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吵闹的世界,她沉溺其中,一时犹如陷入泥潭,难以自拔。外面的世界,如何风云幻变都与她无关。
失火居民楼是一栋六层高的老式住宅。二楼阳台煤气爆炸,明火借着风势迅速蔓延至四楼楼梯间,烟雾顺着楼道直冲楼顶,整栋楼都被黑烟笼罩。
14时40分消防中队接警后,派出4辆消防车20名消防员于14时44到达现场,随即切断这一带居民楼的电源。
临近区域的大部分居民都被紧急疏散,现场拉起了警戒线。
消防人员手持便携式喇叭在楼下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被困人员,消防人员很快到达你所在位置,不要盲目跳楼,务必要用湿毛巾捂住口鼻等待救援。
这栋楼大多都是服装厂的员工,幸好这天不是休息日,根据通讯员的初步统计这栋楼被困人员十五名左右,大多都是老人和孩子。
中队长祁树是这场火灾救援的现场指挥员。这一带,他比较熟悉,来的路上,大致的现场情况已在他脑海中成形。
过火面积七十平方米,部分外墙破裂,玻璃被震碎,单位里一定存放着煤气罐。巷道狭窄,云梯车开不进,只能强攻。
勘察过了,确是如此。
祁树派出一组在一层设立水枪阵地,出水进行火势堵截,而后由其和副中队长梁屿一同组成两个救援队和一个内攻灭火组进入内部进行搜救。
祁树带领内攻人员四只水枪交替掩护进入二楼,掩护救援组找到七名被困人员,一人死亡,两人烧伤,两人窒息。
救援组把备用的防毒面罩给两个孩子带上,而后快速带领伤亡人员下楼。
童遇安发现起火时已经很晚了,她第一时间转移阳台上的煤气罐到了安全地带,随后关上门窗,弄湿床单衣服堵上门缝。
她弄来湿毛巾捂住阿斌的口鼻。阿斌被浓烟呛着,难受,不肯捂住,一直在哭,一直喊着雪儿。
“捂住!不捂住的话,你就死了,死了你就再也找不到你的雪儿!”童遇安眉头紧缩,声音很凶,呛了浓烟,又很沙哑。
不知是吓的,还是听懂了,阿斌连忙捡回湿毛巾捂住口鼻。
童遇安把他拽到浴室里,拿着花洒淋湿他的身体。
高温炙热,浓烟萦绕。
童遇安自己也用湿毛巾捂住口鼻,头晕目眩之际,脑海中都是林止。
他叫她早点回家。
今天童遇安像往常一样回家陪林止吃中饭。半个月前,林止开摩托车兜风,因为避让冲出马路的孩子而急刹,结果车倒人摔,左小腿骨折,走不了路,玩不了,只能在家休养,脾气时好时坏。
童遇安听说泡脚按摩有助骨头愈合生长,她便照做。
她白皙的手在热水中泡红,轻轻地按摩着他的脚掌。
林止很安静。她能感觉他的目光一直盘旋在她眉眼之上。
“等会儿还回咖啡馆?”林止问。
童遇安低低地道了句:“嗯。”
林止说:“没有休息过?”
童遇安想了想,说:“很少。”
“为什么?”他声音低沉,有点责问的意思。
童遇安淡淡地回答:“闲着也是闲着。”
林止接过她的话,看向窗外的蓝天,冷淡道:“累着累着,台风来了,就吹走了。”
童遇安忍不住低笑一声,笑过后,又有点温暖。
她说:“心疼姐姐就直说,拐弯抹角的真别扭。”
“我恨你都来不及,心疼你?”林止冷哼一声,一脚踹翻了洗脚盘。
水洒了她半身,还很热。
林止看她一眼,抬起双脚,躺倒在沙发上,一条手臂盖住眼睛。
童遇安换了衣服,准备出门时,照例跟林止说一声,她拧开门把,林止第一次回应她一句:“早点回来。”
对。她要早点回家。林止要她早点回家。
童遇安看着蜷缩成一团的阿斌。
消防员上到四楼,这一层被困人员十五名左右,据说是食品厂的员工,这天食品监管部门要到厂里检查,放假一天。
有三个孩子由于吸入不少浓烟,呼吸困难,备用口罩不够用,梁屿和候作力立即将自己空气呼吸器面罩给孩子们戴上。
祁树首先指挥梁屿等四名消防员扛上几个孩子带领聚集在一起的被困人员下楼,其后由自己和一名消防员转移各个套间位于阳台的煤气罐。
蓦然间,传来一声爆炸。
刚一下到三楼楼梯间的梁屿大脑一空,忙冲着对讲机喊话:“阿树!?祁树!?没死你就哼一声!”
对讲机那头的人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哼。”
梁屿咬牙:“信不信老子掰弯你!”
祁树:“……”
这时,正在楼下使用高压水枪外攻的消防员如遭当头一棒,四楼的燃爆,引燃了相邻半米的三号楼,火龙直接冲进对面四楼的窗户。
……
“祁队。”小六哭着喊出一声。
发现406的煤气罐胶管泄露的时候,祁树迅速拽住小六往外飞奔,爆炸的那一刻,两个人借着热浪之势向前扑倒,捡回一命。
祁树揉揉小六的脑袋:“骚包。”
五楼高温如同炼铁锅炉,没有明火,祁树带领六人一边冲被困人员喊话,一面挨家敲门。
听见猛烈的敲门声,童遇安再一次加湿毛巾,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拽住阿斌往外走。
阿斌可能是害怕,死活不愿意走。
他脑子是傻,可是一百五十斤的身体摆在这里,童遇安拽不动。
“操!”童遇安低骂一声,大步奔出去拉开灼热的门把,走廊上的浓烟瞬间扑面而来。她被熏得眼睛生疼。
童遇安缓了缓,借着手机的手电筒看到消防员用无齿锯将501的防盗门破拆后,踹开里面的门。
“祁队,是个卧床的老大爷,目测体重一百八十斤,意识清晰,呼吸困难。”徐峰一面汇报情况,一面摘下氧气面罩给老人带上。
“方勇,转移煤气罐!小六帮助徐峰一起抬老人下楼!张扬,背上502的男人带其他人一起下楼!”
“是!”
祁树冲哭成一片的几个女人说:“请保持镇定,湿毛巾捂住口鼻,跟着消防人员下楼!医护人员就在楼下!”
那声音掷地有声,起到了宽慰的作用,被困人员明显冷静了几分,顺从地跟随消防员们下楼。
不知为何,童遇安原本焦躁的心一下子沉寂。
她迈步走向背对她而立的消防员,抬起一根手指头戳一戳他衣服上的黄色警示条。
那人回头,二话不说,强光手电落在童遇安脸上。
童遇安闭了闭眼,转而适应了光线,清浅的眉眼舒展开来。
她抬起手机照在那人的脸侧。
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神色冷定,眼睛清邃。
童遇安心里唔了一声。确定了。
童遇安咽了咽喉咙,学着刚才消防员的口吻对祁树说:“504有个傻子,目测体重一百五十斤,不肯走。”
祁树看了她半秒,只道一句:“跟他们下去。”说完他错身而过。
童遇安跟在他身后。
祁树走出两步,转过头,看不清样子。童遇安随之停步,只听他的声音,嘶哑、冷厉。
又愠怒。
“你聋了是吧?下去!”
童遇安不说话,在淡淡的黑暗中看着他。
突然,504传出一声惨叫。
祁树拔腿冲了进去。
童遇安紧追其后。
阿斌整个脑袋朝下卡在阳台的防盗网上,脖子被勒的死死的。防盗网已被高温烤得好似烙铁。
滚热的浓烟和令人呼吸生疼的气味,压迫住阿斌。阿斌又惊又疼,一边失声痛哭一边喊着“雪儿,我疼,雪儿,我疼……”
“阿斌……”童遇安这才后悔没有带他一起出去。她下意识地伸手要掰防盗网,手忽的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握住。她未来得作出反应,便被一股蛮力推了一把,整个人向后踉跄了几步。
祁树有些急躁地摘下自己的氧气面罩,冲童遇安喊了一声:“老子叫你下去!”
童遇安好像吓到了,肩膀轻轻地瑟缩一下。
祁树转过头,一边温柔地安抚阿斌,一边将手伸进阿斌脑袋两侧的防盗网间隙给他戴上氧气面罩。
这是常见的不锈钢防盗网,横间距9厘米左右,纵间距二十八厘米左右。楼龄过长的原因,焊点和螺两个承重受力的地方已经出现铁管腐蚀,螺丝松动等情况。
托着电锯费劲地磨是其次,吓到阿斌才是关键。
祁树研究了情况,双手比大脑先一步行动,抓住两根不锈钢栏杆,使劲地往两边拉扯。
童遇安见状,知道他打算用手强拆防盗网,于是上前轻轻地抚摩阿斌的背,温声细语地安慰他。
阿斌就是孩子,怎么哄?说吃的,讲玩的就可以。
可能是看她帮得上忙,又深知她的犟脾气,祁树不凶她了,手上更有劲了。
不断地吸入浓烟,童遇安渐渐呼吸困难。
祁树抽空看她一眼,哑着声音说:“再坚持一下。”
这时,栏杆只差一点点就要分开。
童遇安眼睛盯住祁树握住栏杆呈紫红色的手,骨节发白,微微颤抖着。
那么有力,强大,好似一阵狂暴的风触抚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身体发热,心跳加速。
过去的五年——风从哪个方向来,雨延绵了几个日夜,不曾有过激烈的情感描摹时间。
于是太过平淡,无法把太多的事情装进回忆里,偶尔整存,彷佛只余下一具空壳。
只那么一瞬间,看见,听见,而后终于明白只要呼吸,这个世界给予的所有便从未静止。
“哥。”
整个防盗网应声而落。
哐当的一声把空气震动了,又悄然无息地蚕食了那一声低唤。
好像宣告什么东西已经结束。
警戒线外人声鼎沸,大多只是看热闹的看客。
明火已经扑灭。
童遇安自己下楼。
她静静地站在一旁,不与任何人为伍。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医护人员托起窒息的女孩的头部,清理口腔内的异物,随后解开女孩的裤腰带,对女孩实施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按压。
经过两分钟的急救,女孩的心跳,脉搏和呼吸有了明显变化。医护人员松了口气,女孩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被抬上120急救车送往医院进行救治。