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正当我在房里翻找渊薮留下来的阴阳咒术,颜凌轻轻推门进来坐在我身边好一会儿才说:“云烟,你可觉得快活吗?”
“你说什么?”我抬眼看向他,颜凌凝视着我,眼里似有泪光。“你怎么了?”
“只是风沙迷了眼睛。”
我起身捧着他的脸轻轻的给他吹眼睛,颜凌俊眉微挑,眼角一行泪滑下落到我手心里,继而展颜对我一笑又问:“云烟,与我一块你可快活吗?”
我慎重的点着头说:“很是快活,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
颜凌笑着轻吻我的双眼,起身抱起我说:“今夜就不要再看书了,早点休息吧,明日再看吧。”他将我放到床上,给我细细的掖上被角,“我就这样看着你,你赶紧睡吧。”
我点点头,听话的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我隐约记得颜凌吹了灯,黑暗里他叹了口气,吻了吻我的唇。
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条长长的回廊,在中间转了一个弯,我走在走廊上忽然身旁一个年级不大的女子跑过嘴里还喊着:“要生了,要生了。”看来是谁家要生孩子了,我也快步跟上,我想看看投生的这个人是个什么模样。
我在回廊上跑着,远远地看见一道极其亮的光罩上了回廊尽头的房子,我快步跑过去,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领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他手里拿着一把比他都要高的剑站在那里,他们的前面站了很多人,一个带着官帽的人用尖尖的嗓子说:“颜老,国君念你颜氏一门忠烈绕过你们,只要你们交出那个妖妇和孩子。”
“那你们就来试试。”那个孩子跨出一步,小小的脸上满是不屈,抬起剑指着刚刚说话的那个人,屋里走出一个女子跟那个孩子说:“夫人叫你过去。”
那位老者微微侧脸点点头,那个孩子略一犹豫,转身走进房里,我跟着他进了屋里,屋里的灯光很暗,床上躺着一个女子,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我看不清那女子的脸,只是那声音好似在哪听到过,“颜凌,这是我的孩儿,我此后不能陪在她的身边了,我便将她托付于你。我走之后若是那人就要送走我的孩儿,你就放手吧。可你要记得寻她,你这一生都要与我的孩儿纠缠不清,离别就这一次,下次离别便是天人相隔。我的孩儿这一世要尝尽人间万般苦,我不能亲自化解她的命运,也只能托付于你,若要让她摆脱这命数,你需将她护在世人之外,不能有负于她,否则她世世轮回一轮比一轮苦。”那女子沉思了一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笑着说:“或者有一天你能安心的独坐龙座,你就不必去寻她了,她自有她自己的命数,或者这样更好。”
“我记住了。”那孩子伏在地上,用脆生生的声音说着话,,“您给她取个名字吧。”
那女子柔声道:“孩儿,我只愿你身上的悲痛能如云烟过,该忘怀的忘怀,快快乐乐的一世一世轮回,我的族人千万年以来就剩下我了,我们的姓氏是上古以来最潇洒的云氏,你便随我姓吧,叫个云烟吧。”
那女子是我的娘亲,她怀里的孩子是我!
我一下子惊醒,外面还是一片漆黑,颜凌一只手挑着一盏灯笼走进来,另一只手拿着一件素色的衣服,他将衣服放到我的床头,:“今日早点起吧。”伸手点了油灯,转身出了外面,我伸手抚摸那衣服的料子,犹如拂上了丝云光滑无比,难道我方才的梦里就是当年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吗?我抬手施法穿上了衣服,颜凌轻叩门将洗脸水端了进来,他往日帮我梳洗时总要找点话说,他此时垂着头给我梳头,一下一下都比平时仔细,他平时给我梳头很是麻利,因我总是催着他要去吃牛大做的点心。他虽然总是打趣我却没这般沉静。
“颜凌我们是要去见谁吗?”
“跟着我就是,不必多问。”他细细碎碎的给我梳了一个发髻,给我戴上了一个华丽金光闪闪的头冠,然后出去端了早饭进来,软甜的酒酿圆子还有几个小点心,味道很好,只是我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味的低着头。
吃完饭,他引我到轿辇里,他轻捏我的手说:“有我在,你就放宽心。”
我懵懵懂懂的听着他的话,一路摇摇晃晃的,轿辇外挂着的那盏灯似乎要被摇灭的时候,忽然外面一片灯火辉煌。我挑起帘子望出去,四处还是黑漆漆的,前方一处像是祭台的地方,灯火很盛。
轿辇停了下来,颜凌扶我出来,远远地看见那高台上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人,颜凌牵着我走上高台,那人周围围了好多侍卫,一层一层像是花儿包着花蕊,那人有些病态歪坐在一张大椅子上。那人的身边站着一个人,那人头被一个像是钟一样的罩子罩住了,那帽子漆黑却闪着金属一般的光泽,不知道他为何要把自己用这样的铁罩子罩住,或者他是没有脸的。
颜凌领着我走近那人,那个略显病态的人曾在我的梦中出现过,那时候他正与那女子拜天地,他身边的那个人一挥手,衣袖轻轻一扬,不知道从哪冒出那么许多人,将高台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我环顾一下四周是个水泄不通的样子,我贴近颜凌,颜凌还是低着头不言不语。
“颜凌这些年我对你不好吗?”那人似乎觉得现下的姿势不舒服,换了一个姿势接着说:“本君不仅保住你们颜氏全族的性命,还为了保住你颜氏的富贵,将你的妹妹娶进皇宫,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将宽大的衣袖挥起来,说的那般漫不经心,似乎他给了颜凌无上的荣耀。
颜凌没有看我,他还是那样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看向那个人,我总以为他会是一个更加威严的存在,此时却老态尽出,我甚至能远远闻到他身上飘散着的死亡的味道。他将我在燕次城困了那么多年,我曾今想问他的那些话我一句也不想说出口。
颜凌忽然他仰头大笑起来,伸手将我护到身后,继而定定的看着那个人,“国君,你给我颜氏不是恩泽,是屈辱,当年我颜氏因国母而兴盛,也因国母而衰落,你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你怕世人戳着你的脊梁骨说你灭绝人性残害忠良。”颜凌说话间竟有些癫狂了,他却将我护在身后,高大的背影笼罩着我让我觉得很安心,他一定会护着我的。我用手紧紧地裹住颜凌的手,他的手冷冰而干枯,指尖还有些颤抖。
“你亲小人远贤臣,以致国家倾颓此乃一大罪;行巫蛊厌胜之术,诡辞欺世此乃二大罪;杀妻弃子,有失伦常此乃三大罪。我颜氏今日就要代替天下人问国君一句,您坐的稳这龙座吗?此刻你嫡亲的女儿就在这里,你不如就禅让给她。”
我心里一惊,禅让?
难道颜凌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吗?
我有些迷茫的看着颜凌,他背脊挺得直直的看着遥遥在上的国君,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坚持和凌冽,散发着让我着迷的气息,那种胸有成竹的笃定,那种不容置疑的坚持,或者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却愿意在我面前做低伏小。
我此刻似乎应该怀疑他接我回来的动机,也应该想想将我推到这个境地之后的结果,但是我不想去想,不想去问,就连一丁点怀疑都不愿意有,我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我跟他就站在这里,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互相偎依互相取暖,也互相信任着彼此。不论他做什么我都支持他,他做什么我就跟着他。
我紧紧的握住颜凌的手,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心意,略略点了点头。
“父子有亲、夫妇有别、长幼有序、君臣有义、朋友有信,颜凌你做到了哪一点,你父亲因为受了云姬的蛊惑犯下欺君罔上的罪过,我不但留下你颜氏的性命还让你们继续为国效力。你哪怕有一丁点知恩图报的觉悟就不该来此质问我。”
“国君,你可敢当着众朝臣的面告诉他们,当年你大娶的国母在哪里?”我看见黎副将为首的一众将士头戴红巾,将一众宽袍大服的人推了过来,在明晃晃的刀剑面前人人面色惶恐。
在人数上似乎颜凌占了上风,那个人却气定神闲的看着,他环视了一番四周的人,继而笑了起来,他用手指着我说:“你可想知道你的娘亲在哪里?”
我看着他狰狞的面目,我想知道娘亲在哪里,我想知道娘亲是不是还活着,却不想从他的嘴里听到,他只会用那种冰冷的口吻说话,没有任何感情。
“你的身边这个人知道,他可告诉过你?”
颜凌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直,却反手将我的手握的更紧了,他似乎在告诉我一切有他呢,我不需要担心。
“可怜的小姑娘被人骗了还不知道,你这样的小姑娘别人说什么都会信,说出口的喜欢听在你们心里就是天长地久,你可知道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八九十,你啊跟你娘亲一样。”他斜靠在龙座上说的那么轻易。
“不许你说我娘亲。”我跨过颜凌看着那个道貌岸然的人,我的娘亲是至情至真的人,从这个虚伪的人口里说出任何一个字都是对娘亲的侮辱。
“你问问颜凌你的娘亲在哪里,你敢不敢。”
“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吗?”
“那你敢不敢问。”
是啊,我就该那么笃定颜凌不知道娘亲在哪里吗?似乎这一路上他都未曾说过娘亲是生是死,也没有告诉我回都灵来是为了让我坐上那个龙座,我犹豫了,那一刻我甚至不敢回身看颜凌,曾近无畏无知的相信,此刻却荡然无存。
他还要说什么的时候,他身边的铁面罩却笑了,他的笑声似乎是铁桶里传出来的一样,“颜将军不如你来告诉我们国母现在何处。”
颜凌没有说话,我挺了挺背说:“我娘亲的下落我自己会找,就不牢你费心了。”
“云烟,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却不是现在。”颜凌轻声说着,似乎有万种无奈,他恢复了方才坚毅的身姿,他昂着头脸上是俾睨天下的神色,他抽出背上的剑。接着四周传来霍霍靴子摩擦地的声音还有刀剑相加的声音,好多头戴红巾的将士涌了进来,他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