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回府,刚刚下马,就看到陈忠在门口已经侯着了。
“父亲。”
“长宁,”陈忠总算看见她,心酸一把泪,“你大哥他——”
“父亲莫急,此事我已经知晓了。”
一路进门去,陈忠无不在叹息中,“我去你大伯家走了一遭,只是这一次,汴儿得罪的人实在太……唉,你大伯拒我于门外,连他也不帮,汴儿可怎么办,到现在,汴儿在衙门里,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
陈汴是家中长子,父亲待他,也是万分疼爱的。
“一日功夫,汴兄不会有事的。”
这才一日,已经花了家中大半积蓄了,“乐山,现下可怎么办?”他已经没了主张,这个畜生,敢惹这样的事,“乐山,为父无能,家里面,就连你的兄长也没法去救。”
陈忠唉声叹气,既是恨又是痛,乐山看见,心情不比他好多少,“父亲勿慌,容我想想办法。”
陈汴出事,柳姨娘一定拿出了太半积蓄,送到衙门里,上下打点着,只是这钱也花出去了,依旧没见到个成效。
平日里还能串门的几家,这下子,纷纷闭门不见客。
这伤得是尚书大人家的儿子,怎么还敢插手惹一身骚。
回到屋子里,乐山坐在堂上没一刻功夫,忽然想起了刘氏。
“母亲那边怎么说?”她问问兰。
问兰答,“夫人不见柳姨娘,姨娘跪在门口哭了一下午。”
猜也是,这档子事,刘氏就如同看戏一般,又怎么会伸以援手,拨点钱财呢。
青木椅子坐着发凉,问兰见自家小姐陷入沉思中,便泡了一杯茶来,端到她面前。
乐山端起茶盏,正准备喝,就被屋外头一阵哭天喊地的声音打断。
柳姨娘这是跑到她院子前哭来了。
“大姑娘,大姑娘。”
门口丫头拦着不让她进,她索性硬闯了进来。
见到陈乐山,只差跪下了,往日素爱打扮的柳氏,这一刻,妆也没梳匀称,看见乐山,眼圈红的厉害,“大姑娘,你想想办法,汴儿平日最听你的话,你得救他啊。”
在前头的问兰扶住她,“柳姨娘,大小姐也没多少积蓄,这才刚刚入营,身上当真没有银钱。”
“我知道,我知道,”柳姨娘知道她的秉性,“不是找你要钱,我知道大姑娘你一直看不过去汴儿的言行,你说他,骂他,他也不听,终日还花天酒地的闹,你也说过,只待他闹出事了,定不会再帮他,但我明白,姑娘你只是说说而已的,姑娘你人脉广,他是你大哥,怎么说也是一脉同宗,你能帮,就帮帮他吧。”
她想起来了,前世,她颇看不惯陈汴,为他终日往花柳巷寻欢的事,有这样严厉训斥过。
可是前世里,陈汴也没有闹出这样冗杂的事啊,顶多吃了些小亏,不怎么严重的。
看着乐山只沉默着不说话,柳姨娘心里最后那一根弦已然崩断,“大姑娘——看在姨娘的面子上,汴儿纵有一万个不好,却也是姨娘唯一的一个儿子,姨娘养他这么大,哪里容易,到了我这个年纪,总不能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你就救救他吧。”
这回是真跪下了。
“柳姨娘——”
哪有那么容易,有些事,她去做,要如何做?
一万个无奈。
还是问兰看见了乐山眼里的情绪,上前拉住姨娘,安抚她,“柳姨娘,你让大小姐静一静,她会想办法的。”
乐山转身回了厢房。
身后柳姨娘撕心裂肺地哭喊,“大姑娘,大姑娘!”
堂前的人,始终不肯走。
嘱咐两个丫头看着柳姨娘,问兰进屋去看了看大小姐。
初进屋,屋内一片漆黑,问兰拿了烛台,去台上点燃了油灯。
屋内霎时明亮起来。
“屋内怎么不点灯?”
房内难道连一个看守的丫头也没有吗?
确实没有,都被乐山支了出去。
此刻她坐在案上,独自沉思。
眉头紧蹙了很久,灯一亮,闪了她的眼,问兰看见这个场景,心没来由地一疼。
她家姑娘,身在案前,正身端坐,可是手却支在额头边,神情极其肃穆,又挣扎又很是平静,问兰看不懂。
“小姐?”
喊了一声,没有得到声响。
问兰不敢再扰,放下了手里的烛台,轻悄悄退出了房门,将门替她掩上了。
姑娘在想些什么?
问兰在门外,站着等,活生生为这桩事急出了眼泪。
堂前柳姨娘不肯走,哭碎的声音,传到问兰耳朵里。
人人有事都找她家小姐,可她家小姐毕竟也只是个女人,正因为承担这些,她才不能像二小姐那样,活得像诗一样。
她家姑娘的苦,都默默在屋子里一个人承受。
她为她家姑娘感到心疼。
屋内高柱烧了一截掉,这时候,屋外的皓月也已升到了半空中。
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柳姨娘也停下了哭泣,只是跪在堂前,精神恍惚。
门在这个时候,从内被人打开了。
“小姐!”
她家小姐还是那个小姐,一点也没有了一个时辰前案前的那副模样。
乐山快步走出来,嘱咐问兰,“送柳姨娘回去吧。你告诉她,明早前,我会亲自去衙门门口领人回来,叫她不用再担心了。”
一个晚上的功夫,大公子就能被放出来了?
“小姐,你去哪?”
“我出门一趟,很快回来。”
才一日的功夫,陈汴顶多受些皮肉苦,肯定没有性命之忧。
乐山早些回来,晚些回来,结果都是一样的。
下马来,已经到了尚书大人曹家的府门前,她与守门的小厮说话,“你告知你家大人,陈家有人来请见。”
…………
次日晨起卯时,乐山便早早在衙门门口等了。
开门的衙役半天不来开门,等到天色渐亮,里头吱嘎一声响,青色木门被打开。
陈汴一身白衣素裹,头发凌乱,脸上尽是伤痕,腿上的伤疼得太狠,以至走路尚不稳。
“乐,乐山。”他看见了谁。
见他怔住,领他出来的衙役,使劲向前又推了他一把,“快走,快走。”
在正门前的乐山,手里牵着一匹马,看见他走出来,神情没有波动,甚是平淡,只抬眸看了他一眼,一眼后,便转过身去,一句话也没与他说,就牵起马,向前不急不缓地走了。
徒留在原地的陈汴,不知为何,从她这样平淡望过来的眼中,却察觉出了乐山对他的深深失望之意。
这一眼,比往日严加训斥他,还要令人难堪与羞愤。
一路领着他回家了,陈忠与柳姨娘早早在门口等着了。
看见陈汴果真回来了,当下抱着他,柳姨娘哭得不能自已,“儿子,儿子。”
调转马头,乐山与陈忠道了别,就该往大营去了。
而此时只差一脚就要迈入门府的陈汴,一个回神间,猛地回头朝身后看了一眼。
果然,乐山在盯着他的身影看。
刹那间,局促,惊慌,陈汴都有。
端坐在马上,乐山的腰杆挺得很直,望着陈汴,望着他这副怯弱又不敢当面对着她说一句歉意的陈家大公子,乐山只无声地说了三个字,“进去吧。”
今日归营,注定迟到。
这才第二日被调来当外委,就已经不守军规,迟到了。
听到消息的谢语中,一时间,想起那晚她说的话,忽弄不明白她是真的有事迟到,还是故意作势迟到给他看。
不管怎么样,违反军令就该罚,底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一个上午,不得操训,他让她到太阳底下站着去了。
站了两个时辰,抽空看一眼的宋罗,站到她身边,偷偷说,“什么要紧的事,你竟敢迟到。”
汗留了一脸,迎上宋罗的视线,她点头,“是的,是很要紧的事。”
宋罗猛地想起昨日她家小厮来传信的事,“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乐山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已经解决了。”
虽然迟到了是事实,但去前头替乐山拿笔录的时候,宋罗还是与谢语中说了,“参将。”
“何事?”
“属下想说,陈外委定也不是有意的,昨日里她家里就出了事,今早迟到,应该是这个原因,咱们军营训练的,万事虽有章法,但将军也说了,时而,也要讲些人情道理的是不是,你看,乐山都已经站了两个时辰了,再过半个时辰也就到点了,不如……”
说是说了,但妄图谢参将法外开恩那恐怕很难,却没料他听完后,只蹙了蹙眉,道,“准了。”
“嗯?”
“准了。”
而这头,把消息带到的宋罗,是拿陈乐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不是说了嘛,参将都准了,这小半个时辰,你不用站了。”
乐山摇了摇头,视线坚定,“不一样。”
不一样,因故迟到,情有可原,从前她待他的下属,也不会在这方面十分苛责,但今天不一样,她知道要迟到,可以赶回去,但她却没有,明知而不为,这就是差别。
一个上午就是一个上午,晚半个时辰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