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夫人闻言早已抬脚急匆匆出了园子,姜雨墨接过竹影手中的雨伞追上雪夫人,安慰道:“娘亲,莫急!爹爹眼下恐心中郁结,娘亲去了知意园暂且装作不知此事。只当寻常一般,过去陪他用午膳便是。”雨墨的话让雪夫人猛然惊醒,她光顾着忧心,却忘了他此刻的心情,想着脚步已慢了下来,扶起雨墨的手,道:“墨儿,细细想来,此事有些蹊跷,那秦王不是与墨儿相知吗?怎会不等刑部结案,就这样卸了你爹爹的公职?”
不错,他与她确然相知,相爱。
可是,此刻她亦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明知爹爹好不容易首肯他们的婚事,他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这样令人不解之事。
待她们母女来到知意园时,姜雨兮母女正在书房中与姜承泽饮茶。
才入园子,便已听到萍夫人的长吁短叹。
“夫君,此事定是秦王有意设计,想那平州之事他不过听了几个流民之言,又未经过刑部彻查,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治夫君的罪,免夫君的职,简直欺人太甚!”
“放肆!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怎可背后妄议朝政?”姜承泽厉声喝止了她,盏中的茶水洒了一桌。
萍夫人撇了撇嘴,却不敢再多言。
雨兮持起丝帕为姜承泽擦拭着手背的茶水,侧目却望见雨墨母女正走进房中,手中微滞,将丝帕收进袖中,故意撇过脸去,任由她们行礼,却对她们视而不见。
“妾身见过太子妃!”
“雨墨见过太子妃!”
雨墨见她有意无视,心中略微不忿,原本以为这个妹妹嫁做人妇后,便能收敛了那骄横的性子,却不想如今更变本加厉了。
姜承泽见状便给雨兮递了一个眼色,雨兮只得勉强挥手,语调颇有些不耐:“起吧!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哼!什么一家人!兮儿!你贵为太子妃,怎可自降身价?”萍夫人本就气恼秦王罢免了她的夫君,眼下见到姜雨墨,自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上前给她几巴掌:“墨儿!那个秦王不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在重孝期内便要与你成婚吗?如今怎会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加害自己的未来岳丈呢?可是墨儿你没伺候好殿下,他便将气撒在你爹爹身上了?”
她眼下气急,可又不能上秦王府闹去,只能拿姜雨墨开刀了。姜承泽明知她有意如此,却不加阻拦,只是频频叹气。
雪夫人眼见夫君无意护她母女,只得紧紧挽着雨墨的手腕,示意她不要冲动。
可怜雨墨无故被萍夫人一通质问,却顾及父亲此刻的心情,硬生生将那怒火压了下去,只是淡然道:“大娘言重了,墨儿虽是庶出,却承爹娘捧在手心疼爱至今,纵使无能为姜府光耀门楣,却也绝不会做出有辱家门之事!”
“此事虽非姐姐所为,却与姐姐脱不开干系!姐姐可还记得妹妹出嫁当日,与姐姐说了什么?妹妹记得曾特意嘱咐姐姐照看好爹娘,如今妹妹出嫁不到半年,爹爹竟被姐姐的意中人所伤,姐姐以为此事该如何是好呢?”姜雨兮一脸鄙夷之色,字字句句都针对雨墨。
若说萍夫人之言只是出于愤恨,可雨兮所言却如重锤一般,沉沉砸进她的肺腑,令她不禁有些心虚,仿佛爹爹被免之事当真因她而起。
知意园中,姜雨兮自恃得理,将雨墨好生一通数落。
姜承泽心中本就烦乱,原想躲在知意园中清静几日,不想被萍夫人母女这一闹,哪里还能安生,只得摆手制止雨兮,“好了!此事与墨儿毫不相干!你们在这瞎嚷嚷什么?”
见他维护雨墨,雨兮心中不悦,撇嘴道:“爹爹!分明是秦王有意……”姜雨兮对太子的话深信不疑,始终认为是秦王有意针对自己的父亲。
姜承泽双眉紧锁,打断了她:“兮儿!你身为太子妃,自该言行有度,岂可背后妄议亲王?再者这件事为父确有失职之过,如今秦王不过是叫为父在府中闭门静思罢了,你不可再迁怒墨儿!”
雨墨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会维护自己,微微凝了凝眉,颔首未语,任由萍夫人与姜雨兮以嫌恶的目光打量自己。
酉时许,在姜承泽的坚持下,一家人在知意园用了晚膳。
萍夫人自嫁进相府,因嫌弃雪夫人身份低微,从不肯与她同桌用膳,今日却是因着姜承泽一声令下,她不得不从。
席间,无人言语,气氛颇为凝重。
雨墨忧思忡忡,只匆匆吃了几口,便寻了个借口先离席了。
她从知意园出来时,已是夜色弥漫,细雨早已停歇,空气中飘荡着湿凉的泥土气息,春风微微。雨墨沿着湿滑的青石路一路往南,因走的急,手中并无照明灯笼,眼下只能靠着平日的记忆,在夜色中摸索前行。
今日之事,确然让她有些失措。
雨兮与萍夫人的话不停在脑海中回闪,她脚下的步子已越来越急,身后却猛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将她自回忆中惊醒:“谁?谁在那儿?”迅速转过身去,戒备地望着夜色中走来的黑影。
那黑影从马背上一跃,已到了她眼前了,闻得空气中一股似有若无的竹香后,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竹影大哥!这么晚了,你骑着马要去哪里?”
借着远处凉亭上微弱的灯火,雨墨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样貌,正是一袭黑衣的影卫竹影。
“墨儿小姐,我……”黑暗中他的神色看不真切,只是这样吞吞吐吐却不似他往日的性子,若是平常,她早已催促,只是眼下她着实也提不起兴致,只是安静地等着他说完。
“这是赤云,才从马场训练完回府。”竹影回首吹了一声口哨,赤云已迈着欢快的步子走上前来。
“赤云?莲斩的长子?它回来了?”雨墨眸色一亮,上前想去抱抱赤云,却见它早已低下头来,轻轻蹭着她的手臂,“哈哈!竹影大哥!赤云居然还记得我!这么多年了,我以为它早就……”忽然的惊喜让她有些雀跃,只是却又想起离山崖边,鱼儿为了救她死在刺客剑下,眸子里瞬间盈满泪水。
“赤云,对不起!你妹妹为了救我,被……”抬手紧紧搂着赤云的脖颈,泪水无声地落在它的脸上,赤云仿佛听懂了她话里的含义一般,仰首一阵悲鸣。
“小姐!夜深了,不如让竹影送您回去歇息吧!”
雨墨靠着赤云抬眸望天,因着没有月色,满天星辰闪闪烁烁,甚是惊艳。
今日雨兮的话便如针刺,扎在她的心头,她若不去与他问个清楚明白,如何能够安歇?
“竹影大哥,爹爹他方才似有要事找你呢!你快去知意园寻他吧!我想再陪赤云多待一会儿!”明知竹影对她爹爹忠诚,一听她说是爹爹召唤,定然不敢磨蹭,自己也好趁机溜出府去。
竹影果然没有起疑,拱手道:“竹影告退!”
第十三节 遥寄相思
夜色正浓,云阳城内除却偶有打更人的声音传来,只余一片寂静,就连白日里人头攒动的朱雀大街此时也只一家客栈尚在营业,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吵醒了正在打盹的店小二。
小二靠在门栏处,揉了揉眼,强打着精神预备迎接这位骑马的客人,却不想眼前一阵白影飘过,那马竟似在飞一般,“嗖”的一声已疾驰而过,小二呆愣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心里直嘀咕,这世间竟有如此快的马?
赤云乃是宝马莲斩之子,自然继承了它母亲的优良血统,日行千里也不在话下,更莫说自相府往秦王府的路程不过三十里而已,待那店小二缓过神来时,雨墨已从赤云背上跃下,将缰绳交到了秦王府的总管余顺全手上。
秦王府,常春园。
四名锦衣侍女朝疾步进来的女子恭敬施礼:“奴婢见过姜小姐!”
她们虽低着头,可脸上的惊诧之色却仍旧没有逃过雨墨的眼睛。
“你们都下去吧!今夜不必值守了!”轩辕澈冰冷的声音自屋内传来,侍女们纷纷颔首慢步退了下去。雨墨有些犹豫,脚步也跟着放缓了,见她迟迟不进屋,屋内的轩辕澈早已不耐烦。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他总是这样冷漠,雨墨甚至有些怀疑,他是否当真对她有情?在门口沉思半晌,她终于低首紧握着双手,缓步走进屋内。
“雨墨见过殿下!”
轩辕澈眼神深邃,神色如常,细长的凤眸在她身上扫视着:“墨儿!此处不过你我二人,无须见礼!”明知她为何深夜出现他的府上,却始终一脸淡然。
“多谢殿下!深夜打扰,还望殿下不要怪罪!”她由来是个执拧的性子,眼下言语刻意疏离,来意已再明显不过。
可秦王轩辕澈正好与她一般,执拧之处只怕更甚于她。
“姜雨墨!本王所言你没听见是吗?这里就你我二人,非要如此见外吗?”他知道她在懊恼什么,只是现在时机未到,她想要的解释,他恐怕不能给她。
轩辕澈冷如冰泉的嗓音传入雨墨耳中时,她的身子微微一颤,片刻后便抬眸望他,四目相对,只那一霎,仿若踏水隔山,穿越尘世,二人心下皆是一阵凛然。
月余未见,轩辕澈只觉眼前女子竟隐隐透出些清冽之态,往日里那个爱笑爱说的娇俏雨墨却似她的前世一般,了然无踪。思及此,原本冰冷的神色已迅速缓和,拂袖想要抚平她眉心的愁思,却见她身子一退,他的手便僵在半空。
眼前的男子,她已深深爱了多年,却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喜好,亦不知道他是如何走出丧母之痛,更不知他为何会爱上她,不对,他从未说过爱她。只是许诺,定会娶她为妃。
“澈哥哥!我爹的事……”雨墨轻瞥他的眼眸,看到那双曾经冷漠无情的眼睛里此刻竟隐约有些忧伤,看向她时又还带着一丝无奈。她满腹的疑问,却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怎么?来我府上兴师问罪?”轩辕澈眸色一沉,微微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雨墨,“还是怕你爹被免,你便做不了秦王妃了?”带着戏谑的口吻说出这些话,原本以为以她那直爽的性子,定然要出言反驳的。不知为何,他很是怀念当年离山崖下那个快人快语,娇媚可爱的墨儿。
可眼前的女子听了他的话却只不过低眉垂目,长睫忽闪,浅然一笑,朱唇微启,言语轻柔:“殿下言重了!雨墨自知身份低微,如今又是罪臣之女,岂敢妄想王妃之位!”
澈哥哥,对不起!雨墨面上若无其事,心中却是苦痛不堪。若说她往日里顶着相府庶出千金的名头纠缠着秦王,虽有些不合礼数,却也并无大碍。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平州赈灾大案尚未查清,爹爹虽暂被免职,却难保来日还有更大的罪责要担,到时以她的身份怎能与他相配?
终于还是陷入这样的境地,纵使非他所愿,却是因他而起。她眉眼间的笑意在他看来,分明藏着深深的酸楚。
“墨儿,此事你本不该过问!只是你爹牵涉其中,你心里难过,我能理解。如今案情尚未明朗,他不过赋闲在家几日罢了,你也不必过于担忧!至于你我的婚事,绝不会因为此事而变!”他开口,声音清冷,望着她的眼眸却溢满柔情,“墨儿,你既已收下我的冰玉镯,此生便只能是我的妻子!今日这样的糊涂话,以后万不可再提!”
自从那年上元佳节初见,她的倾世容颜便如石刻一般驻守在他心间,当年那声娇俏清灵的“澈哥哥”是他少年时光最美好的慰藉。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似徐徐暖流涌进她的心房,缓缓抬起手臂,清透碧绿的冰玉镯在昏黄的灯火下荧荧闪亮,看出她眼眸的狐疑之色,他向她伸出手,眼底笑意似和煦的春风般轻柔。
雨墨静静地看着他,有些不敢置信,他说她今生只能是他的妻子,他虽从未说过爱她,可这一句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纵使她心中尚有万千担忧与顾忌,便在他向她微笑伸手的瞬间化作云烟消散无踪。
她抬眸伸手,眼角眉梢笑意融融,娇柔轻嗔:“墨儿痴傻,竟不知这冰玉镯原是澈哥哥送给墨儿的定情之物。”
轩辕澈牵过她的手,走到窗前,双手自她身后环过腰际,让她紧紧靠在他的胸前。
院子里的雪梅早已凋谢,呼吸间却仍有一抹缥缈幽淡的清香。
“这冰玉镯本是母妃最为宝贝的贴身之物,我十岁封王那年她便将它赐给了我,嘱咐我定要寻个绝代佳人给她做儿媳,这枚玉镯便是定情之物。那日你往宫中探望母妃,她一眼便瞧出了你手腕上的玉镯,这才明白了我的心思。只是……她却不能亲眼见到你嫁入王府……”他执起她戴着玉镯的手,说着这镯子的来历,在说到已故的梅妃时,嗓音明显暗沉了下去。
雨墨闻言一滞,转过身来,抬首凝住他的凤眸,伸手轻轻覆上他完美的面颊,柔声道:“娘娘在天之灵,若知道墨儿对澈哥哥的一片痴心,定会安息的!”
听得此话轩辕澈却是凤眸一凛,抬手轻轻扶起她的下颌,凝住她的黑眸,嗔怪道:“痴心?!既是痴心又为何总是不相信我?”
“这……墨儿对澈哥哥之心堪比明月,又岂会不信任澈哥哥呢?只是……只是……”见她说起真心时眉飞色舞,此时却又支吾起来,秦王剑眉一挑,打断了她:“只是什么?是不是你爹爹赋闲,便将心中不满都发泄在你身上了?你又笨的厉害,一时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所以才这么大半夜的跑到我府上兴师问罪?”“澈哥哥不要多想,爹爹他对墨儿很好!只是今日赤云正好从驯马场回府了,墨儿与它多年不见,心中甚是欢喜。于是特地出来与它散散心罢了,不曾想一个没注意,竟然骑到了秦王府。又想着与澈哥哥多日不见,心中甚为挂念,于是便进府来看看了!”她刻意提到赤云,想要将今夜之行的目的遮掩一番。
“当真只是想我了?”轩辕澈目光一冷,扫过雨墨的脸庞,“自上次太子大婚,确实有一段时间没见了。”
见他不再追问,她的心才稍稍安稳。
她知道原本不该走这一遭,毕竟事关朝政大事,又牵涉平州数万灾民的性命,待案子审结之日自可还爹爹清白。可回想起雨兮与萍夫人那样声色俱厉的指责,再加上爹爹眉眼间的忧色,她又不得不来与他问上一问,哪怕毫无所获。起码,日后再想起此事来,她会觉得无愧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