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鸠回来了,他遍体鳞伤滚进洞里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玄青子以为他不行了,灵魂消散了,只剩下那具躯壳。过了个把时辰,鸠起身看看巢里的云烟,那半张面具不知道丢到了哪里,露出面具下的半张骷髅脸,他摊开手一朵微弱的烈焰在他的手心扑楞着。
玄青子抽抽鼻子凭借气味识得那是当年烧光昆仑的焰火,昆仑山烧了整整一百年,后来一只叫烛天的鸟落到昆仑,那鸟以火为食物,在昆仑吃了整整一百年才将昆仑的火都吃光,那鸟说也聪明,吃完也不走了,只呆在那里,将那些循迹而来的妖怪和得道者烧个精光,捡那火来吃。这几百年将那一块宝地占了,鸠一定是从烛天那里偷来的焰火,他能活着回来,玄青子很是佩服。
烛天的火需要不断用人的灵气滋养着,鸠一手托着焰火一边将一个荷叶包着的东西放到地上,玄青子伸长脖子看着,荷叶里面包着一小堆土,鸠从一个酒葫芦里到了一些水出来开始和稀泥。
玄青子越看越觉得鸠是疯了,便问:“鸠你是疯厉害了吗?”
“我没有疯,我要用这云泥和这镜湖水捏一个身体来放云烟的魂魄。”这样一说玄青子忽然想起来,说是当年的天玄子不是人也不是兽,是远古的一位神用云泥和水捏出来并注入了一丝神的魂魄,为了的是神消散后能有人在世上斩妖除魔,所以昆仑将天玄看为神的使者为众仙家之首。
“这只是个传说可信吗?”
“我当年夺走的舍利的那位高僧是昆仑上另一位高人转世而来,我用追魂术找到了这个方法,除了云泥与镜湖还需要烈焰莲花的火铸成。你且放心我一定能救得了她。”他深情的看了一眼尚在昏睡的云烟。
玄青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候云烟醒了,她微微睁开眼睛,看着玄青子一行清泪流了下来,她向玄青子伸了伸手,玄青子正在施法没法动弹,他动了动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云烟叹了口气说:“玄青子,你不必撑着了,你耗尽了修为也救不了我,你总是说要顺天而行,天意已经不让我再活在世间了,你便放手吧。”玄青子当然知道云烟的身体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腐烂,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化成白骨,她的身体就再也留不住她的魂魄,可是他还是不能放手,“玄青子,这一世我过的不舒心,若是有下一世我希望我能生在一户普通人家,家里父慈子孝我能当一回大家闺秀。”她说着话看着洞顶笑了笑再一次昏迷,笑容凝固在脸上,但眼角的泪水却始终没有干,或者她是想到了初次见到颜凌之时那数年孤苦让她一下就栽进了颜凌命里。
玄青子想着想着不由得悲上心来,他几万年来都顺应天意,他不曾做过逆天的事情,他只是不断的修炼着自己的内心,把所发生的事情都看做事天意不可违。年年岁岁都是如此,可是此刻他一手养大的女子就要魂飞魄散了,他却还想着顺天而行。
他看着还凝固在云烟脸上的那个笑,想起当年云烟咿咿呀呀的叫着他的名字,玄青子。她挂着大大的笑脸来拽他的胡子,她踩着他的背爬上床,再探手来抱他,她守着老鼠洞给他抓老鼠,她抱着他一起躲开暴雨,抱着他一起洗澡。他回头这样一想,这十几年的欢愉甚至盖过了昆仑上的日子。
一滴眼泪从玄青子眼眶中落下来,他听着外面的雷鸣,他忽然不想顺着这无情无义的天意,他要云烟活着,他要她生生世世都活着。
再过了三日,鸠终于捏成了一个人形,他单手举着焰火,静静地看着云烟,忽然开始跟玄青子说起话了,“我生前常被人称作神童,我十六岁中状元入朝为官,十八岁娶得一位漂亮的妻子,二十岁的时候得了一个乖巧的女儿。二十一岁的时候因我能看得见鬼怪有人说我是个灾星皇帝灭了我全族,我准备赴死的时候一位道士救了我,带我上山修道,我资质很高修炼十五年终于能降妖除魔,名镇四海。有一日山下来了一位妙龄姑娘,她坐在我身边没有请卦也没有说话,与我处了一天,临走的时候她跟我说,她明日就要嫁给自己的仇人,终有一天要为她的家人报仇。
我当时有所感推演她的命数,知晓她至死都不能如愿,我只是告诉她天意不可逆,早早放手。那女子只是笑笑就下山去了,此后又过了十年,那女子又来了,她说她果然没有报仇雪恨,她只是来见她的父亲最后一面,便磕了头下山去了。
我站在道观门口足足一天一夜,后来我下山去找那个女子,她的魂魄因为执念深重久久不愿散去,她开始吃比自己弱的魂魄来留在人世,她让自己生生变成一个厉鬼,我问她为何如此,她说难平当年心中的仇恨。我说我帮你报仇,你且转世而去吧,那女子笑着问我为何不早点想明白,你可知我这些年过的有多苦有多怕。我知道我错了,我杀了所有她想杀的人,但是她还是遭了天谴,纵然是轮回苦,也好过魂飞魄散。”
鸠平静的说着往事,他念咒将手心里的焰火引大,渐渐火将他的身子包围起来,噼里啪啦的烧的很是旺盛,玄青子忽然想起来焰火需要人的法力和魂魄助燃,玄青子想去救他,鸠摆摆手似是很开怀的笑着说:“我只知道她十六年的模样,她若长到十六岁,你记得施法助她变换容颜,若是她的躯壳坏到不能自己愈合的时候,你只需将她的魂魄取出,再修补一下就可以了,不用像今日这般费事。”说着他顿了一下,将手伸向云烟,奈何火越烧越旺,他已经动不了,“这样你就可以生生世世不灭,云烟你可高兴啊。”
火烧了三天三夜,一个小孩子的躯壳从灰里出落而出,一毛一发都像是初生的婴儿,只是死气沉沉的没有任何生机,玄青子呆呆的看了好一会儿。
他将云烟的魂魄从头顶抽出,放进了那具躯壳,那漫天的雷鸣之势渐渐小了,鸠成功了,云烟活了这天谴便不会落下了。
但云烟的魂魄却脱出来了一半,她生前很擅长将人的魂魄分成两半,当年的鸠就是她造出来的。脱出来的魂魄幻化成云烟的模样看着灰堆里的婴儿,“玄青子,鸠呢?”
“他,”玄青子不知该如何说,他只是看着灰堆里的婴儿渐渐有了呼吸,脸颊也开始红润起来,她的样子犹如当年的云烟,“云烟,你不必自苦,乖乖地呆到身体里面,你抽出一半的魂魄,今世的记忆便会忘。”
“鸠他走了是吗?”她悬在空中暗自垂泪,“我就知道他是要走的,我承了他这么多情,怎么能安然的活着。”她哭了好久,玄青子想劝她几句,但是他自己尚且悲痛。
她哭了大半日,方到中午才住,她垂眼看着已经熟睡的自己,说:“他就觉得活着这样好么,可我没有了他便也觉得不好了。我这一半的魂魄将所有的记忆带走,我这余下的一生或许就能忘却痛苦快快乐乐的活着,像鸠所想的那般活的快活。”
“可是你能去哪,你这一半留在世上多半是呆不久的。”刚脱出的魂魄单薄的很,当年的鸠抢了一个舍利子,修的半人不妖,而她此刻没有舍利子让她修炼,若是遇到了驱魔人肯定是斗不过的。
“我记得你说过,昆仑有一眼镜湖,那里锁着好多作恶多端的魂魄和妖怪,我便去那里吧,那里应该能保我灵魂不散。”
玄青子想想那里确实可以去的,虽然镜湖下面妖物多,都是肉身与魂魄分离,一堆魂魄聚在一起想来也只是斗斗法。云烟有着生前所有的记忆,多少是能应付得来。况且鸠用自己换来了这副躯壳,为的就是让云烟能在世间得以活的快活抵过上一世所受的苦难,这些记忆被带走了也是好的。
玄青子虽然心下想通了还是不愿意与云烟分离,在他看来这初生的小娃娃没有云烟的记忆,只是一个小娃娃,他牵挂的还是那个跟他朝夕相处的云烟。玄青子将云烟一半魂魄送到了镜湖,那烛天虽然死守着昆仑,但是有着天玄的福泽在此,它也不敢来镜湖胡乱造次。
玄青子看着镜湖水面下面涌动的妖气,很是担心云烟是否能过的好,云烟却是看得很开,不过是跟鬼怪斗法,没有什么可难过的。玄青子将那把骨剑留给了云烟,他扒着镜湖的沿台,看着云烟的魂魄沉进湖底,他对着镜湖大喊:“天玄,我送来的是我至亲若是你还栖息于此,一定帮我护着她,我玄青子一定会报答你的。”那池水荡起一圈圈涟漪,玄青子不知道当年的天玄是不是也投了这镜湖,他在池畔又呆了一个月左右,见湖底没有什么异动,才拖着怀里粉粉嫩嫩的小娃娃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