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不染
淼淼说,她命中缺水,所以她父亲给她起了这个名字——崔淼淼。
遇到淼淼是在我独自去凤凰古城旅行的火车上。火车从广州始发,一路北上,到湖南境内已是凌晨,每一站都有一大拨人下车,然而却只有零星几人上车。车厢从拥挤到空寥,天色从黑暗到晨光。火车穿过一个又一个黑暗的隧道,冲破一村又一村的静谧。到了怀化站,定员128人的整节车厢只剩下我一人了。怀化是一个大站,也是全国各地到凤凰古城的主要中转站,要停十五分钟。当我以为我将承包整节车厢到吉首时,一个女孩匆匆忙忙地跑上车。她没有看车票上的座位号,急匆匆地跑到我面前,问我:“你好,请问你有没有移动充电器?”
她坐在我对面,用我的充电宝给手机充电,自我介绍了她那如汪洋泽国一样的名字。她还说,崔淼淼听起来跟崔莺莺有异曲同工的感觉,都像是悲情女子的名字。
她焦急地尝试着将沉睡的手机开机。她说,要是手机再开不了机,她就不知道怎么去凤凰了。她说来得匆忙,什么都没有准备。只是一边走,一边查路线,偏偏手机还没电关机了。我让她放心,因为我也去凤凰,可以做伴同行。她开心地笑了,笑起来特别像刘亦菲,有一种仙气的美。我这才打量了她:穿着淡白色的棉布长裙,梳着一条又黑又长的麻花辫,肤白唇红,干净自然,就像是从安妮宝贝的书中走出来的女子。
淼淼问我为什么去凤凰,我说前不久看到凤凰被洪水淹了,我怕再不去就看不到了。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也问她为什么去凤凰,她想也不想就说,因为我命里缺水啊!
一个半小时后,我们一同在吉首下了火车,然后我带着她从吉首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汽车到达凤凰古城。可以看出,她这次真的是说走就走的旅行,什么都没有准备,背上背包就出发了。她说,她读大三,在家乡所在的城市上大学,独生女,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从天津到怀化,相隔2251公里,K字头的火车缓慢地开了三十二个小时,由于太匆忙,她只买到了站票。在拥挤的车厢里,她大多数时间都是站着的,偶尔蹭蹭座,一路上只是草草地吃了两盒泡面。
到达凤凰已是晌午,我让她跟我一起入住订好的旅馆,她却坚持要去住一家十人间的青年旅馆。
黄昏时分,我独自在古城内的青石板街道上游荡,沿着沱江看对岸的吊脚楼,回忆着沈从文笔下的湘西,想要把书中引人浮想的景物对号入座。
突然接到淼淼的电话。她说在青年旅馆做好了饭,让我过去吃。
那是一家非常文艺的青年旅馆,一面淡蓝色的墙壁上挂着很多摄影作品,还有一个嵌墙的大书架。这里还有咖啡卡座和小舞台,舞台上有架子鼓和吉他。看得出来,这是一家有情怀的旅馆。
而淼淼就好像本来就生活在这里一样,她的气质与这里如出一辙,浑然天成。她像女主人一样端出六菜一汤,招呼着旅馆老板和其他同住的人一起用餐。不过是寻常的家常菜,可是吃起来贴心贴胃的,大家都赞不绝口。旅馆老板说,本来他这里还有一个长住的歌手,可是他今天跟女朋友出去约会了,他真是没有口福了。
饭后,与淼淼一起在沱江边上散步,看着两岸的建筑从华灯初上到灯火璀璨,白塔、虹桥、吊脚楼被灯光勾勒出美丽的轮廓,倒影在夜晚平静的沱江里,岸上美丽如画,水中别有洞天,煞是美丽。我和淼淼都被眼前的美景折服了,坐在岸边的石板凳上谈天说地,一坐便是一个时辰。将近9点时,淼淼一扫方才的闲散,一脸诚恳地对我说:“陪我去酒吧,见一个人。”我本来还不舍得这眼前美景,但她那楚楚可怜的眼神,让人无法拒绝。
那是一家清吧,灯光昏昏暗暗,影影绰绰。她拉着我,在靠近舞台的吧台前坐下,点了一杯苏打水。一刻钟后,轻轻的音乐声响起,一位奇装异服的歌手抱着木吉他哼唱着民谣,歌声低沉却又动听。酒吧里的人开始靠近小舞台,围着圈儿观看,淼淼也拉着我站在前排,她如同一个忠实粉丝一样注视着舞台上的歌手。
时光已逝永不回
往事只能回味
忆童年时竹马青梅
两小无猜日夜相随
春风又吹红了花蕊
你已经也添了新岁
你就要变心
像时光难倒回
我只有在梦里相依偎
……
这是一首朗朗上口的民谣歌曲,歌词不多,反复吟唱却非常动听。
期间,淼淼很认真地听着歌,别的观众都跟着节奏轻轻地打拍子,她却一动不动。我以为她听得入迷,谁知道侧头一看,她脸上闪烁着泪光。
表演完毕,歌手谢幕后,淼淼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坐到卡座上,她说想喝酒。我想要拦着,却再次被她楚楚可怜的眼神打败,叫了两杯鸡尾酒。淼淼一饮而尽,开始跟我诉说她的故事。
原来,刚才演唱的民谣歌手叫大海。早在两年前,她与他在网上相识,大家都爱好民谣歌曲,共同的爱好让他们有着说不完的话题。网络里的大海忧郁又深沉,但一旦说起民谣就滔滔不绝。他还时不时地上传他翻唱的歌曲,声音低沉而有味道。情窦初开的女孩情愫暗生,撒下了暗恋的种子,迅速地发芽生长,在心里开成一朵苦莲花。她命里缺水,一度认为大海就是上天派来滋润她的水。可是郎不懂妾意啊!直到数日前,大海新上传的演唱视频里多了一个女孩,他们默契地合奏着,眉目间都是爱情,宛如一对璧人。淼淼流着泪听完他那首新歌,喉咙像卡住了鱼刺一样,难受又无法自拔,心也碎成玻璃碴,刺痛着五脏六腑。
她痛定思痛,决定来他驻唱的凤凰古城酒吧,真真切切地见他一面。
然而,就像刚才那样,她站在最前排,他却没有认出她。他怎么可以认不出,这个梳着麻花辫的女孩,就是在他难过时彻夜陪他视频聊天的女孩。他哪里知道,他在她的朋友圈里有单独的分组,只有他才能看到她的自拍照。可是,她就在他面前,他却视若无睹。
当晚,淼淼有几分醉意。夜空下起了大雨,我们在雨中奔跑着回到我住的旅馆。她说,连天空也为她流泪。我说,是天空为你洗礼。她说,对啊,明天又是一个全新的我。夜里,她像个小猫一样弯着身体入睡,好像是向自己索取最后一丝温暖一样。
次日清晨,淼淼很早就醒了,她梳洗干净,依旧编了一条长长的麻花辫,好像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说,来到凤凰,一定要看看清晨的凤凰古城,便拉着我出门了。
也许是昨夜下了雨的缘故,清晨的凤凰古城烟雨蒙蒙,沱江河水潺潺流淌,吊脚楼和大水车在烟雾中若隐若现,仿如仙境。行至码头,已有艄公撑着乌篷船在等待着清晨的第一位乘客。我们坐上船,泛舟沱江,淼淼调皮地走到船头要艄公教她划船,她纤瘦的身子背对着我,长长的麻花辫甩到背后,她的背影像极了《边城》里的翠翠。
尔后,淼淼拜托我到她住的那家青年旅馆退房、拿行李,她说那是他住的旅馆,她不想回去了。她还说,昨天做的那几道菜,全是他爱吃的,她是做给他吃的,可是他却没来吃。她走过他每天走的路,看完他每天看的风景,她要与这里的一切告别了。
我庆幸淼淼没有亲自回去退房,因为我到的时候看见大海和一个女孩在院子里亲吻。我有意无意地跟旅馆老板闲聊,老板说这个唱歌的男孩准备和女孩回老家结婚了。
我送淼淼到桥上拦车,她坐上车后跟我挥手说再见的同时,顺手把手机扔进了沱江里。
此后,我再也没有联系上这位麻花辫女孩,却永远记得她在爱情里的姿态。
近日,闺蜜生了一个小女婴,也是命里缺水,让我帮忙起名。我研究了五行,好想告诉淼淼,你命里缺水,而金生水,你要找的人不是大海,而是带金的男子。淼淼,我不知道你现在身在何处、情系何人,但我真心希望你能遇到你的金玉良缘,为你缺水的命里供养出源源不绝的活水。而你,还是梳着长长的麻花辫,浅笑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