主的请柬作不了假,既托小文子送来,就表示温良景确有妥协的诚意。不看僧面看佛面,长公主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如此,吕大小姐只好从善如流地将这根橄榄枝接下了:“既然他诚心诚意地道了歉,我吕金枝也不是小气之人,回去告诉你们殿下,这个脸本小姐赏了。”

小文子喜上眉梢,又立刻奔至承明殿:“殿下,吕家小姐说了,她愿同殿下前往。”

温良景正垂着头翻看吕严送来的账册,头也不抬:“知道了。”

“不过,吕小姐还说……”小文子悄悄觑一眼桌案后的太子,小心翼翼地道,“她说希望殿下调整好姿态,尽量露出一点点笑容,不要像往常一样板着张脸就成。”

说话时温良景始终低垂着头,默了许久,小文子差点以为自家主子太投入于手中的账册,方想重复一遍,他忽然从书案中抬起头来,咧开嘴笑出八颗大牙:“这样,如何?”

小文子眼角抖了抖:“略显浮夸。”

温良景侧头思考了一会儿,又勾起半边唇角,邪魅一笑:“这样呢?”

小文子一个倒仰:“太……太过轻佻。”

温良景轻蹙了蹙眉,继续挤眉弄眼地试图进行多番尝试。小文子在一旁看得干着急,恨不能上去掰着自家主子的脸调整笑意。温良景努力许久,忽然注意到他跃跃欲试的神情,干咳一声:“算了算了,你先下去。”

小文子只好一颔首,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殿门,下了台阶,他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像平常见到刘小姐时的神情不就好了?”忠心耿耿的内侍赶紧回去告诉主子这个主意。

一入殿门,小文子周身一颤。

只见太子殿下不知何时翻出面镜子,对着镜子时而捂嘴轻笑,时而羞涩抿唇,时而昂首挺胸,时而狷狂傲骨。一边摆出各种姿势,一边又摇头叹气,龇牙咧嘴的模样实在是……辣眼睛。

温良景注意到折回来的内侍,飞快把镜子往身后一藏,挑眉道:“还有何事?”

小文子颤颤后退:“无……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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