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十日,女侍中在校场上威风八面,恩威并施,收买人心诸如此类的话就传遍了建康的街头巷尾。
无论是黄头小儿还是深闺小姐,皆听说过这位侍中大人在校场上面对众军将时那派威德并施的风姿。
一时间,桓扶嬴的大名在建康人中传开,有人说她是菩萨在世,体恤民情,救苦救难。
还有人说她身手不凡,可敌千军万马。
更有人说她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靠上谢沉檠这课大树,做了女侍中,还能收了北府军,定是个祸世的妖女。
真真假假传到她自己的耳朵里,她倒是不在意外人的言论,可宰相府里的其他人却不这样认为。
“轻荨,近日听说扶嬴姑娘在校场上射箭竟能百发百中,似乎是身手十分了得?”
长亭一边摆弄绣样,一边装作无心地问起。
轻荨清脆的声音响起,笑道
“哪里是什么身手好,阿姐只不过是力气大些,又偏巧从小擅长骑射而已。”
“啊?没想到扶嬴姑娘还能骑马,果真是女中豪杰啊。”
长亭感叹道。
“长亭姐姐不知,我阿姐除了骑射啊,读书啊,其他都不行的,就像这些女工的活她就做不来,每次都要出尽洋相。”
“是这样啊,那轻荨,之前在荆州还听扶嬴姑娘和我三哥哥提起过,似乎是三哥哥答应要娶轻荨为妻,也是真的?”
长亭试探问。
“对啊,是他们商量好的来着。”
轻荨一脸天真无邪。
听见她回答肯定的长亭,已经变了脸色,又急急问下去。
“轻荨呢?就不曾有自己心悦的人,想嫁与他吗?”
“有啊,我很喜欢沉檠哥哥,和喜欢阿姐一样喜欢。”
轻荨目不转睛盯着手里绣到一半的花,也没注意长亭的脸上心事重重。
“可你阿姐不是已经嫁给桑眠了吗,你再嫁给三哥哥的话……”
听见这句话,轻荨停下手里的动作,思考片刻,认真说道
“其实我知道,无论阿姐做什么都有她的道理,而她的道理就是毫无保留地为了我,为了桓氏,她是为了我才不能与温怜哥哥在一起,这样的牺牲,我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了。”
“哪怕是一辈子的幸福都无所谓吗?”
长亭难以置信地凝视她。
“对,从小到大,阿姐一直在为了我们付出,她连自己的幸福都可以不要,我的又算什么呢,所以无论阿姐叫我做什么,我都会听,而且绝不违背。”
听了轻荨的话,长亭整个人失魂落魄呆坐着不动。
直到轻荨喊她瞧绣面,她才缓来神。
建康的日子犹如白驹过隙,轻荨照例日日缠着长亭绣花。
而每日清晨,扶嬴则和谢沉檠一道出门,一个去上朝,一个去校场。
午后,扶嬴就一个人坐在院里木樨树下翻阅卷宗,热上一壶清茶。
等他下朝后寻过来,十分自觉地坐到她身旁,喝着她倒好的茶水。
她有几次也吩咐过弄苒替他也倒上一杯茶晾着,可他依旧只喝她的杯子。
到最后,她也懒得再去吩咐弄苒准备,就任由他随意喝去。
这日依旧是他下朝的时辰。
他走进院子,瞧她没有在看书,而是端坐在案前,身前他坐的位置处正摆着一杯热茶。
他顿了顿身形,嘴角噙起丝丝笑意,悠悠晃过去坐到他常坐的位置上。
“今日的茶比昨日热些,不过都好。”
他品着茶道。
“大人可知北府军现在的情况?”
望着他喝了茶,她才开腔。
“阿扶不是已将他们安顿好了?”
“主将离开,军心溃散,北府军虽在近期有所好转,却再不复往日光彩。”
她严肃起来同他说。
“阿扶可是想到了什么?”
“若想与秦几十万大军交锋,凭此情形绝不可能有胜算,当务之急是要为北府军寻来一个倚仗,如此方能恢复斗志。”
“阿扶是指刘道澄?”
他问。
“正是此人,北府军行兵志中记,此人骁勇善战,首战便能杀敌数百,之后还因功由参军升为鹰扬将军。”
他点点头,思虑了片刻
“桑眠病后,此人就拜在王恭门下做起了司马,之后再无任何作为,你若想想要此人,恐怕还要从王恭身上着手。”
听到王恭的名字,她起身在木樨树下踱了几步,回身道。
“王恭此人常自诩才徳兼备,有担当辅臣的愿望,却因是外戚的关系,导致仕途坎坷不能得志,而今官职就只到前将军,仅保卫建康一城安危而已。”
“没错,阿扶果然明察秋毫。”
她又想了想,旋即领会道
“大人才是高瞻远瞩,扶嬴这侍中的职位恐怕是大人有意为之吧。”
见她当面拆穿,他假装无辜地眨眨眼睛嘟囔
“都说阿扶明察秋毫了。”
“那么,接近王恭大人一事,就拜托大人了。”
她终于漏出一丝微笑。
看她此刻开心,他心血来潮道
“自是好说,只要阿扶能……”
“多谢大人,告辞。”
不待他将话说完,她赶忙将他的话打断,转身躲进屋内。
“只要阿扶为我绣个荷包!”
他双肘支在案上喊道。
答应她之后的几天,他一直未出现。
她也不急,每日还是独坐在木樨树下,身旁也依旧放着一杯热茶。
第四日,他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喝了案上的茶,递给她一封请帖。
“王恭大人要召集朝臣设宴?”
她有些怀疑。
“这种宴会,我本是不打算去的,但看在阿扶的份上,就陪着你一起去吧。”
他做出一副舍己成人的样子来。
“这种……莫不是要为他那个妙龄的女儿挑选夫婿的宴会吧。”
她好笑道。
闻言他更是满脸苦闷。
“这下阿扶知道我牺牲多少了吧”
说话间又轻轻蹭了蹭她的胳膊道。
她依旧一脸嫌恶,挪开几寸。
“美人投怀,本是好事一桩,怎么到了谢大人这里竟如同豺狼虎豹一般?”
她故意说起风凉话来刺激他。
“我也不是什么女子都看得上的,只有像阿扶这样的奇女子,看了才会心动。”
他又眨起迷离的眼来深深探视她。
她有些不自在,赶快换了话题。
“如今请帖已有,不过还少了样可以名正言顺见到王恭的东西。”
边说,她缓缓看向他,但笑不语。
“当真又要我去?”
他抚摸眉心,模样有些不情愿。
“世人皆知王恭甚爱刘惔的文章,可是刘惔大人早年归隐,如今恐怕只有长亭姑娘还有他的只言片语,所以只有再麻烦大人了。”
看着他满脸愁云惨淡,她微微弯起嘴角。
“好吧好吧,为了阿扶,我就舍身去求其他女人吧。”
他念叨着又向她倾了几分,这次她没躲开,另他有了一丝欣喜。
宴会设在傍晚,正值官员们下朝,换了官服,静心装扮一番,才来赴宴。
虽说王恭职位不高,但他毕竟是能与司马氏攀上亲戚的人,地位自然要比寻常官员高出许多。
而想与王家攀上亲缘的人也自是趋之若鹜。
所以基本上去赴宴的人都带上自家的公子,并且必定是做了万全准备。
只待能在王姑娘面前一展身手,夺得美人青睐,得到王家的支持从此仕途坦荡。
扶嬴则还是一身素日最爱的水蓝色烟罗裙。
弄苒特意为她点缀上银蝶步摇,步摇穗子极长,坠在肩上,婀娜飘逸。
推开门,谢沉檠立在院里。
巧的是他那件乳云色对襟纱袍里是件同她一模一样颜色的长衫。
弄苒在她身后眨着眼睛悄悄瞧了瞧,又仔细看了眼她的脸色,小声询问
“姑娘,衣裳可要换?”
“无聊”
她低声嫌弃道。
“……哈?”
弄苒满脸迷茫。
她已迈出门去,走到他身前。
“你看看,可还满意。”
他将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递过去。
她接过来,轻轻揭开盖子向里瞧了眼,脸上有了些细微的表情变化。
“走吧”
与他擦肩而过时,她轻声说道。
没料想到她会有如此举动,他微微愣了神,意外地抚抚眉毛,随即快步追上去。
弄苒站在门口,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