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惩为戒,罚了一个上午,接到宋罗拿来的七队队员身名册。
午时稍加休息,她便在树底下盘腿坐看。
“外委,外委。”
乐山抬头看,正是她队里的虎妞,因为此女长相厚实魁梧,这才有了这样的一个称号。
依她看,这姑娘不但体壮,性子也憨,甚至还有些呆。
宋罗说,“这姑娘是家里实在没了办法,吃的多,脑袋又于年前在翻墙偷果子时给砸坏了,索性才送了过来的。”
此刻,虎妞就从兜里拿出午时饭余攒下的一个白面馒头,递到乐山眼前,“外委,我,我看见你中午吃的少,就,就把这个给你留下了。”
说完,冲她傻傻地笑了。
馒头上尚有她不注意而留下的汗印,乐山接过,道,“多谢。”
七队这些人,零零散散,各有所长。
就好比拿这虎妞来说,脑袋反应慢,但腰力足,假以时日,不会差到哪里去。
回家拉牛车那一定行了。
放眼望去,队里还有个稍稍出色的,守山时,乐山就遇到过她。
“铃铛啊,各方面都挺出挑的,性子要强,你没来之前,我准备提拔她当外委的,你这一来,她难免有了些脾气,不过不是什么大事,一个军营的,还有训不好她臭脾气的时候么。”
宋罗这样说,乐山觉得十分在理。
铃铛在队里的日子也久了,底下这些人除了宋罗,便是服她。
因为乐山的到来,铃铛憋屈了两天,带动着手里这些人,各个都无精打采,没有干劲。
下午在日头底下出操,乐山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队无队形,松散无比。
她吹了一声口哨,示意众人停下。
“怎么才一日的功夫,拿矛的手就没有劲了?”
无人答她。
乐山点了点头,喊,“虎妞。”
虎妞出列,答,“虎妞到。”
“虎妞,这队里,可有与你交好的人?”
虎妞对对拳头,她这副长相,做出这个动作,莫名有些讨喜,“没有啊。”
“现在有了,选一些你看着顺眼的,”她特意提示,“选不清楚,就到面前去看。”
“哦,好呀。”
虎妞在队里走了一圈,选了八个人,乐山暗暗点点头,扫了一圈,只道,“铃铛留下。”
嘱咐虎妞,“虎妞,现在你责任重大,赶紧着,领着这些人,绕着营帐去跑几圈。”
“唔……”虎妞有些不大情愿。
乐山自然看见了,“你可看好了,若有一个跑不动,你就踹,踹死都不要紧,但若是,我看见你没认真踹,,那明天,不,不用等到明天,现在你就收拾包袱,回家去吧。”
“不,不要!”
“那还不赶紧着跑起来。”
任凭剩下这七个人推推拖拖,但还是跟着虎妞跑了起来。
烈日当头,这可比出操累吧。
乐山挥挥手,“剩下的继续。”
视线扫了扫被她扣留下来的铃铛,只见她果然不愤,瞪着乐山的眼睛,都能冒出火来。
往常便是宋罗太松散了,但这也不是她的问题,是整个西山大营,都是这样。
勤勉练一个时辰,散漫练一个时辰,一下午,就这样过去了。
乐山就在前头站着,说,“今日挥不出像样的矛锋来,就一直站着吧。”
一个时辰后,绕营跑的那七个,渐渐已经不行了。
就连虎妞自己,脚上也没劲了。
过了一会,虎妞跑来,气喘吁吁,面色苍白,“外委,有,有人晕倒了。”
哦,这个天,还不到夏日酷暑,才跑一个时辰,就有人受不住了。
女孩子毕竟是女孩子。
“扶她去树下休息。”
转身,看着仍在操矛的这一队,乐山问,“既有人晕到了,可这加跑还要继续,可有人代替的?”
已然又是一阵沉默。
“那算了,这些个人,身在军营,活着连同队的队友前去相帮的都没有,这要是上了战场,各个都自己跑,早死绝了,那干脆收拾行李,打什么仗,让她们都回去吧。”
虎妞着实被唬了一大跳,蹭地一声站直了,眼睛里开始蓄水花,“我不要——回家!”
怒视着陈乐山,铃铛攥紧了拳头,吼了一声,“我去。”
“慢。”
乐山止了她的步伐,轻轻一句话,“除了你。”
你不算数,“其他人,有要去的吗?”
还是一个都没有。
乐山抿抿嘴,“虎妞,收拾行李,带着她们出营吧。”
“不要,不要不要。”
邱婆也说过,来营里当兵的女孩子,若不是家里迫不得已,谁会让她们来军营。
“你欺人太甚!”铃铛的怒意已经控制不住,“你凭什么决定她们的去留,你以为你说的我们就要听吗,我不服。”
短暂的沉默,队里齐刷刷地爆发出这样的声音,“我不服!对,我不服。”
“凭什么?”
乐山整理整理了左手的手袖,走到铃铛面前时,面色还是平静的。
下一秒,她一个回旋踢,就将她踢倒在地上。
不敢用太大的力,一成的力都没有,怕伤着了她。
可铃铛被踢倒在地,捂着胸口,仍停了一瞬。
再站起的时候,已经卯足了十成的劲。
“啊!”
任她气势十足,在乐山面前,乐山照例先让了她两招,第三招后,只需一掌,就甩得铃铛扑倒在地,十分迅速,她起不来了。
收回左手,脚底下,乐山的步伐一步也没迈动。
在原地,陪她耍了一遭猴。
铃铛起不来,底下就彻底安静了。
这之前,乐山一直都是心平气和的,转眼,她就沉下了脸,“军有军规,以下犯上的人,是没有资格继续留在营中的,即日起,铃铛不是我七队的人了。”
“虎妞,带着你的人,归队。”
倾刻间,队里的人又站满了,就连在树下坐着无力的那位,听见乐山喊话,忙扣上帽子,也跑来了。
“现在,还能不能好好出操了。”
“能。”其中,虎妞的声音最为响亮。
只看了一遍,乐山伸出手,示意停止。
“方才那七个,出来单独演示一遍。”
等等,“歇一杯茶的时间再继续,若再练不好,就接着跑去吧。”
这七个,好歹有些样子了。
乐山让虎妞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由她带头,领着众人出操。
今日这事,宋罗看在眼里,惊奇得不得了,她再三确认,“当真让铃铛走了?她可是队里的抗把子啊。”
“出色的人那么多,不差她一个。”
“怎么不差,这两日你可看在眼里,铃铛这身手,最为干练,最关键的,她这个人很克制。”
“嗯。”
“嗯?什么意思,你就承认了吧,烈马难训,就是这个道理,我带队十几年,像她这样的好苗子,也才遇到各把个,你不信,你到别的队给我找找去。”
“我信,”乐山忽然莞尔一笑,“我就是,很难遇到。”
“……”
宋罗彻底被她逗到了。
“不管怎么说,别的都行,只这个铃铛,还真不能赶出去。她家里最困难,每月需靠着军饷过日子,替她娘治病,这让她出去了,她那个性子,还能去哪里干事啊。”
“谁说我要赶她出去了?”
“你这不是——”
“明天就回来了。”
回家了一个晚上,第日早,乐山放了马,去山脚下挑水,就遇到了铃铛。
她就站在她身后,半天没说话。
平日多执拗的性子,这会虽板着脸,但还是说了,“我错了,我不该瞧不起你,你让我回去吧。”
乐山没理她,继续挑她的水。
“战英。”
战英从水里跑上来,乐山牵了马要走,扑腾一声,铃铛就在她身后跪下了。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不能赶我走,我需要待在军营里。”
乐山转过身来,细细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的对视,慌了铃铛的心。
陈乐山的眼里,有一种可以称为坚韧的东西。
“铃铛,身为军人,不可轻易对人言跪。”
铃铛抬起头,满眼都是弥留的情绪。
“知错就好,拿着包袱,入队去吧。”
在营里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乐山摒弃了所有七队从前的恶习,每日晨时必先绕营前跑上半个时辰,再出矛时自然有力,半分懒也偷不得。
半个月下来,队里的风貌,已经完全转了个变。
“乐山,不是我说,”闲来,宋罗与她在石凳子上喝清汤,道她,“你天生是当军的料。”
“哈哈,”乐山伸碗,与她碰了碰,“没有天生就怎样的道理,后天的原因。”
“哎,不是。”宋罗端着瓷碗,摇手摇成了一个弧线,“你不是,这半个月啊,你——”
话还没说,转头看见了在身后不远处的铃铛,放了碗,问,“有什么事,面色这样难看,过来说。”
铃铛神情挣扎,即使是这几日的严训,也没有像她现在这样,面色甚是土灰。
乐山也搁下了碗,站起身,与宋罗说话,“前头还有些事,我先去了。”
起身走到铃铛身边,听见她张张嘴,微弱的鼻息,喊了一声,“外委。”
“嗯。”
下午的训练,铃铛便没来。
乐山问了一句,“铃铛去哪了?”
宋罗说,“告假回家了。”说完这句话,宋罗一直在等她的后话,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自己急不住问,“你怎么就不好奇她回家干什么去呢?”
乐山摇头,“不好奇。”
“嗨,那我说给你听,铃铛的母亲又病重了,找我申请要下月的晌银,这怎么行呢,等流程走下来,也来不及了,我兜里这点钱,早拿去买了花酒,剩下半个子,全给了她。”
“宋把总,”乐山沉思了一会,问,“你想说什么。”
“我,”光是看着乐山这眼睛,宋罗到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算了,算了,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