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忙沿着小溪步行回家,溪水静静的在她脚下流着微微地透着些凉意。溪水边上散落着一些破旧坍塌的棚屋,有些房子的搁栅和屋顶都深陷下去。小连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寻思着。
老家的路基本上是石板路,长年的风雨浸蚀,路面变得泛黄光滑。在老家一个比较偏僻的旮旯里,她遇到了一个正在给猪圈加固木栅栏的老人,他好像心事重重,悲伤的阴影写在他脸上很容易被人看见。小连在那散发着猪味的木栅栏前踯躅了好久,老人一直不说话,他的脸色变得非常古怪,从刚才的悲伤转变成乡下人特有的担心和警惕神情。最后才开始和小连搭起话来。
这次下乡活动是为了专门收集有关那个时代大家族中大宅院里的生活,一个大家庭里的生活情况。打听到老人当时就是在一家大宅院里生活打工的人,小连决定采访他。
一阵从东南角刮来的大风把小连吹得有点站不住,老人抬头看看天又看看已加固好的猪棚说:“风大了,到我家坐坐。”。
老人的屋子盖在土墩上是座底矮的土坯房,没有窗户,只有一个黑漆漆的门。走进门去,一股霉气冲面而来,老人下意识地去摸墙上的灯绳上的开关想把电灯拧亮。他的手胡乱地但又很熟练地沿墙探索,很快就摸到了电灯线,“咔咔”一声灯亮了,暗暗的屋子顿时亮了起来。
他把随手带的东西放回屋内,走出屋门。老人拿了张矮凳给小连,自己靠在墙边挨着墙根坐下,呆呆地看着远方,忧郁的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一棵老树的阴影罩住了他。他说如果没出去干活,独自一人不是在屋外坐一阵,就是在屋内躺一阵,或是在厨房里收拾一阵。
老人姓杨叫杨聪,边说他嘴里边吸着烟,那张苍老的脸留下岁月的痕迹,时间的长河总是悄无声息地淹没一切,但又让人想起一些记忆来。他说年轻时有一段时间是他最风光的时候,那时他大头大脸人粗背大也算得上是女人们心中理想的对象,而且他较有能力可以做很多人办不到的事,说到这他脸上流露出少有的自豪感。
以前,他曾在一个吴家大院里,他是在那帮工的伙计,很是受老爷的信任和青睐。大宅院里大大小小的事一般都是要通过他过目。在大院里他认识了好些人,但印象较深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阿建,还有一个是小颜。大院里的年青人阿建,人不错,他是个直率人,说话干脆利落,干事不拖不拉,他也是在大院内帮工的。他干完事总会蹲在院门后的一个井边沿上,有时两只手会不停地摆弄着从井沿边拔下来的小草,有时站起身时会忘了膝盖上还有一本书,那书顺势遛到地上。是时,他喜欢在空闲的时间里拿本书呆在井沿边上,望着院墙头上的那些在风中摇曳的不知名草儿,手中拿着书却从没看书,他就喜欢这样到哪都想带着书,而且永远是同一本书。
小颜来到吴家大宅院时,是个刚满18岁的漂亮的姑娘,特别是她那双眼睛很讨人喜欢,院里好多小伙子喜欢她,当然包括我和阿建。我每次忙完事就会找她说话,那怕一句说了心里就舒服。阿建他总是在我不在时偷偷地也去找她搭讪,有时还帮她干些活。小颜话少,总是在躲避着我们,因为宅院里有个规定,不能谈恋爱的,一旦被发现,就会被逐出大宅院。逐出宅院对我们这些下人来讲也就丟了饭碗了。
记得一次刮大风,刮得很厉害,小颜当时住大院东边的一座厢房内,只是房间里的窗户不太好,风一刮就狠狠地往墙边扇去,忽又听见“咚”的一声巨响,窗门打了下来,大风从窗口直吹进入屋内,还夹杂着雨点飘进屋内。小颜害怕的大呼小叫。阿建闻讯,赶忙取来一些铁钉想将它重新钉好。小颜提着油灯站在窗口下,风儿呼呼地响,风吹过屋檐和瓦缝中发出低低的回响,油灯暗淡的亮光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光忽明忽暗。阿建冒着风雨在不停地钉着,这时,杨聪也赶来了,两人两三下就把窗户钉好。灯光下,只见两人的衣服都被雨淋湿透了,他们什么也没说,冒雨就走了。
杨聪和阿建住在西边的厢房内。他们各自回到自己屋子后,杨聪有点坐立不安,他时刻想着小颜,他那颗不安份的心总让他无法平静。等到雨小了些,他提着灯走了过来,只穿过一条小道就来到小颜的住处。油灯暗淡的光亮照着老木屋也照着屋前窄窄的小路。
透过隔着门缝,他看见小颜屋内的灯还亮着,他壮壮胆敲了敲木门,“谁?”屋内传来小颜颤抖的声音。“我,开开门吧。”杨聪小声地说。“男女授受不亲,半夜三更怎能共处,有什么话还是明天再说吧。”“不是,我刚才一把铁锤放在你这忘了拿了。”听到这话屋内没有动静,过了一会儿又听到有了一点动静,然后是脚步声慢慢地向门边靠近,到了门边脚步声没了,然后什么声音都没有,等又过了一会儿,只听见“吱吱呀呀”门栓移动的声音,门终于慢慢地打开了。
杨聪很快进了屋,抖抖身上的雨水自言自语道:“这雨还下个不停。”见小颜没回答,他似乎有点尴尬,很想再找别的话题。他刚想开口,屋外闯进一个人来,一看,原来是阿建。“阿建,你……你来干什么?”杨聪惊讶地问。看见杨聪也在这阿建也吃了一惊,“你……,你……我来拿铁锤,刚才铁锤忘拿了。”阿建吞吞吐吐地说。“你们两个都忘拿铁锤?都是来拿铁锤的?”小颜心里半明白半糊涂。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都拿起铁锤一句话也没说无奈地走出门。
第二天,当第一缕阳光照射窗口时,杨聪一骨碌地坐起来匆匆地穿上衣服打算去做该做的事。“早”阿建向他打了个招呼也去做自己的事了。当小颜经过杨聪身边时,杨聪却莫名的向她也说了声“早”,然后就低头想入非非暗暗发笑。他想着小颜有一天坐着大花轿吹吹打打被抬到自家门口成了自己的媳妇。
突然有一天,大院里来了几个陌生人,说是小颜的家人,他们要把小颜赎回去嫁人,婆家都已找好只等人了。小颜不想回去,阿建一听急了,杨聪更急,他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他没条件也没理由能让小颜留下来。既然家里人要人老爷也无话可说,只好同意把工结了。杨聪再也安纳不住跑上前去拉着小颜说:“不能回去啊,小颜,你不能嫁给别人,我要娶你。”话一出口杨聪就红脸了。那位熊腰虎背的矮个子一把抓住杨聪的衣角狠狠地骂道:“你算老几,娶她还轮不到你。”一个媒人打扮的人想必是媒婆吧也来了,她踮着脚比画着,她的脸仿佛一边长一边短,一边松动一边紧缩,她和老爷窃窃私语了一阵,老爷不住地点头,看来是留不住小颜了。
小颜一下子冲出门外朝自己的房间跑去,“嘭”的一声转身重重的把门关上,她现在才知道那个熊腰虎背的矮个子就是家人给自己找的夫家。杨聪本想追过去,媒婆却抢先一步,她朝着小颜的屋子追过去,看看门关得严严的,她靠近窗口捅破了窗户纸,把一只眼睛贴着窗口看,透过光线她看到小颜双手交臂抱在前,脸埋在膝盖上不断的小声的哭泣着。媒婆又转到门前,伸出手敲敲木门,说:“闺女,开开门,我有话要说。”过了一会儿媒婆见里面没有动静,又开始敲固执的敲,把门敲得咚咚咚直响。
“别敲了,快走,快走。”杨聪从后面跑过来把媒婆拉走。阿建也愤愤不平但不敢表现出来,他没有杨聪那胆量,只是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跟着杨聪后面,有时会冲着地面狠狠地唾两口,骂了一声消消气。他们站在门外,整整守了一个上午,直到闹事的人走了,小颜暂时没被带走,不知老爷是如何处理的。
老人说到这叹了口气,又“啪嗒啪嗒”地抽了几口烟,看着慢慢吐出往上升的烟雾,眼里流露出一丝丝忧郁。
“后来呢?后来小颜有嫁人吗?”我很想知道结果就接着问。
老人又一声感叹,
“都是我没有胆量,要不然小颜会嫁给我的”。
那天没有一点儿云,也没有一点儿风,天干冷干冷的。小颜在厨房里正忙着在灶下添火,灶上添汤,来回走动,动作熟练灵活。这时来了一个约有六十多岁的老人,竟然是小颜的父亲,他看上去老实又可怜巴巴的,似乎是用哀求的口气,小颜一直哭一直哭,后来就跟着老人走了。当我知道此事她已走了,真的走了。
我在大宅院里一干就是五十多年,到了六十多岁才离开大宅院。小颜嫁给矮个子,听说矮个子对她很好,虽然他看上去很凶,内心却并不毒,小颜也就顺了他。后来她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日子过得倒是幸福。如今,三个女儿都嫁人了,儿子也娶了媳妇,也有了个小孙子。在去年年底她男人过度劳累离开了人间,她又和孙子打交道了。
老人说完眼睛直直地看着左边的远处,伸出手指着前方说:“她就住在左边前方的一座房子,跨过一条河,就在前村。”听老人这样说小连有了想去看看的念头,她从老人土墩下来直往左边拐。
当看到小颜时,曾经美丽的容颜已消失,衰老仿佛是一道屏障把她与以往的岁月隔开。见到有人走过来,她忙从青石板上站起来很自然地掸了掸身上的土,捋了捋头上的头发,岁月把人磨练的很成熟的样子。
小连上前打了个招呼,小颜以客人对待她,让她坐在青石板上休息。“奶奶,奶奶。”屋内跑出一个小男孩,约有三四岁,很可爱,胖嘟嘟的,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特别吸引人,让人一见就想和他说上几句话,逗逗他。
小连没问她年轻时在吴家大院里的情况,她觉得没必要再问了。坐了片刻,小连告别小颜往回走,在回来的路上,她又遇到了老人,只见老人穿着一件肥大不合体的衣服在土路上行走,他又要去看自己的猪了,幸好养了一头猪,和猪打交道才不会孤独寂寞,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打发过去,痛苦和寂寞在树木和石头间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