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方羽最后的记忆。
他似乎陷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之中。
身体随风飘摇。
青烟紫电绽放头顶,白云雀鸟飞在身下。
脚底竟然踩着绿蚁剑,御风飞行,实在是奇妙无比。
飞过了千山万水,飞过了宫殿城墙,一直飞到一个祥云笼罩的仙峰之上。
山门是一座巨大无比的牌坊。
右边书“武以止戈,春秋剑上“,左边书”侠为除恶,乾坤刀里“,上方是正正方方的四个大字”神仙境界“。
陈方羽看了,不解其意,迈步进入。
道路曲折,摆放了百样兵器,千般秘籍,俯拾即是。
陈方羽一路向里面走去,见到黑白两个老者盘坐对弈。
一个仙风道骨,一个英气逼人。。
两人似乎没有注意到陈方羽,自顾自的下棋饮酒。每下一部棋,便说上一番话。
直听他们说道。
“本来天地生人,资质驽钝者少,资质绝佳者更少。芸芸众人,资质相差其实不大。不过是后天的努力和机缘。下界应劫,岂不抢了他们的汽运,伤人不利己,智者者不为之。“
“非也非也,世间除了天才便是庸才,物走两端,人莫能外!所谓芸芸众生,不过庸才而已,何时做得了自己的主,不过是陪太子读书而已。侠武界,终究是英雄场,多上一二人,反而更加精彩。“
他们又说道。
“天下大势,一盛一衰。天命系于人心,道友,小民不可欺啊。“
“凡人寿命不过百,却常有千岁之思,本是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爬虫,却痴迷天地大道,实在可笑。有人一意孤行,就有人为此效命,不知此番如何了结。“
“天下事,由人做,侠武界中何曾少了热血男儿?有些咱们这些老东西不看重的,他们看得比生命还重。天下同心,未必敌他不过“
……
两人言谈飞快,落子无悔,顷刻间棋盘上就覆满了黑白两色。
这时候,黑袍着眉头微皱,凝神不语,白袍着捻髯微笑,忽然一撇头。
白袍老者忽然看了陈方羽一眼,随即哈哈一笑。
一掌拍在陈方羽的头顶,“天意假于人手,对得住你手中的剑“。
陈方羽直觉头顶说不出的愉悦,悠悠醒转过来。
身处一间破庙之中,侧身卧在一堆茅草之上。
茅草虽然较地面柔软,仍有些扎人皮肤,他挣扎着站起身来,举目环顾四周。
泥胎神像破败不堪,一条大梁垂在地上,到处都是蜘蛛网,显然此庙荒废已久。
陈方羽迈步走出破庙,只觉得背后火烧一般地疼痛,不禁龇牙咧嘴皱眉。
他回头望去,庙上匾额的“海神庙”三个字依稀可以辨识,陈方羽微微皱眉。
西陆地区虽说广袤无垠,却并不与大海相接,如何会有一座祭拜海神的庙宇在这里出现?实在是蹊跷。
据陈方羽所知,海神信仰在东陆沿海地区分布最广,香火最鼎盛处是东海之外的海神岛,岛上人人信奉海神,自称海神后人。
陈方羽摇摇头,也不去想,迈步绕破庙一周,墙壁倾颓,残垣凋敝,入目之处,尽是一幅苍夷景象,哪里配得上海神庙三个字。
红马栓在庙后,远处升起点点炊烟,却不见那青衣少女的身影。
陈方羽心中思忖:“难道是被人抓走了?不可能。若是百虎门的人追来或者遇见其他强人,自己和这匹红马如何能够幸免。难道是她自己一个人走了?终究还是信不过我吗?”
陈方羽心中苦涩,转身回到破庙里,盘坐在地,运功调息。
青衣少女走进庙来。
陈方羽心中一喜,紧张的神情逐渐松弛下来,道:“原来是你!”
青衣少女见陈方羽已经醒来,吃了一惊,也有几分如释重负,不过并未过分显露。
她轻轻点头,也不说话,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悲痛。
她走到破庙一角,俯下身子,将一个布包放在地上,里面有几个馒头,还有一个白色瓷瓶。
少女拿起瓷瓶,走到陈方羽面前,指了指他的后背,又指了指瓷瓶。
陈方羽接过瓷瓶,打开瓶塞,放在鼻子处一闻,心下了然,是最便宜最低级的止血疗伤药。
陈方羽点点头,脱下上衣,后背处由于流血太多,衣服早和皮肉连在了一起,嘶嘶作响。
陈方羽咬紧牙关,头上却已经有了细微的汗珠,他俯身趴在茅草上,长出一口气,咧嘴一笑:“劳烦姑娘!”
伸手将小白瓶递给青衣少女。
少女见他脱上衣,早将头扭向别处,听见嘶嘶的响声,忍不住回头一看,正好看见陈方羽那血肉模糊的后背和一张淡定的脸。
她微微一怔,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小白瓶,缓缓走到陈方羽身后,慢慢蹲下身去。
此刻陈方羽的后背大半都是血迹,不过伤口还是极为显眼,就是那颜色最深的一条斜杠。
少女忍不住用手碰了一下,陈方羽身子微颤,也不说话。
少女终究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恐怖的伤口,将瓶中药粉倒在伤口处,用手轻轻抹匀,站起身,又火速回到原处坐下了。
陈方羽只觉的后背一阵清凉,无比的舒爽,他望着角落里的少女,一声多谢。
肚子却咕咕作响,要是看不见那馒头也就罢了,如今见了,它当然要吼叫一番。
陈方羽有些尴尬,动作有些艰难地从怀中掏出火石,伸手递给少女:“咱们将馒头烤来吃可好?”
少女听了这话,可能也是饿了,站起身接过火石,转身出去。
这破庙及周围最是不缺树枝柴火,不多时,少女捧回一些,就在庙中点燃了,用一根干净柳枝穿了馒头,放在火上烧烤,不住地转动。
陈方羽趴在茅草之上,微微抬起眼皮,只见眼前火苗跳动,如凤如凰,少女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后,清丽脱俗的面庞之上,带着一抹淡淡的悲痛。
青布衣衫,藕臂如雪,脸上满是灰尘,偶尔擦拭额上的汗珠。
陈方羽也不知是倦了还是怎的,一句话也不说,眼神飘忽,静静地发呆。
良久,香气扑鼻而来,陈方羽睁开眼睛,只见青衣少女将一个馒头递到他的身前。
陈方羽伸手结过,只觉微微烫手。
少女仍旧转身,回原处坐了,素手摘馍,轻轻送入口中,仍是一句话也不说。
陈方羽左手拿着馒头,右手掰下一小块,馒头外面翠黄,里面仍旧雪白,热气滚滚而出。
陈方羽伸手放进嘴里,赞到:“不错不错,这烤馒头可是给技术活,不加任何调味品仍能烤得外焦里嫩,又酥又脆,可真不容易。说起来,我可是烤馒头的行家,可也弄不出如此味道。”
陈方羽一边说着,一边咂摸嘴,不住赞叹,那少女听了他毫无来由的吹捧,暂且放下丧亲之痛,扑哧一声笑了。
陈方羽见气氛有些缓和,也不再说话,只是埋头吃馒头,转眼间,大半的馒头都进了他的五脏庙。
陈方羽抹了抹嘴,微笑着再向少女道谢,青衣少女只是点点头,仍旧不答话。
陈方羽心中一凛,这女孩不会是个哑巴吧,随即又暗骂自己胡思乱想。
他坐起身来,整理衣衫,郑重道:“我叫陈方羽,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见他很是庄重,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第一次开口说话:“小颜。”
陈方羽暗舒一口气,点点头:“小颜姑娘,你且在庙中等我,我出去打探一下。”
见青衣少女点头,陈方羽迈步走出庙门,直奔炊烟升起处。不多时,便回到庙内,手中提了些男女衣物,净水干粮。
陈方羽将东西放在地上,面对青衣少女,道:“此地唤作草场村,距离清风镇一百多里,他们决计不能追到此处,我们可以暂住一段时间,待我伤好,再回去报仇。你可还有亲人吗?”
小颜微微摇头,眼中含泪。
陈方羽赶忙岔过话题,继续说道:“打伤我的那人,叫做张百川,是附近的土匪头子,想必你是听说过的。
半个月后,我和人约在清风镇醉仙楼见面,就是咱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然后前去百虎门杀了张百川,为我师傅,嗯,和你爷爷两位老人家报仇。
你若信我,就跟在我身边,咱们同去。若是不信,家是不能回去了,找个安全之地落脚,我这还有些银子,也一并给你。”
青衣少女听了陈方羽的话,还是没有说话。
良久,她向前几步,站在了陈方羽身后,意思已经十分明确了。
陈方羽点了点头,随即望向远方:“张百川,咱们半个月后见。”草庙村旁,海神庙内。
十天时间,弹指而逝。
这十天的时间里,陈方羽和小颜二人相处十分融洽。
陈方羽自从对战张百川落得下风之后,已经深感修为不足。
初入江湖,第一剑,要杀一个为祸一方的土匪。
陈方羽每日只做一件事,勤炼内功,小颜则负责二人的饭食。
起初,小颜每天三次给陈方羽的伤口敷药,三天之后,陈方羽背后的伤口已无大碍,不需要再敷药了。
小颜便从附近农家买来锅碗瓢盆,生火做饭,不再吃陈方羽口中“天下第一”的烤馒头,做些农家日常饭菜来吃。
小颜生做的一手好菜,陈方羽大赞小颜好厨艺,连称自己有口福,却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小师妹流风燕。
小颜却只笑笑,并不怎么说话。
前三天,两人很少说话,只在每天吃饭时候,陈方羽极力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疏解小颜心中的悲伤。
两人所说之话本就不多,仔细算下来,倒是陈方羽说了九成的话。
陈方羽的办法倒也有用,起初小颜还常常坐在门槛上垂泪神伤,后面渐渐从悲伤中走了出来,不再流泪,只是仍旧话语不多。
又两天,陈方羽伤势大好,除了每日修炼内功之外,还要在庙外演练剑法。
除了流风剑法外,陈方羽将脑海里所有的剑法,此时有能力施展的,尽数练习一遍,武功每日进步神速。
小颜出去每日准备二人的饭菜,便是安静地坐在门槛上,看着陈方羽练剑。
陈方羽见小颜对武功感兴趣,知道她天生资质超绝,便交给她一些运功练气的法门,让小颜自己练习。
于是小颜每日除却做饭发呆外,又多了一件事情——炼气。可能是因为精力被分散了,小颜脸上的愁苦也越来越少。
又五天时间,陈方羽伤势痊愈,内功更加精深,武功更加高强。
每日多数的时间用在了练剑上。
开始琢磨自创剑法的事情。
偶尔询问小颜修炼进度,陈方羽心中暗自吃惊,自己早就料到小颜资质奇佳,是难得的练武奇才,只是没想到她如此妖孽,短短几天时间进步神速,体内气海奔腾,已有小成。
以后,陈方羽起身演练剑法的时间越来越短,沉思苦想的时间越来越长,偶有所得,起身演练一番,往往摇头叹息,重新坐下沉思。
小颜的心结渐渐解开,和陈方羽之间的对话也渐渐多了起来,陈方羽也得知了更多关于小颜的讯息。
小颜自幼父母双亡,与爷爷相依为命,住在清风镇外的山脚下。
爷爷每日上山打柴,然后带到镇上卖了,顺便买回吃穿用度之物回来,维持生计。
一晃十七年,小颜爷爷的年纪越来越大,最近更是沾染怪病,浑身乏力,再没有上山砍柴,家中积蓄渐尽。
无奈之下,只能将祖传的宝剑拿出来卖,以维持生活。
他们二人在街市上叫卖,整整半天,却无人问津,只因为这剑生得古怪,剑锋迟钝,剑身质朴,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什么珍贵宝剑,想卖十几两银子,实在太难。
无奈,老人带着小颜来到清风楼卖剑,却碰到一群地痞无赖。
幸得陈方羽解围,并买下绿蚁,这才得了钱买药治病。
老人回到家中,病情渐渐好转,祖孙二人都十分高兴。
这一天家中的药已经吃完,老人想着进城再买几副药回来,彻底去除病根。老人大病甫愈。
小颜放心不下,陪同爷爷一同前往,万没想到,路上却碰见了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张百川。张百川见小颜生得貌美,贼心色心同起,杀了老人,绑了小颜,继续前去与徐亮汇合。
小颜当时心中已然绝望,后侥幸蒙陈方羽搭救,得脱虎口。
陈方羽听了小颜的经历,无限感慨,天下江湖,从来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但坏人总是少的,好人总是多的,若天下人人为侠客,哪有坏人一丝容身之地。
一个少女,从此无依无靠。
行走江湖杀恶人。
如今。陈方羽不愿多触及小颜的伤心事,多与她说些好玩之事,逗她开心,分散她的心思。
时间日久,小颜与陈方羽之间,间隙渐渐消失。
只是每日黄昏,小颜神色暗淡地望着西方的时候,陈方羽知道,她还记挂着回去报仇,将爷爷安葬。这就是她现在最大的心愿。
陈方羽沉迷剑道当中,十次有九次都错过饭点,小颜也不打扰他,只安静地等他修炼完毕,再与他一同进食。
这天傍晚,陈方羽惊鸿而起,飞身出庙,小颜紧紧跟随。
只见陈方羽身法飘忽,剑气纵横,连使七剑,神鬼莫测,收剑回鞘,又缓步走回庙内。
轰——
庙外七株老树轰然倒地,小颜震惊,愣愣出神。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武功竟然可以如此强大。
这就是陈方羽自创的剑法,融合诸家之长,完美契合太玄内功,陈方羽将它命名为太玄剑法。
太玄剑法,剑一,一招七式,威力绝伦。
陈方羽遥望远方,若有所思,良久,喃喃道:“剑一,名“流风”!
此刻的陈方羽,不但创出了太玄剑法的第一招,而且剑法中已经蕴含了剑意,这才是最可怕的。
对于剑客而言,一般六品武者,可以领悟剑意真谛,七品高手可以悟出一条完整的剑道,八品武者则可以达到剑域层次,万法不沾。
比之内力如见,剑意入剑更加高深莫测。
人的内力再强,如何强得过世间的天地规则。
所谓剑意,剑道,剑域,都是对天地规则得领悟。
武学圣人之强横,可以武破虚空,破界长生。
陈方羽苦思数日,一朝顿悟,直接悟出剑意真谛!
陈方羽掐指算算时间,然后负手而立,远望天边。
远山如黛,彩霞如幻,暮色渐近,残阳斜倚,美不胜收。
陈方羽不由得长啸一声,尽释胸中块垒,他回头望向那个青衣少女。
“小颜,咱们明日回去报仇!”
清风镇,醉仙楼。
陈方羽带着小颜找地方坐下,点了菜,静候白波的到来。
小颜睹物思人,想起自己跟着爷爷来醉仙楼卖剑的情形,眼眶微微湿润。
十几天来,小颜报仇心切,几乎没日没夜地修她恐怖的修炼天赋完全爆发,此时已是练气大成,体内气海隐隐有凝聚内力的倾向。
短短十几天的时间,竟然也有了突破内力一品境的迹象,让人震惊!
或许这就是天生的修炼体质吧,天选之女,恐怖如斯。
这时候,白波来到了清风楼。
他走上楼来,看见陈方羽,一脸欢喜,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陈方羽示意他坐下,看向白波身后,空荡荡并无一人。
本来就没抱希望,奈何还是失望!
小师妹,难道你就真的这么惧怕和你一起长大的师兄吗?
权力,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人变得癫狂且蒙昧?
白波在陈方羽对面坐下,见桌上还有一位青衣少女,也没能想起,眼前这个青衣少女就是当初卖剑的那个少女。
他疑惑地望着少女,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他扭头对陈方羽说道:“大师兄,你的伤已经痊愈了?我就接到消息,马上下山去找你,可四处寻找,没见一个人影。
后来寻见了刘维。他埋葬了周亮,就要离开了,其余的弟子早鸟兽散去。我从他口中得知,,你受了伤。大师兄,你的伤势怎么样?
周亮勾结张百川,谋害师父,全派弟子都知道了。大家都骂他罪大恶极、死不足惜,纷纷赞颂大师兄。大师兄,你和我回山去吧,我们都很想你。”
陈方羽闻心内言,一笑置之,也不急着答话,斟满一杯黄酒,徐徐送入肚中。
他缓缓说道:“我约你今日相见,你没和别人说起?”
白波听了这话,脸色发窘。
他犹豫再三,吞吞吐吐说道:“我和掌门师姐说起过,不过她要掌理本门大小杂事,实在不能脱身下山,来和大师兄相见。她让我给大师兄声带话,说大师兄为流风剑派清理门户,功劳极大,若是大师兄愿意回流风剑派,也是极好的。”
陈方羽心内一颤:“也是极好的?哈哈,也是极好的。”
白波还想解释几句,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流风燕自从担任了流风剑派的掌门人,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她肩上的担子太重,重到让她已经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她像一只孤独的走兽,负重前行,被迫和她视若长兄的大师兄划清界限。
她独自守护着一个宝藏,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抢走她宝藏的恶龙。
难道她,就不苦吗?
白波几次张嘴,终于还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陈方羽眼神恍惚。
他望向白波,道:“白波,我就要远走江湖了。保护我自己,保护好小师妹,记住师父的话,把流风剑宗发扬光大。”
白波听了陈方羽的话,心中伤感与豪情并生。
他站起身,一字一顿地说道:“大师兄,你放心,任何人想要欺负师姐,必先踏过我的尸体!只要我在一日,誓死守护流风!”
酒楼内本熙攘喧哗,白波的猛然起身,惹得不少人纷纷侧目。
陈方羽盯着白波,笑了。
他斟满两杯酒,递一杯给白波:“好兄弟!但愿他日江湖再见!”
言毕,一饮而尽。
白波接过酒杯,同样一饮而尽。
当他放下酒杯的时候,眼中竟含着泪珠,他哽咽道:“大师兄,你真的要走了吗?”
陈方羽哈哈一笑。
饱餐已毕,陈方羽站起身,从小颜手中接过绿蚁剑。
他走到白波面前,拍拍他的肩膀,道:“小猴子,大师兄临走之前,准备了一份礼物,劳你带回去交给小师妹。这是师父的遗愿,是流风剑宗欠附近百姓的。也是我对流风剑宗的祝福,愿流风剑总从此不会再放下手中的剑和肩上的担子。“
清风镇内,街头巷尾,人人议论纷纷。
据说在清风镇一带作威作福了十几年的百虎门,竟在一日之内,被人连根拔起。
白虎门上下一百多强盗,无一人幸免,只有些老弱妇孺,侥幸逃得了性命。
最凶恶的张百川,往日里杀人如麻,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这次也被人割去了吃饭的家伙。
清风楼,此时人山人海。
清风楼的店小二,正享受着这辈子不敢想象的微风。
众人将店小二围在当中,这小二眉飞色舞,言之凿凿。
“昨天下午,我随着掌柜前去进货。我们楼里的东西,得从清凉镇来运来,这条上货的道路,经过百虎门附近,可以说是凶险异常。
这狗入的百虎门,竟然每月收我们二百两银子的买路钱,他奶奶的,上哪说理去。
话说这次我们走到百虎门跟前,我就看见一个白衣少年骑了匹红马,腰上还配了剑,催马直奔百虎门去了。
马后还跟着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大。
我当时就纳闷,平日里人人都躲着百虎门,怎么如今还有人敢往百虎们跟前凑合?
难道这三个人是百虎门里的土匪?不像啊。
那少年生得英姿飒爽,我琢磨着绝对不能是山上的土匪。
红马后面跟着的那一男一女,走到山寨不远处,可就不再往前走了,只在原地等着。
我就更加纳闷了,这三个人,是干啥子的?”
店小二身边已经围了不少人,一个个兴高采烈,正听到兴头上,见店小二闭嘴,纷纷开口询问。
“那白衣少年郎是谁?”
“是那白衣少年杀了张百川?”
“百虎门土匪真的都死绝了吗?”
“小二哥,你快说哇?”
“快说,快说,急死我们了!”
小二似乎十分享受,这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
众人将他团团围住,催促他接着讲下去。平日里被别人招来喝去,吆五喝六,何时有过如此的体面,如此的殊荣?
店小二心里美滋滋,一点也不着急,干咳一声,伸手抓过一个茶杯。
马上有人给他填满茶水,他咂摸咂摸滋味,口中啧啧作响,等吊足了观众的胃口,店小二猛然站起身,一踩板凳跳到了桌子上,大手一挥,险些扫中围观群众的脸颊,众人纷纷闪躲。
店小二站在桌子上,声音陡然提高:“那少年进到山寨之后,山寨里面就传来了打斗呼喝之声,我们老板胆子小,招呼伙计们赶紧推车,急急忙忙地赶回了清风楼。
众位,我是谁?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有一身的胆子,从小咱就啥也不怕。
我一看那架势,就知道有戏,而且绝对是一出大戏!
走是不可能走的!
我悄悄地躲在树后,歪着头向里面张望。
您猜怎么着?
里面打斗声音越来越大,就像天上打雷一样,震得我耳根子发麻。
寨子外等着的那一男一女,这事也冲了进去。
众位,重头戏来了,还没等他们两个跑进去,寨子里面就乱了套,我躲在外面,听见里面呼喊。
什么门主死了什么快逃命去。我一想,门主?百虎门的门主?可不就是那张百川。张百川死了?死的好!他早该死了!
这张百川,坏事做尽,咱们镇上的人,有几个没受过他的欺辱?
我当时还不敢信,要说张百川坏是不假,可本事也大,要不也不能在咱清风镇称王称霸十几年。
张百川真死了?
我正琢磨着呢,寨子里的土匪就开始往外跑了,流水一样,吓得我赶紧躲到山上。
再回头看时,正看见白衣少年,骑着红马,浑身上下都是血,一色红,追赶那些逃命的土匪,举着宝剑,我的天爷,一刀一个,最后一个也没跑了。
我吓得扑通一声坐在地上,这小爷是天神下凡吗?怎么神通如此广大?我当时就知道这百虎门啊,完啦!“
说道这里,众人一阵欢呼,小二也不说话,像是在回味。
众人又纷纷追问:“然后呢?然后呢?”
小二回过神来,继续说道:“然后,我就见天神爷提着一个什么东西,交给了与他同来的少年,将另一个少女拉上马背,拍马向西去了。
我一怕寨子里还有土匪,二怕天神爷他们把我当成土匪,撒开丫子,一路都不敢歇,跑回了酒楼。
这消息,可是我第一个放出去的,百虎门完了,咱们的好日子来啦!”
围观的众人都是兴高采烈,不住地夸赞天神爷威武,也有咒骂张百川作恶多端的,甚至有人夸赞店小二胆色过人。
掌柜的不失时机的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诸位,今日清风楼,酒水一律八折!欢迎品尝!”
众人又是一阵欢呼。
“二哥,整点?”
“兄弟,今儿得喝点……“
酒楼内外充满了快活的气息,众人唯一遗憾的,就是不知道这位天神爷究竟是谁?
清风镇仿佛过年一般,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那店小二说的没错,镇中有几人和百虎门没仇?
土匪出身的张百川,鱼肉百姓,靠着抢劫发家致富,土匪窝子是越来越大,没人敢管,后来索性去掉寨名,改称百虎门了。
百虎门,就是一百头吃人不吐骨头的大虫。
他们名字是改了,可土匪的行径半点不改,隔三岔五,做些无本的买卖。
百虎门安家在此处,就是吃定了附近的百姓,缺钱抢钱,缺女人抢女人。
据说狗贼张百川光是压寨夫人就换了八个,都是附近人家的清白闺女,他兴致过了,就一刀杀了,再换新的。
商队路过,要给他交过路钱,哪怕交了钱,他匪性上来,一样抢了。
周围的大户,哪家没被他绑过肉票勒索过钱财?他高兴时,还你个半死的人,他不高兴,让你人财两空。
张百川之恶,恶过南山之虎,清风镇人人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如今,这头恶虎死了,大家如何能不高兴呢?
人们常说福无双至,可今日的清风镇就有双至之福,又一个消息在清风镇里炸开了锅。
消息是从流风剑派中传出来的,流风剑派新掌门流风燕传了消息出来:百虎门积恶甚深,已被流风剑派诛灭。
寨子里全部财产,流风剑派一文不取,全部归还附近百姓。
一个月后,流风剑派开山收徒,所有适龄少年,均可前往报考,考核通过后,可以留在流风剑派,修炼武功。
消息炸雷一般,响彻了整个清风镇。
此时,人们才知道,原来是流风剑派诛灭了百虎门,天神爷原来是流风剑派的好汉,了不起了不起。
流风剑派大仁大义,居然将百虎门的赃物尽数归回,要知道张百川的财物,肯定不是一个小数目。
人们更关心的是流风剑派即将收徒的消息,,白衣红马少年天神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锄强扶弱,行侠仗义,已经成了清风镇每个孩子的梦想!
武侠的种子,已经在清风镇扎根,也必将发芽开花结果,流风剑派,实力也必然随之大涨,迎来前所未有的强盛。
流风剑派,祭祀大典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之中。
此时的流风剑派,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喜悦之情。
半个月前,上一任掌门流风林被百虎门张百川所伤,重伤不治,含恨而亡,流风剑派失去了最重要的当家之人。
大师兄二师兄争夺掌门之位,险些发生一场内斗。小师妹流风燕在危难之中接任掌门,可流风剑派内人人都不看好她。
一个小丫头如何能担当得起掌门重任?
后来的事情,证明他们错了,他们都看错了流风燕。
流风燕刚刚即位,就将两位师兄发配下山,无人异议。
紧接着流风燕大刀阔斧地整顿流风剑派内政,恩威并重,计谋叠出,收拢了人心,彻底掌握了流风剑派的大权。
诸位师兄,对这个掌门师妹都是又敬又怕,谁也没想到,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师妹,竟然有如此手段!
再后面的事情,是大家都没想到的,也不可能想得到。
大师兄陈方羽在山下杀了徐亮这个叛徒,又和白波一同剿灭了百虎门,报了师父的大仇。
说是两个人一起,可白波有多少本事,他们还不清楚吗?
出力最多,功劳最大的,还是大师兄。
张百川,蛮横一世又怎样,现在头还不是摆在供桌上。
只是便宜了白波,捡了天大的功劳。大师兄,真是高风亮节。
只是谁也想不通,大师兄,怎么突然之间武功如此高强?
大师兄再也没有回流风剑派。
他们心中暗想,若是大师兄回来,担任流风剑派的掌门人也是很好的。
可惜,他们只敢在心里想想,因为现在流风剑派的掌门人是流风燕!
掌门人房内,流风燕正襟危坐,身上是一套考究的白色衣服,祭祀大典马上开始,她却迟迟没有前往大殿,只是坐在原地,怔怔地出神。
白波站在她的身后,讲述着大师兄陈方羽剿灭百虎门的讲过,最后说道:“就是这样,大师兄把狗贼张百川的人头给我,就带着那青衣少女往西边去了。”
流风燕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仍旧痴痴地望着窗外。
半晌,她才开口道:“小猴子,你说我做得对吗?”
白波听了流风燕的话,思虑了一阵,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或者说他也不知道流风燕做得究竟对不对。
他只是机械地复述陈方羽的话说给她听:“大师兄临走时说,你永远是他的小师妹。”
流风燕心头一震,颤声问道:“他不怪我?”
白波还没来得及回答,流风燕继续自言自语道:“是啊,大师兄总是宽纵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伤得重吗?”
白波神色暗淡下来:“伤得不轻。我让他回来养伤,他执意不肯。”
听到这里,流风燕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奔涌而出:“是我,是我伤了他的心。小猴子,我心里也好苦,你知道吗?短短一个月,两个我最亲近的人,前后离我而去……”
白波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流风燕,想起了自己刚入门的时候被她欺负,想起了大师兄带着他们两个练功玩耍,想起了在醉仙楼自己对大师兄的承诺。
他低声而坚定地说道:“大师兄不会怪你的,一定不会。”
与此同时,清风镇外一处破旧的茅屋旁,几抔新土掩起新坟。
一个少女全身缟素,默默跪在坟前,烧纸垂泪。
远处的树荫下,一个白衣男子倚树而坐,右手撑着一把宝剑,脸色煞白,毫无血色,显然受伤不轻。
正是陈方羽。
百虎门一战,陈方羽一人一剑,屠灭百余匪徒。
五品内力境的张百川,没能抵挡住他的剑意纵横,丧生在剑一之下,其余的土匪也悉数伏诛,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当他们对无辜的百姓举起屠刀的那一刻,就应该知道,自己必然会为此付出代价,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此刻,他身上多处受伤,比起之前那次,更加严重。
不过他的心是欢快的,大仇得报的喜悦无以言表,小师妹此刻也如同自己一样高兴吧,他默默地想到,只是再见不知何年何月了。
陈方羽望着远处的小颜,她一个人坐在坟前垂泪,口里不知道对她死去的爷爷说着什么,不时地回头望向自己。
陈方羽似乎有些倦了,他转动身体,平躺在地下,望着天上的流云。
这简单的动作,牵动他身上的伤口,一阵剧痛,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但他的面色却如一谭深水,异常平静。
十天之后,一匹红马拉着车走在宽阔的大道之上,赶马车的是一个青衣俊美的女子。
她不时地撩开车帘,向里面张望。
陈方羽躺在马车里也正抬起头,望着她,微微笑着。
少女也是一笑,马上转过身子,挥动鞭子,催促马儿快行,心中却回荡起他当日对她说的话。
“小颜,你是我见过的修炼天赋最高的女孩子,就像一块璞玉,只要好好打磨,一定会在广阔江湖之上绽放耀眼的光辉!”
“小颜,你愿不愿意跟在我身边,学习武功?”
“不急,你可以慢慢考虑。毕竟,这是件大事情,会彻底改变你一生轨迹的大事,我等你答复。”
“什么,你决定了。太好了,相信我,以后你一定不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的。”
“什么?不要叫我师父啊,喂,这也太离谱了吧?咳咳,叫我公子就好。”
“这绿蚁剑是你祖传之物,仍旧交由你掌管吧。“
“小颜,你可要努力练功哇,毕竟本公子,以后就靠你了,嗯,我看行。”
……
长路漫漫,蜿蜒曲折,也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路上行人稀少。
健壮的红马拉车,缓慢而行,马蹄踏在路面上,嗒嗒作响,节奏分明。
路旁多是枝繁叶茂之树,偶有不知名的野花和飞舞其间的蝴蝶。
青衣少女坐在马车上,挥动马鞭,清风徐来,撩动她的长发。
她回头瞧上一眼,又马上回过头来,她的心中是满足的,喜悦的。
她抬头望着天上,心中默念:“爷爷,原来从绝望到希望竟然可以如此简单,原来活着是如此的美好。我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他的。”
“公——”青衣少女有些局促,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公子,我们现在去哪?”
一道清脆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一路向西,扶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